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7章 暗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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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截然不同的形象在她腦海中瘋狂撕扯。
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那個溫潤君子是假象?還是眼前這個渾身透著危險氣息的男人是偽裝?
她自以為重生一次,占了先機,能看清所有人,掌控自己的命運。
可直到此刻,她才驚覺,連自己朝夕相處的枕邊人,都從未真正看透過!
她緊緊攥著衣角,指節泛白,隻覺得這馬車仿佛正載著她駛向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淵。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終於停下。
車簾被傅九闕撩開,一股帶著草木清冷氣息的夜風灌了進來。
孟玉蟬向外望去,心猛地一沉。
荒郊野嶺!
四周是黑黢黢的山影和茂密的樹林,隻有幾顆寒星在頭頂閃爍,遠處偶爾傳來幾聲淒厲的夜梟啼鳴,更添陰森。
“下車。”傅九闕的聲音在夜色中響起,聽不出情緒。
他率先跳下馬車,然後朝她伸出手。
孟玉蟬看著那隻骨節分明的手,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扶著他的手腕下了車。
指尖觸到他的手腕,兩人都頓了一下。
襄苧也趕緊跳下車,緊張地護在孟玉蟬身側。
傅九闕沒多言,隻簡短地對來福吩咐了一句:“守在外麵。”
便引著孟玉蟬,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密林深處。
襄苧想跟上,卻被來福攔下,隻能焦急地留在原地。
林間小路崎嶇難行,隻有傅九闕手中的一盞微弱氣死風燈照亮腳下巴掌大的地方。
四周樹影幢幢,如同蟄伏的巨獸。
孟玉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每一步都走得心驚膽戰。他到底要帶她去哪裏?見什麽人?
走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前方隱約透出一點昏黃的光亮。
穿過最後一片密集的灌木叢,眼前豁然開朗。
一座孤零零的竹屋,掩映在幾株高大的古樹下。竹屋看著有些簡陋,窗欞裏透出溫暖的燭光,在這荒郊野嶺顯得格外突兀。
“就是這裏。”傅九闕停下腳步,側身示意孟玉蟬上前,“進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孟玉蟬狐疑地看著他,又看看那透著光的竹屋。
裏麵是什麽?能證明他不是惡人?
她深吸一口氣,帶著十二萬分的警惕,輕輕推開了那扇虛掩的竹門。
吱呀——
門軸發出輕微的聲響。
一股濃混雜著血腥味、草藥味和汗味的怪異氣息撲麵而來!
當孟玉蟬的目光適應了屋內的光線,看清裏麵的景象時,她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倒流。
竹屋不大,陳設簡單。
地上鋪著厚厚的幹草。而就在那幹草鋪上,赫然並排躺著三個小小的身影。
那是三個孩子,看身量,不過八九歲的年紀!
兩個男孩,一個女孩。
他們雙目緊閉,臉色是失血過多的慘白,嘴唇幹裂起皮,顯然都處於昏迷之中。
身上的衣服破爛不堪,沾滿了血汙和一些難以形容的汙漬,根本來不及更換。
最觸目驚心的,是他們裸露在外的皮膚。
胳膊上,腿上,甚至小小的脊背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傷痕。
那絕不是普通的磕碰或者簡單的虐打造成的淤青,最令人心驚的是,其中一個男孩的腳踝處,有著一圈深可見骨的環形傷口,皮肉潰爛,邊緣發黑。
那形狀,竟像是被某種鐵鏈生生磨爛勒斷過筋骨!
這些傷痕,絕非尋常!
“啊——!”
巨大的視覺衝擊和心理衝擊讓孟玉蟬瞬間魂飛魄散。
她下意識地捂住嘴,發出一聲驚叫,身體不受控製地踉蹌著向後猛退。
“砰!”
慌亂中,她的後腰重重撞上了身後一張木桌的桌腿。
劇痛傳來,加上極度的驚恐,她雙腿一軟,整個人徹底失去平衡,仰麵就朝後栽倒下去。
下一秒,一隻強有力的手臂如同鐵箍般猛地攬住了她的腰。
天旋地轉間,一股力量將她牢牢地拉了回去!
孟玉蟬重重地撞進了一個寬闊的胸膛裏。
那衝擊力讓她悶哼一聲,額頭磕在了對方的下頜骨上,有點疼。但更清晰的是對方同樣急促而有力的心跳聲。
傅九闕一手緊緊箍著她的腰,將她整個人幾乎完全護在了自己懷裏,另一隻手下意識地護住了她的後腦勺。
剛才那一瞬間,看到她驚恐後退撞上桌腿、整個人毫無防備地向後倒去時,他的心差點從嗓子眼裏跳出來!
身體比腦子更快,幾乎是本能地衝了過去!
此刻,一股失而複得般的慶幸感,如同暖流,瞬間衝散了方才所有的情緒。
他低頭,看著懷中驚魂未定的孟玉蟬,手臂不自覺地收得更緊了些。
孟玉蟬靠在他懷裏,急促地喘息著,大腦一片空白。
竹屋裏隻剩下三個孩子微弱的呼吸聲,和角落裏一盞燭火搖曳的光影,映照著相擁的兩人。
孟玉蟬瞬間回神,她像被燙到一般,猛地掙開傅九闕的懷抱,踉蹌著退開兩步。
她的目光死死釘在幹草鋪上那三個小孩子身上,“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們是誰?怎麽會傷成這樣?!”
傅九闕懷中一空,眼底閃過一絲失落。
他看著孟玉蟬充滿質問的眼神,沉默了一瞬,才低沉地開口:“是蘇氏的人,準備丟去亂葬崗的’。我的人恰巧發現,截了下來。”
“蘇氏?”孟玉蟬失聲驚呼,眼中滿是難以置信,“她為什麽要對這些孩子下如此毒手?他們才多大?能礙著她什麽?!”
她完全無法將這三個無辜孩童與高高在上的侯夫人聯係起來。
這太荒謬!太殘忍!
傅九闕的薄唇抿成一條直線,眼神幽暗,裏麵翻滾著厭惡和一絲痛楚。
最終,一個名字還是從他齒縫間艱難地擠了出來:“是傅長安。”
“轟——!”
傅長安!
蘇氏的命根子!長慶侯府的世子爺!
那個禽獸不如的家夥!
“玉蟬!”傅九闕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現在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當務之急,是救人!”
他目光沉凝,指向那三個氣息奄奄的孩子,“他們還活著!”
孟玉蟬猛地一震!
是的,救人!
這三個無辜的孩子,才是眼下最緊要的!
她強行壓下心頭的怒火,深吸一口氣,目光急切地看向傅九闕:“請大夫了嗎?傷得這麽重……”
她不敢想象這些孩子經曆了什麽,那腳踝的傷,恐怕骨頭都……
“請了。”回答的是不知何時已經站在竹屋門口的來福。他
“城裏最好的外傷大夫,剛走不久。藥也開了,喂下去了一些。隻是……”
來福頓了頓,抬眼飛快地掃了一下傅九闕,才低聲道:“大夫說,外傷雖重,但更麻煩的是他們體內都被下了同一種極霸道的毒。這毒,不解的話,熬不過三天。”
“下毒?!”孟玉蟬的心猛地一沉,寒意再次席卷全身!
瞬間,所有的線索在她腦海中串聯起來。
傅長安犯下大錯,蘇氏為了保住這唯一的嫡子,必然要掩蓋一切,將罪責推給淩姨娘,並責打她泄憤。
而最關鍵的人證,就是這三個孩子。
所以,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下毒滅口,丟去亂葬崗毀屍滅跡!
好狠!
好毒!
為了一個禽獸不如的兒子,竟能對無辜稚童下此毒手!
這蘇氏的心,簡直比蛇蠍還毒,比墨汁還黑!
一股憤怒和悲哀湧上孟玉蟬心頭。
她下意識地看向傅九闕,目光複雜至極。
蘇氏可是他的生母啊!縱然從小苛待他,利用他,畢竟血脈相連,若有一天,傅九闕知道了他的母親,竟是如此滅絕人性,他該是何等的失望與痛苦?
孟玉蟬甚至不敢細想他可能有的反應,隻覺得心口像被什麽東西堵住,悶得發慌。
她飛快地移開視線,不敢再看他。
“三天……”孟玉蟬喃喃著,目光重新落回孩子們慘白的小臉上。
隻有三天!普通的大夫根本無能為力!
“必須救他們!”孟玉蟬猛地抬頭,眼中燃起一絲希望,看向傅九闕:“我知道有一個人能救!虞逍遙!她是我舊識,江湖人稱‘活死人肉白骨’的虞神醫!她的解毒之術,天下無雙!隻是……”
“她性子孤僻古怪,隱居在西南藥王穀深處的逍遙山莊,輕易不見外人。”
“虞逍遙?”傅九闕眉峰微挑,眼中閃過一絲異色,似乎沒料到孟玉蟬竟認識這等人物。
但他沒有絲毫猶豫,“無妨。隻要她還在逍遙山莊,我自有辦法在三天之內將她請來。”
孟玉蟬猛地看向他,眼中充滿了驚疑。
三天之內,從京城到西南藥王穀深處,再把人完好無損地帶回來?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可看著傅九闕那雙眼眸,再回想剛才他鬼魅般的身手,以及此刻能在這荒郊野嶺安置三個孩子的能力……
今晚的衝擊一浪高過一浪,早已顛覆了她所有的認知。
她深吸一口氣,用力點了點頭:“好!我信你!”
此時此刻,她別無選擇,隻能選擇相信眼前這個丈夫。
“有紙筆嗎?”孟玉蟬立刻問道。
來福反應極快,立刻從竹屋角落一個簡陋的竹篾箱子裏翻出筆墨和一張粗糙的黃麻紙。
孟玉蟬快步走到桌邊,就著昏黃的燭光,鋪開紙,提筆蘸墨。
她心緒激蕩,落筆卻異常沉穩,字跡清秀而有力。
她飛快地寫著,最後,鄭重地落下自己的名字——孟玉蟬。
寫完,她吹幹墨跡,將信紙仔細折好,遞給一旁等候的來福。
神色無比鄭重地叮囑:“來福,切記!到了逍遙山莊,無論遇到什麽阻攔,一定要先報上我孟玉蟬的名字!否則,你連山門都找不到,更別說見到虞姐姐本人!”
來福接過信,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明顯的驚愕之色。
少夫人竟然真的認識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連王公貴族都難請動的虞神醫?
而且聽這口氣,交情匪淺!
他下意識地看向自家主子傅九闕。
傅九闕隻是輕輕咳了一聲,目光沉靜。
來福瞬間收斂心神,躬身領命:“是!少夫人放心!屬下明白!”
說完,他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竹屋。
孟玉蟬心係孩子,也下意識地跟到窗邊,想看著來福離開。
竹屋外,月色清冷。
來福並未直接離開,而是走到廊下陰影處,對著一個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方向,低低說了句什麽,同時將手中那封信遞了過去。
下一秒!
孟玉蟬隻覺得眼前黑影一閃!
仿佛隻是眨了下眼,那道接過信的黑影,更是如同鬼魅般,無聲無息地憑空消失了!
快得讓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她僵立在窗邊,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窗欞,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
暗衛!
這可是訓練有素來去如風的暗衛!
傅九闕竟然在侯府之外,擁有這樣一支強大的力量!而且,顯然不止一個!
兩世為人,她竟然對此一無所知!
前世,她隻看到一個被殘害後隱忍,需要她守護的傅九闕,心疼他孤苦無依,憐惜他身世飄零。
她為他落淚,為他籌謀,甚至願意付出一切去溫暖他冰冷的人生。
今生,她重生歸來,帶著前世的記憶和自以為是的憐憫,小心翼翼地靠近他,試圖改變他的命運,心疼他在侯府遭受的不公,處處為他著想,為他抱不平……
可現在呢?
看著窗外那片黑衣人消失後空蕩蕩的夜色,孟玉蟬隻覺得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如同藤蔓般死死纏繞住她的心髒,讓她幾乎窒息!
她心疼他什麽?!
他哪裏需要她可憐?
他在侯府那看似備受苛待的表象之下,早已擁有了自保甚至足以翻雲覆雨的強大力量!
他藏得那麽深,深得連與他同床共枕了兩輩子的妻子,都從未窺見其冰山一角!
一股難以言喻的失落,混合著被欺騙的荒謬感,沉沉地壓在她的心頭。
她為傅九闕擁有這樣的能力而感到一絲安心,至少,他不會再輕易重蹈前世的覆轍。
可更多的,卻是為自己那兩世都顯得如此可笑如此一廂情願的守護而感到悲哀。
她像個徹頭徹尾的傻瓜,被蒙在鼓裏,白白付出了那麽多無謂的眼淚和擔憂。
傅九闕不知何時已悄然走到她身後,靜靜地站著。
他張了張嘴,想解釋些什麽。
關於那些暗衛,關於他隱藏的力量,關於他為何要如此……
可,話到嘴邊,卻覺得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更不知該如何解釋,才能讓她理解這深宅侯府之下的步步驚心。
最終,他隻是沉默地站在她身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