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8章 天罰災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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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裏的聖旨,來得比想象中更快。
    那張明黃的絹帛被太監尖細的嗓音展開,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釘子,敲進謝府死寂的空氣裏。江遇接了旨,臉色比昨夜的慕卿潯還要慘白。他捧著那道催命符,手抖得不成樣子。
    “主子,謝大人……這、這是鴻門宴啊!”
    慕卿潯沒有回答。她正坐在窗邊,任由清晨冰冷的風吹拂著她毫無血色的臉。傷口還在一陣陣地抽痛,那痛楚不再局限於右肩,而是像一張無形的網,收攏了她四肢百骸。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隨著謝緒淩的衰敗而一同流逝。
    謝緒淩就坐在她不遠處,闔著雙目,胸口那片青黑的死氣隔著衣料也仿佛能滲透出來。他一夜未眠,整個人像是被抽幹了精氣,隻剩下一具搖搖欲墜的軀殼。
    “不去,也是死。”他終於開口,話語嘶啞得像是破舊的風箱,“去了,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生機?”慕卿潯冷笑出聲,那笑意牽動了傷口,痛得她額角冒出冷汗,“謝相的生機,就是當著文武百官的麵,魂飛魄散,再拉著我一起陪葬嗎?”
    謝緒淩沒有睜開眼。“你怕了?”
    “我怕的是死得不明不白。”慕卿潯站起身,動作有些踉蹌,“被你這種人拖累,是我慕卿潯此生最大的恥辱。”
    “那便讓它……更恥辱一些。”謝緒淩緩緩站起,他走到她麵前,遞過來一個小小的瓷瓶。“含著它。能暫時護住你的心脈。”
    慕卿潯垂眸,看著那個瓷瓶。她沒有接。
    謝緒淩也不勉強,將瓷瓶塞進她手裏,便徑自朝外走去。“走吧,我的‘同命人’。去看看這朝堂,究竟是誰的屠宰場。”
    他的背影蕭索而決絕,帶著一種奔赴刑場的悲壯。
    慕卿潯捏緊了那個冰涼的瓷瓶。救他,就是救自己。她一遍遍地告訴自己。可每重複一次,心底的恨意就翻湧得更厲害。
    金鑾殿。
    香爐裏吐出的瑞獸煙氣,也驅不散殿內凝滯如鐵的殺機。
    文武百官分列兩側,鴉雀無聲。他們的臉上,是混雜著畏懼、鄙夷與幸災樂禍的複雜神情。慕卿潯與謝緒淩並肩跪在殿中,冰冷的金磚透過膝蓋,寒意直竄心底。
    龍椅上的皇帝,麵容隱在十二旒冕之後,看不真切。
    “謝緒淩,慕卿潯。”皇帝開口了,語氣聽不出喜怒,“近來京中流言四起,說你二人,一為妖人,一為災星。眾卿對此,議論紛紛。你們,可有什麽要說的?”
    話音剛落,一個須發半白的老臣便從隊列中走出,手持玉笏,俯身下拜。
    “臣,都察院左都禦史陳正,有本啟奏!”
    他的嗓門洪亮,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臣,彈劾吏部尚書謝緒淩,以妖術蠱惑人心,竊居高位,意圖動搖國本!此為禍國之舉!”
    他猛地一轉頭,指向慕卿潯。
    “鎮北將軍慕卿潯,沙場染血,本為功臣。但其右肩黑傷,久治不愈,更在謝緒淩回京之日,毒血外滲!此非人力所能致,實乃上天示警!是天罰!”
    “天罰”二字,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慕卿潯心上。
    右肩的傷口,瞬間爆發出灼燒般的劇痛。她悶哼一聲,身體控製不住地晃了晃。
    旁邊的謝緒淩,情況比她更糟。他整個人伏了下去,劇烈地咳嗽起來,每一次抽動,都像是在嘔出自己的五髒六腑。
    陳禦史見狀,愈發激昂:“陛下請看!天威之下,妖邪無所遁形!懇請陛下降旨,將此二人打入天牢,明正典刑,以安民心,以慰天意!”
    “懇請陛下,明正典刑!”
    他身後,立刻跪下了一大片官員,聲勢浩大。
    滿殿的口誅筆伐,像是一句句惡毒的咒言,催動著那股看不見的怨念,瘋狂地啃噬著謝緒淩的魂魄。慕卿潯感到自己的意識都開始模糊,視線中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層灰敗的死色。
    她要死了嗎?
    就要以“災星”的名義,和這個她最恨的男人,一同被釘死在恥辱柱上?
    不。
    絕不!
    就在這時,一陣突兀的笑聲響起。
    是謝緒淩。
    他撐著地麵,緩緩地,一點點地直起身體。他還在笑,笑聲淒厲,像寒鴉在哭嚎。他抬起頭,臉上那道裂痕猙獰可怖,唇角還掛著一絲黑紫的血跡。
    “天罰……說得好。”
    他沒有看陳禦史,而是直直地望向龍椅上的皇帝。
    “既然是天罰,自然該有憑據。”
    話音未落,他猛地抬手,抓住自己的衣襟。
    “嘶啦——”
    錦繡官袍應聲而裂!
    他赤裸的胸膛,暴露在所有人的麵前。
    而在他心口的位置,一道與慕卿潯肩上如出一轍的猙獰黑痕,赫然在目!那黑痕仿佛是活物,正絲絲縷縷地朝他心髒蔓延,散發著不祥的腐敗氣息。
    整個金鑾殿,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連那些叫囂著要“明正典刑”的官員,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雞,再發不出半點聲響。
    兩道一模一樣的傷痕。
    一道在女戰神的肩上,一道在權相的心口。
    這詭異的景象,超出了所有人的理解。
    “此傷,”謝緒淩的喘息又粗又重,但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回蕩在殿中,“是臣在京郊,為護駕誅殺叛逆柳承宗時,被其同黨以詭術所傷。”
    他往前跪行一步,仰起頭,對著龍椅上的那個人。
    “陛下,可要親自驗看?”
    他在質問。
    他在逼宮。
    慕卿潯的心髒幾乎要從喉嚨裏跳出來。他瘋了。他竟然敢當著滿朝文武,如此逼迫皇帝。
    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了龍椅之上。
    禦座之後,那片明黃的陰影裏,久久沒有動靜。
    時間仿佛凝固了。
    終於,皇帝開口了。
    “愛卿的忠心,朕自然信得過。”
    他的語氣很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他沒有說驗,也沒有說不驗。
    “隻是,妖術之說,關乎社稷安危,不可不查。”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
    “謝愛卿,你心口這道傷,與慕姑娘的傷,為何……如出一轍?”
    這個問題,比陳禦史的彈劾更加誅心。
    他把皮球,又踢了回來。他要謝緒淩,自己解釋這無法解釋的詭異之事。
    謝緒淩的身體晃了晃。
    慕卿潯感覺到,那股連通彼此的痛楚,又加劇了。她知道,他快撐不住了。
    皇帝這是要他的命。
    不,是要他們兩個人的命。
    在這一刻,她終於徹底想通了。什麽流言,什麽怨念,背後真正的推手,就是禦座上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
    是他,默許了流言的散播。
    是他,想讓他們死!
    一股凶狠的戾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恨意、怒火、求生的欲望,壓倒了一切的痛苦和恐懼。
    在謝緒淩開口之前,慕卿潯猛地抬起頭。
    “回陛下!”
    她的動作,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張慘白如紙的臉上,沒有半分畏懼,隻有冰冷的決絕。
    “臣與謝大人所中,乃是西疆一種早已失傳的牽機蠱。中蠱者,同生共死,一損俱損。”
    她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咬得極重。
    “當日京郊遇襲,謝大人為護臣周全,以身擋下致命一擊。故而,蠱毒入他心脈,而臣,隻是皮肉之傷。”
    她撒了謊。
    麵不改色地,當著文武百官,當著九五之尊,撒下了一個彌天大謊。
    她將自己從“天罰災星”,變成了被忠臣保護的弱者。
    她將謝緒淩的傷,定義為“護駕”與“救美”的功勳。
    她的話,為這詭異的一切,提供了一個聽上去最“合理”的解釋。
    謝緒淩詫異地側過頭看她,眼中翻湧著複雜難辨的情緒。
    慕卿潯卻沒有看他。她隻是死死地盯著龍椅,一字一句地補充道。
    “此事,臣可立下軍令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