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35章 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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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極殿內,空曠而森冷。
    鎏金龍椅上,新帝趙恒一身玄色常服,手裏把玩著一枚溫潤的玉佩,並未看跪在殿下的慕卿潯。
    “罪臣之妻,你好大的膽子。”他開口,語調平平,卻比殿外的風雪更寒,“竟敢夜闖宮門,咆哮禦前。”
    “陛下,”慕卿潯的額角還滲著血,她卻挺直了脊背,“臣妻並非咆哮,而是懇求。求陛下賜下冰魄蓮,救我夫君謝緒淩一命。”
    趙恒終於放下玉佩,踱步走下禦階。他的靴子踩在光潔如鏡的金磚上,發出嗒、嗒的輕響,每一下都敲在慕卿潯的心上。
    “謝緒淩?”他輕笑一聲,停在她麵前,“北疆的戰神,大周的功臣。朕若是不救,豈非成了薄待功臣的昏君?”
    慕卿潯心中燃起一絲希望:“陛下聖明。”
    “可是……”趙恒話鋒一轉,俯身湊近她,壓低了聲量,那話語裏的惡意幾乎化為實質,“朕為何要救一個功高蓋主,手握重兵,能讓北疆三十萬大軍隻知謝帥、不知君上的人?”
    慕卿潯的身體一僵。
    “他不是!”她急切地辯解,“我夫君他一心為國,絕無二心!”
    “忠誠是最不可靠的東西。”趙恒直起身,恢複了那副帝王的淡漠,“不過,朕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他走回禦案後,從一個紫檀木盒中,取出那株傳說中的冰魄蓮。它通體晶瑩,仿若寒冰雕琢,靜靜躺在絲絨上,散發著徹骨的寒氣。
    “此物,朕可以給你。”
    慕卿潯大喜過望,便要叩首:“臣妻謝陛……”
    “但朕有條件。”趙恒打斷她,“宮中秘典記載,冰魄蓮要解‘千機引’的火毒,須在極寒之地的‘霜脈泉’中,以至親的心頭血澆灌七日,方能綻放。”
    他看著她,一字一頓:“謝緒淩父母雙亡,並無兄弟。你,是他唯一的至親。”
    慕卿潯的心,瞬間沉入穀底。
    “北疆絕域,萬裏冰封,常人去不得。”趙恒的語氣裏帶著一絲玩味,“你若願意親自前往,朕便將此蓮賜予你。你若不敢……那謝緒淩的命,便是天意了。”
    這是一個必死的局。
    他要的不是藥開,而是她的命。用她的命,去換謝緒淩的命。不,是用她的命,來徹底摧毀謝緒淩。
    “臣妻……”慕卿潯抬起頭,血汙和淚痕交錯的臉上,卻不見半分退縮,“願意前往。”
    趙恒似乎有些意外她的爽快,隨即笑了:“好,有膽色。不愧是謝緒淩的女人。”
    他揮了揮手:“來人,將冰魄蓮賜予謝夫人。”
    回到被嚴密看管的驛館,天已蒙蒙亮。
    張院使見了她捧回的木盒,麵露驚疑,待聽完緣由,整個人頹然倒退數步。
    “北疆絕域……霜脈泉……胡說!這全是胡說八道!”老院使氣得渾身發抖,“那地方,根本是有去無回的死地!夫人,您不能去啊!”
    慕卿潯沒有理會他,徑直推開了謝緒淩的房門。
    他躺在榻上,臉色慘白如紙,雙唇因高熱而幹裂。即便是昏迷著,他的眉頭也緊緊蹙起,似乎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卿……潯……”
    一聲幾不可聞的囈語,從他唇間溢出。
    慕卿潯的腳步頓住了。
    她走到榻邊,俯身看著他。這個平日裏意氣風發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像個孩子。
    她從懷中取出一卷畫軸,小心翼翼地展開。畫上是兩個總角小兒,在梅樹下放著風箏,筆觸稚嫩,卻充滿了天真爛漫。
    畫卷的一角,被她在太極殿外磕出的血跡染紅,像一朵絕境中開出的梅花。
    她將畫卷疊好,輕輕塞入他的枕下。
    沒有告別,沒有眼淚。
    她轉身,對著門外焦急的眾人,隻說了一句:“備馬。”
    風雪愈發狂暴,像是要吞噬整個天地。
    慕卿潯換上了一身利落的黑色騎裝,長發高高束起。她翻身上了一匹神駿的北地良駒,馬兒在寒風中不安地刨著蹄。
    驛館的門,在她身後緩緩關上。
    她勒住韁繩,最後回望了一眼京城的方向。巍峨的宮城,在風雪中隻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像一頭沉默的巨獸。
    小腹處,傳來一陣微弱的墜脹感。
    她蹙了蹙眉,想起自己的月信,似乎已經遲了十數日。可眼下,她哪裏還有心力去顧及這些。
    她伸出手,隔著厚厚的衣物,輕輕撫上小腹。
    “等我。”
    她低聲說,也不知是說給城裏的人,還是腹中的未知。
    話音落下,她猛地一夾馬腹,駿馬長嘶一聲,化作一道黑色的箭矢,衝入了漫天風雪之中。
    官道上的積雪,瞬間沒過了馬蹄。
    驛館,靜室。
    原本沉睡的謝緒淩,身體猛地一顫。
    他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攫住了心髒,劇烈地弓起身子。
    “呃——”
    一聲壓抑的痛哼,從他喉間迸出。
    “將軍!”守在一旁的親衛大驚,連忙上前按住他,“您怎麽了?”
    謝緒淩雙目緊閉,額上青筋暴起,汗水瞬間濕透了鬢發。
    高燒與劇毒,正在瘋狂地灼燒他的五髒六腑。可此刻,他心口處那陣突如其來的劇痛,卻尖銳得蓋過了一切。
    痛如刀絞,痛如骨裂。
    仿佛有什麽對他而言最珍貴的東西,正在離他遠去,墜入一片無邊無際的冰冷與黑暗。
    “不……”
    他猛地睜開雙眼,那裏麵沒有焦距,隻有一片血色的混沌與恐慌。
    他掙紮著坐起,一把揮開親衛的手,力氣大得嚇人。
    “卿潯——!”
    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衝破了滿室的藥味。
    他死死捂住胸口,仿佛能感覺到,有一場暴風雪,正席卷過他的心。
    北疆的風,是淬了冰的刀子。
    慕卿潯勒馬立於懸崖之巔,身後的路已被風雪徹底掩埋。眼前,是傳說中的雪淵。深不見底的巨大冰穀,仿佛大地一道猙獰的傷疤,盤踞在絕域的盡頭。寒氣從深淵中升騰,帶著一股亙古的死寂。
    她翻身下馬,動作因連日的奔波而有些僵硬。那匹神駿的北地良駒發出一聲哀鳴,竟不敢再向前半步。
    “在這裏等我。”她拍了拍馬頸,聲音嘶啞。
    沒有繩索,沒有工具。她抽出隨身的匕首,狠狠刺入崖壁的堅冰之中,借力向下攀爬。風雪刮在臉上,像無數細小的刀片在切割。她的手腳早已凍得麻木,全憑一股意念在支撐。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落在了穀底。
    這裏沒有風,隻有一種能將骨髓都凍結的靜。穀底中央,是一個數丈見方的冰池,池水清澈得詭異,不結冰,反而蒸騰著絲絲白霧。池心,一株含苞待放的蓮花靜靜懸浮,通體剔透,宛如冰晶雕琢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