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將軍，看看這個。”
    卞人雄疑惑地接過。
    那是一張賬冊的副本，紙張泛黃，字跡卻清晰無比。
    當看清上麵記載的內容時，卞人雄的瞳孔，猛地縮成了針尖大小。
    那上麵，詳細記錄了數年間，一批批軍餉和物資，是如何從兵部發出，經由一個名為“萬寶閣”的商號轉手，最後隻有不到三成，真正抵達了雁門關。
    而那萬寶閣的背後東家，赫然寫著兩個字。
    林氏。
    賬冊的最後，還附著一份名單。
    那是一個個因為軍餉被克扣，傷藥不足，冬衣不至而死去的雁門關將士的名字。
    每一個名字，卞人雄都認得。
    每一個名字，都曾是與他並肩作戰，生死與共的袍澤兄弟！
    “轟！”
    卞人雄的腦子，如同被一道驚雷劈中。
    他手中的那張紙，瞬間被他捏得粉碎。
    一股滔天的殺意和無盡的悔恨，從他的心底，轟然爆發！
    他明白了。
    他全都明白了！
    他之前打壓沈之奕，竟然是在為殺害自己兄弟的仇人，當狗！
    “林家……我卞人雄，與你們不共戴天！”
    他猛地抬頭，看著沈之奕，那雙虎目之中，再無半分猶豫，隻剩下決絕的死誌和瘋狂的殺機！
    沈之奕帥帳之內，死一般的寂靜。
    卞人雄死死地攥著那幾頁泛黃的紙張，粗壯的手臂上，青筋如同虯龍般根根暴起。他的呼吸，變得無比粗重，雙眼之中，布滿了駭人的血絲。
    那不是一份簡單的賬冊副本。
    那是一份滴血的罪證！
    上麵，用最冰冷的筆跡，詳細記錄著一筆筆觸目驚心的交易。
    “大乾曆三百二十七年，冬。兵部下撥雁門關軍餉白銀二十萬兩，棉甲三千套，禦寒藥材五百斤。經‘萬寶閣’轉手，實到軍餉三萬兩，棉甲三百套，藥材……無。”
    “大乾曆三百二十八年，春。‘萬寶閣’售賣一百套大乾製式重甲，五十張軍用強弩於北蠻黑狼部落，獲利黃金三千兩。背後經手人，林氏。”
    一樁樁，一件件。
    克扣軍餉，倒賣軍械，甚至……勾結外敵！
    這已經不是貪腐了，這是叛國！是通敵！
    而最讓卞人雄肝膽俱裂的，是賬冊最後，那份附著的，長長的死亡名單。
    “王二狗，先鋒營什長，凍斃於西段城牆第七哨塔，終年二十有六。”
    “孫鐵柱，先鋒營夥夫，舊傷複發，無藥醫治而死。”
    “趙……”
    每一個名字，都像一柄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卞人雄的心上。這些人，都曾是他的袍澤，是與他一同在屍山血海裏打過滾的兄弟！
    他一直以為，他們是死於邊關的酷寒，死於戰場的無情。
    他做夢也想不到，他們，是死於自己人，死於那個他曾經還抱有一絲幻想的，林家的屠刀之下！
    而他，卞人雄，在不久之前，還在為這夥國賊的兒子，那個叫林文虎的雜碎，鞍前馬後，甚至還幫著他們，去打壓那個唯一想為雁門關帶來希望的人！
    “噗——”
    一股逆血，再也抑製不住，從卞人雄的口中狂噴而出。
    “林家！！”
    一聲悲憤到極點的咆哮，從他的喉嚨深處炸響，那聲音，不似人聲，更像是受傷的孤狼，在雪夜裏的垂死悲鳴。
    悔恨，憤怒，殺意……種種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侯爺，我……”卞人雄“撲通”一聲，單膝跪倒在地，這個在戰場上流血不流淚的鐵血漢子，此刻竟是泣不成聲，“我對不起死去的兄弟們！我對不起您！”
    沈之奕緩緩起身，將他扶了起來。
    “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他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股刺骨的寒意，“但為他們報仇，現在，還來得及。”
    他看著卞人雄那雙赤紅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林文虎來雁門關，不僅僅是為了報複，為了奪權。更重要的，是為了這份賬冊的原本。他要殺人滅口，銷毀他林家通敵叛國的鐵證。”
    轟！
    這句話，如同一道天雷，再次劈在了卞人雄的天靈蓋上。
    他徹底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都串聯了起來。
    為什麽林文虎一到，就要封鎖軍械庫和糧倉？因為他怕裏麵的虧空對不上賬！
    為什麽他要瘋狂地打壓自己和所有老兵？因為他怕我們這些知情人，會成為鎮國公手裏的刀！
    “好一個林家！好一個林如海！”卞人雄猛地一拳，狠狠砸在旁邊的桌案上，堅硬的木桌，應聲碎裂！“老子在邊關守了一輩子，竟然被這幫蛀蟲坑害至此！”
    他猛地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帥帳。
    “來人！傳我將令，召集所有百夫長以上將領，立刻到議事廳開會！一個都不許缺！”
    半個時辰後。
    雁門關議事廳，燈火通明。
    陶建，鐵鼎，以及數十名雁門關的核心將領，全都聚集於此。
    當卞人雄將那份賬冊的副本，傳閱給眾人時，整個議事廳，瞬間炸開了鍋。
    “畜生！這幫天殺的畜生！”
    “我大哥就是那年冬天凍死的！原來是被他們害死的！”
    “跟他們拚了！老子現在就去宰了那個姓林的狗官！”
    群情激憤，殺氣衝天！
    所有將領的眼睛都紅了，他們對林家的恨意，在這一刻，達到了頂點。
    卞人雄看著這一切，深吸一口氣，走到了所有人的麵前，猛地拔出腰刀，狠狠插在地上。
    “弟兄們！”他的聲音，蓋過了所有的嘈雜。
    “以前，是我卞人雄瞎了狗眼，認賊作父，險些害了自家兄弟！”
    他轉身，對著帥帳的方向，猛地單膝跪地，右手握拳，重重地捶在了自己的胸甲之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從今日起，我雁門關上下，數萬將士，唯沈侯爺馬首是瞻！”
    “林家若敢動侯爺一根汗毛，我卞人雄，便是拚了這條老命，也要讓他們有來無回！”
    他身後，陶建，鐵鼎，以及所有將領，全都“嘩啦”一聲，齊齊單膝跪地，用刀柄，狠狠地敲擊著地麵。
    “唯侯爺馬首是瞻！”
    “誓死追隨侯爺！”
    山呼海嘯般的吼聲，響徹了整個雁門關的夜空。
    這一刻，沈之奕在雁門關的威望，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巔峰。這支飽經風霜的邊軍，終於被他徹底擰成了一股繩，成了一柄隻聽他號令的，最鋒利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