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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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總,我們到了。”
    車窗外的光影停下,陳千秋也從漂浮的回憶中抽離出來。
    五十支貨整裝待發,而齊霖剛剛親耳聽到了她更改運輸線路的命令。
    倉庫的燈光依次亮起,照亮了整排貨架。空氣中彌漫著植物精華的氣息,混雜著瓊肌雅特有的香調。
    這是她最熟悉不過的味道,象征著梁瑜留下的一切。
    可如今,它聞起來卻有些陌生。
    陳千秋的指尖輕撫過貨物的封條,心底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焦躁。
    她已經做出了決定,而那決定所帶來的不安,卻像沉入水底的礁石,遲遲不肯落定。
    她的腳步已踏入一片未知的深水區,想抽身已然不易,繼續前行更無從談起。
    齊霖沒有作聲,隻站在門邊,沉默地注視著她的背影。
    “最近風聲緊,暫時不走原來的路。”
    她語氣平靜,仿佛隻是一次無關緊要的調整。
    齊霖眉頭微蹙——瓊肌雅的運輸線路一向穩定,如今突然變更,絕非臨時起意。
    但他沒多問,他知道這是陳千秋深思熟慮後的決定。
    “陳總,前陣子和我們長期合作的那家店又來催貨了,說最近市場上的東西越來越難進……”一名員工低聲匯報。
    “讓他們等。”
    “可是……”
    “等。”她打斷他,語氣冷得沒有回旋餘地。
    那人不敢多言,垂頭應聲後退下。陳千秋垂眸望向貨架上的產品,陷入了短暫的沉思。
    自從梁瑜病倒,陳千秋才真正意識到,哪怕這些年她見識過不少,也曾與梁瑜並肩擊退一個又一個對手。
    但失去了梁瑜的庇護之後,瓊肌雅所麵臨的風浪,遠比她當初設想的更加棘手。
    於是她不得不重新思考——當年她提的那套商業計劃,是否還有重見天日的機會?梁瑜若清醒,會支持嗎?要瞞著她嗎?
    這一步,到底是力挽狂瀾,還是親手將瓊肌雅推入深淵?
    思慮再三,陳千秋最終決定,先推動一小部分。
    若能借此解決資金上的難題,瓊肌雅或許還能打個漂亮的翻身仗。
    她親自操辦了一個隱秘的新部門,從選人、培訓到渠道拓展,事無巨細,皆由她親手把控。
    齊霖自然在列,他是她除了梁瑜之外,最信得過的那個人。
    團隊不過二十人,藏在瓊肌雅龐大體係之中悄然運作。除產品配方略有調整外,其他流程仍維持原貌。
    最初一切順利,她這些年積累的高端客戶資源終於派上了用場,甚至在幾個私人會所裏打出了名聲,供不應求。
    直到第一個投訴出現。
    起初,是一家合作已久的高端會所。
    對方聲稱,新一批的效果遠不如從前,甚至暗示她是不是為了節約成本,在原料上動了手腳。
    荒謬至極。
    她親自把關的貨,怎麽可能有問題?
    她沒太放在心上,畢竟有些客戶貪得無厭,總想著更刺激的體驗。
    可幾天後,另一個私人買家也提出了類似的質疑。
    再之後,資金流動開始變得異常,一筆大單的尾款被無端拖延;運輸渠道也接連出事。
    明明早已打點妥當的關節,竟然一個個地開始刁難她。
    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悄無聲息地扼住了她的咽喉。
    就在這時,另一隻手伸了過來,一個自稱“合作夥伴”的男人,帶著精心包裝的橄欖枝。
    袁亮。
    那男人笑得溫和,說話卻像打著溫吞的燈謎:“市場變了,總會有人眼紅。但如果你願意合作,這些麻煩……自然會迎刃而解。”
    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是在遞上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承諾提供更穩定的運輸通道,確保貨物暢通無阻,甚至願意替她打開更高層的市場。
    代價是——他要往她的貨裏摻自己的東西。
    是什麽?
    不能問,也不能看。
    承諾未必可信,但威脅卻是真切而迫人的。
    客戶投訴、尾款停滯、物流卡關……
    這一切發生得太“剛好”,精準得像是早已鋪好的陷阱。
    他先給了她一記巴掌,再遞來一顆糖。
    她當然清楚這糖有問題,但她已無路可退。
    她讓齊霖查過袁亮,結果卻比她想象中棘手得多——那人背景盤根錯節,一時半會根本撼不動。
    她別無選擇,隻能點頭。
    她知道,一旦開了口,便是借勢,也是讓人捏住命門。
    但她告訴自己,這一回,她還能掌握節奏。
    隻要夠穩,隻要夠狠,就還有機會翻身。
    “陳總,那我出發了。”
    負責運輸的員工向她請示。
    倉庫大門緩緩升起,夜風卷過地麵,將幾張紙屑卷入空曠的黑暗中,像是在無聲地提醒著什麽。
    陳千秋站在門口,目送那批貨被一箱一箱裝進車廂。
    她沒說話,隻是又不自覺地咬著嘴上的死皮,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等待。
    直到最後一箱貨被擺正,運輸員回頭看她:“陳總?”
    “好……”她頓了頓,“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對方愣了一下,卻沒多問,隻是點頭:“明白。”
    齊霖也跟著上了車。
    對於她的決定,即使她不說,他也了然於心。
    這個時代,幾乎所有車都早已實現全自動駕駛。
    但對於像陳千秋這種敏感多疑的商人,為了保證不被科技入侵車輛,製造某種所謂的意外,他們都會選擇使用普通老式的車輛運輸貨物。
    車子發動,駛入暮色中。
    夕陽從車窗斜照進來,光線切割著人的麵孔,影子在座椅之間搖晃。
    陳千秋閉著眼,仿佛在養神。
    可齊霖看著她那張冷淡的臉,卻分明看見了藏不住的緊繃和疲憊——那是種深埋在內心的警惕,被強壓成一種近乎麻木的狀態。
    她的每一次妥協,都像是拆掉身上的一根肋骨。
    車子抵達交易點。
    幾人下車,剛走幾步,就看到袁亮已經站在不遠處,像是等了很久。
    他穿著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衣,圓框眼鏡在夜色中微微泛光。個子不高,站姿卻極穩,聲音低沉而有力,像個經驗老到的政務官。
    “陳總也來了。”
    “第一次合作,順道看看。”陳千秋隨口應著,神情不動。
    袁亮輕輕揮了下手,身後一名工作人員將一個箱子悄無聲息地放入貨堆中。
    他不多言,卻分外自然,仿佛這一幕早已排練千遍。
    “那就麻煩陳總了。”他說。
    之後的轉運過程寂靜高效,像是一場精密的儀式。幾名接頭人動作迅速,沒有多餘的眼神交流。
    陳千秋站在一旁,神色未動,心裏卻泛起一陣隱隱的不安。
    她忍不住問自己:這樣一個身後資源充足的人,為何偏偏要來找她合作?
    她看向袁亮。
    那人始終麵帶溫和,身形清瘦卻不顯怯弱。他說話有分寸,行動有節奏,每一個細節都令人挑不出破綻。
    齊霖也看著袁亮,眼神深處閃過一絲探究。
    可他很快意識到——眼前這個男人,根本沒法看透。
    袁亮的文弱外表與行事風格之間,有種讓人不安的錯位。
    他的眼鏡像一道屏障,擋住了情緒,也遮住了目的。
    那身黑衣則像刻意設置的暗示——提醒著陳千秋,這個合作的背後,藏著的不是交易,而是另一種潛伏的掌控。
    整個過程幹淨利落,甚至簡潔得近乎冷漠。
    越是沒有廢話,越讓陳千秋覺得不對勁。
    她知道,這場交易不會是最後一次。更知道,自己已經駛入了一條沒有回頭路的軌道。
    而那隻藏在幕後的手,恐怕比她想象中,更有耐心,更懂得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