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滅門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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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賞菊歸來,兩位兄長被父親喚去議事,明琬便挽著母親在庭院漫步。
    自書院回來後,秦氏就察覺女兒總心不在焉。此刻四下無人,正是說體己話的好時機。
    “琬兒,近來可是有心事?能跟母親說說麽?”
    心思被戳破,明琬有點不知所措,指尖絞著帕子,臉頰飛紅:“女兒……時常想念一個人……”
    “我們琬兒有心上人了?”秦氏眼尾彎出笑紋。
    帕子被擰得發皺,明琬耳根發燙:“家中事務繁雜,女兒本不該再讓您和父親擔憂的……”
    秦氏輕歎。這孩子自幼懂事,待人寬厚,不論何時何地,總會替他人著想,反倒讓她這當娘的更放心不下。若能得良人相伴,倒是美事一樁。
    “琬兒已經十七歲,也該議親了。”秦氏撫過女兒發梢,“若對方是個好孩子,母親願意成全你們。”
    明琬詫異,未曾想母親竟這般理解她,於是又小心試探地問:“若……他家世並不榮耀呢?”
    秦氏捧起女兒的臉:“在母親眼中,你真心幸福最重要。”
    明琬眼眶一熱,撲進秦氏懷中。
    夜色如墨,杜府一片死寂,唯有議事廳燭火通明。
    杜致禮正與翰林院孫大人商議前幾日上奏一事。
    “能讓儒林人士都站到我們這邊嗎?”
    孫大人冷汗涔涔:“大人,依卑職所見,眼下形勢實在不妙。近來文字獄頻發,學士們都不敢妄議朝政。就連東林書院那幫老頑固也說您這次上書名不正言不順……”
    杜致禮眼底寒光一閃。
    那群趨炎附勢的牆頭草,如今竟都倒戈相向。明明是與英國公精心謀劃操控朝堂局勢的奏折,卻被三司借題發揮,汙蔑他心懷不軌。
    若聖上被妖言蠱惑,因此震怒,英國公這個老家夥會不會為了摘幹淨自己,而拿他當替罪羊?
    他猛地攥緊茶盞,吩咐道:“孫大人,你繼續接觸各書院學子。平日花大價錢喂飽了他們,此刻也該派上用場了。”
    “卑職明白,這就去辦。”
    “退下吧。”
    待孫大人退出,杜致禮冷聲道:“李大人可在外等候?”
    門外立即回應:“卑職在。”
    “把抓到的那個書院學生……小心處理掉。”
    “卑職遵命。”
    不過是個自投羅網的螻蟻。放他活著回去也是隱患,死了才幹淨。
    *
    寧遠侯府
    “你方才說杜致禮命人去殺蕭廷洲?”
    “回公子,千真萬確。”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小的告退。”
    容承聿臉色陰沉,他竟不知,明琬的父親表麵寬厚仁慈,私下居然是如此殘酷暴戾之人。
    他得去救蕭廷洲。
    霍然起身,卻在觸及門扉的瞬間頓住。
    夠了,到此為止吧。
    他仁至義盡了,這本就與他無關。
    此前他分明已經警告過蕭廷洲,離明琬遠些,滾回他那卑賤的生活裏去,是那個蠢貨無視了他的警告,既然自己找死,便怨不得旁人。
    這場可笑的鬧劇,也該結束了。
    杜明琬,終究隻能是他一個人的。
    *
    新月如鉤,懸於墨夜。
    三道黑影悄然摸進廂房:“老爺有令,弄死這書生,屍首扔江裏喂魚即可。”
    “手腳都利索點。”
    “砰!”門板轟然碎裂。
    三人瞳孔驟縮。
    “人呢?!”一個護院拾起地上斷裂的鐵鏈,“這麽結實的鐵鏈他是怎麽……”
    “哢嚓!”頸骨斷裂的脆響驟然炸開。
    陰影中,蕭廷洲緩緩直起身,染血的鐵鏈在他指間繃直:“你們太瞧不起人了,我可不是什麽隻會‘之乎者也’的柔弱書生……”
    鏈影翻飛。
    不過三個呼吸,地上已橫著三具脖頸扭曲的屍體。
    蕭廷洲踉蹌翻出高牆,血浸透衣衫。傷勢太重,他不得不停下步子,跪在牆根劇烈喘息,眼前陣陣發黑。
    他滿頭滿眼都是明琬的笑顏。
    她與他,本就是雲泥之別,機緣巧合般的相遇就像一場夢,轉瞬即逝。
    “胡扯!”蕭廷洲突然暴起,一拳砸在牆上。骨節迸裂的疼痛讓他清醒:“明兒才不是一場夢!”
    染血的鐵鏈當啷墜地。他捂住滲血的傷口,一滴眼淚砸到地上,忽然低笑起來。
    我都已經愛上你了。
    你叫我……怎麽回頭?
    蕭廷洲眼底掠過血色寒芒。
    “若出身卑賤,連與你擦肩的資格都沒有——”他抹去嘴角的血,笑得森然,“那我便踩著屍骨,爬到你站著的地方去。”
    巍峨府邸前,他拖著殘破的身軀,踉蹌跪倒。鎏金匾額在夜色中泛著冷光。
    “哐!哐!哐!”
    染血的手掌砸在朱漆大門上,每一聲在寂靜的夜都格外刺耳。
    “何人放肆!”侍衛拔刀出鞘三寸,卻在看清來人時陡然僵住。
    蕭廷洲緩緩抬頭,滿臉血汙中,唯有一雙眼睛亮得駭人。
    “去告訴英國公——”
    他齒間溢出血沫,“我蕭廷洲,來給他當兒子了!”
    侍衛手中火把“啪”地落地:“大少爺?!您這是......”
    夜風卷著血腥氣掠過庭院。
    蕭廷洲望著重巒疊嶂如鬼影般的殿宇,自嘲一笑。
    終究還是回來了。
    這條肮髒齷齪的路一旦踏上,便再難回頭。
    但隻要能再度與她並肩而立,能再擁她入懷,縱使永墮阿鼻地獄,他也會心甘情願把靈魂賣給惡鬼。
    *
    攬月閣內,明琬端坐案前,指尖來回摩挲著那本《中庸》。
    書頁已被揉皺,字跡卻依舊清晰——那是蕭廷洲的筆跡,一筆一畫,如他這個人一般,風骨峭峻又不失溫潤。
    她忽然攥緊五指,指甲掐進掌心。
    什麽同窗之誼?什麽君子之交?全是自欺欺人!
    從桃林初遇那日起,先靠近的是她,先動心的是她,從始至終,懷有愛慕之情的人,都是她。
    可她偏偏不敢認。
    像個懦夫一樣,連自己的心意都不敢看清。
    但現在,她不想再逃避了。
    明琬猛地起身,扯過青衫利落換上,發冠隨意一束,推門便衝了出去。
    夜風撲麵,她跑得極快,心跳比腳步更急。
    她要去見他。
    立刻,馬上。
    要一字一句,親口告訴他。
    不僅僅是心意相通,而是——
    她愛他。
    她不會再怯懦,不會再猶豫,她要把自己完完整整的交給他。
    突然!明琬的腳步猛地刹住。
    大門外,火光撕裂夜幕,將整個府邸照得亮如血晝。
    此刻為何會出現這樣刺目的光?
    不對!她瞳孔驟縮。
    忽然牆外嘈雜聲、腳步聲、金屬碰撞聲混作一片,還未等她反應過來——
    “咣當!”
    厚重的府門在巨響中轟然倒塌。
    黑甲禁軍如潮水般湧入院中,火把的光映在森冷鐵甲上,刺得人睜不開眼。
    鐵靴踏地聲、刀鞘撞擊聲、喝令聲炸雷般碾過耳膜。
    “杜府上下,即刻接旨!”
    錦衣衛的繡春刀寒光一閃,聖旨嘩啦展開。
    刑部尚書與大理寺官員的厲喝緊隨其後:“逆賊杜致禮謀反弑君,罪證確鑿!”
    “全部拿下!”
    “遵命!”吼聲震得瓦片發顫。
    明琬僵在原地,喉間忽然一涼——
    一柄長劍已抵上她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