第6章 我隻認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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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明琬站在門外,手指絞著袖口:“方才……的確是我失禮了。”
屋內靜得可怕。
她輕輕推門——紋絲不動。
「他真的生氣了。」
喉嚨發緊,她低聲道:“蕭公子,我們……能談談嗎?”又急忙補充,“結社之事,我還是想和你一起……”
屋內依舊沉默。
眼眶倏地一熱,她終於低頭:“今日我冒犯你,實在抱歉。你……好生休息吧。”
轉身瞬間,門軸“吱呀”一響——
“進來。”
杜明琬愣住。
蕭廷洲聲音冰冷:“就依你,結社照舊。”
她猛地轉身,眸中碎光躍動:“當真?”不等回答就雀躍跨進門,“那現在便開始?我教你讀書好不好?”
杜明琬一進屋就撞見蕭廷洲赤祼著上身,耳朵瞬間紅透。
“你你你你你!”她慌忙轉身,聲音發抖,“衣、衣裳呢?”
“我我我我我。”蕭廷洲麵無表情,“熱。”
明琬強作鎮定:“聖賢雲「正其衣冠,尊其瞻視」,你這成何體統!”
“我不過就是個粗人。”他語氣帶刺,“不懂這些。”
她噎住,攥緊袖子小聲嘟囔:“我、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怕你著涼……”
“我偏不穿。”
他直接坐下,“都是男人,你別扭什麽?快講課。”
杜明琬僵硬地跪坐,眼睛死死盯著竹筒:“先、先背《小學》……”推過竹筒,“這是我特意為你製的貼經竹簽,方便記憶。”
蕭廷洲的視線卻掠過竹筒,凝在她翕動的唇瓣上。
兩人對坐,近在咫尺。
蜜桃幽香縈繞鼻尖,攪得他心神渙散。
“傻瓜。”他突然開口,“你為何總幫我?”
竹簽在她手中一抖。
“在桃林替我療傷,硬要與我結社,現在又費心做這些。”他傾身,逼近一步,“跟那些才子結社,豈非對你學業更有利?”
“杜明琬,”他聲音沉下來,“明知前路艱難,為什麽還堅持?”
她背脊一僵。
良久,杜明琬將竹筒輕輕推到他麵前,抽出一支:“《中庸》裏,我最愛這句。”
蕭廷洲低頭,竹簽上寫著:「其次製曲,曲能有誠。誠則形,形則著,著則明,明則動,動則變,變則化。唯天下至誠為能化。」
“這是何意?”他皺眉。
她耐心解釋:“由微至著,誠心能顯形,形可昭著,著則明動,動則萬化。”
風鈴突然作響,驚破一室寂靜。
“隻要心誠,再難的路也能走通。”
銅鈴餘音裏,那人眸光漸深。
從此,摘翠閣的晨光暮色裏,總能看到兩人對坐讀書的身影。
一個月過去,蕭廷洲已熟讀完四書五經,開始在杜明琬指導下習文。
“別隻顧辭藻華麗。”她輕敲案幾,“經學才是根基。”
他運筆如飛,墨汁浸透紙張。
夜夜挑燈,不知疲倦。
這天杜明琬推門送飯,見滿屋散落稿紙。她撿起幾張細看,字字力透紙背。
“那些都是廢稿。”他頭也不抬。
她輕撫紙頁,暗自惋惜。
一月後,小考成績公布。蕭廷洲盯著紙上的雙“尖”,心跳怦怦。
身後又議論紛紛:
“怎麽可能進步如此飛速?定是作弊!”
“請了私塾先生吧?”
“可笑!他哪裏請得起先生?”
蕭廷洲充耳不聞,把考卷緊貼胸口,朝齋舍狂奔。
“杜明琬!”拍門聲震天響。
屋內,她正因月事腹痛,聽見聲響,勉強挪下床榻,披衣開門:“怎麽了?”
蕭廷洲撐著牆喘氣,目光落在她蒼白素淨的臉上,突然語塞:“我……給忘了。”
她揉揉惺忪睡眼,輕笑:“是評級出來了嗎?”
他恍然,慌忙翻找衣袖:“怎麽辦,好像丟了。”
暮色中,素來冷峻的他竟顯得委屈。突然想起什麽,憨憨一笑,從懷裏摸出考卷:“在這呢。”
杜明琬展開試卷,眸中霎時流光溢彩:“居然連升三級!”她激動地抓住他的手,“我就知道你能行!太棒了!這下不用離開書院了!”
清風拂過,吹起她散落的發絲。
蕭廷洲看著她的笑臉,唇角亦不自覺揚起。
笑聲戛然而止。
杜明琬慌忙鬆開他手,連連後退,手肘撞上櫃子,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蕭廷洲眼神一暗,急忙握住她手臂:“撞疼了?”
春衫單薄,他掌心的溫度燙人。明琬急欲抽手:“無礙……”
他卻不放,直到聽見她吃痛的抽氣才鬆開:“那我送你去醫館。”
“不、不麻煩了。”她低頭揉著手腕。
夕陽霞光隱沒的廊下,隻剩兩道錯亂的呼吸聲。
杜明琬輕咳,打破沉默:“休沐日,我們去市集買些紙墨?”
蕭廷洲一愣:“就我們兩個?”
她眸光一黯:“你不願意?”
他握拳抵唇,故作勉強:“既然是為謝你……也罷,我陪你一趟。”
她眼睛彎成月牙:“一言為定。”
“嗯。”他低應,喉結微動。
*
容府內
容承聿把玩著羊脂玉。
蕭廷洲垂眸稟報:“她通常寅時起身,素日獨居苦讀,除師長偶爾來齋舍拜訪外,極少與其他學子來往。”
“接著。”容承聿扔來一枚銀錠。
銀錠砸在案上,悶響一聲。
蕭廷洲伸手,驀地頓住,突然想起那天——
她素著白淨無暇的臉頰,散著青絲,單薄寢衣外隻披著紗衫,暮光中勾勒出的朦朧身影。
他死死攥緊銀錠。
僅此一次。
就做這一次。
他真的太需要這筆錢了。
容承聿突然抬眼:“聽聞她主動找你結社?”
“的確如此。”
容承聿把玩著玉器:“明琬心軟。看見路邊快死的野狗,也會撿回府去醫治。”
蕭廷洲眸色驟冷。
“你該清楚,”容承聿眼中寒光一閃,“喂狗是善心,與狗同席用膳——”他抬眼,寒光畢現,“就是笑話了。”
銀錠在蕭廷洲掌心裏硌出深痕。
“所以……她能救狗,就能救你。”容承聿冷聲道,“我警告你,別越界。”
他指尖一彈,羊脂玉滑到蕭廷洲麵前:“聰明人就該知道,乖乖聽話才有賞。”
蕭廷洲瞬間收斂情緒,拾起玉器揣入懷中:“你放心,我素來隻認銀子。”轉身時衣角翻飛,“其他一切,概不關心。”
他回到書院,齋舍前,信使已等候多時:“蕭公子,找您半天了。”
他腳步一頓:“何事?”
信使遞上家書匆匆離去。蕭廷洲攥著信紙,指節泛白。
“果然又來要錢……”他頹然倒在廊下,烈日灼人。
剛從容承聿那兒拿的銀子,轉眼又要填進無底洞。
“媽的!”
碎紙漫天飛舞,他卻又咬牙爬起,“可我也不能拋下母親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