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鹽田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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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鳳年站在鹽田高處,望著白茫茫一片的鹽池,空氣中彌漫著苦澀的氣息。寧峨眉正在指揮鳳字營士兵加固堤壩,呂錢塘則帶著賬房先生清點鹽工名冊,一派忙碌景象。
“殿下,鹽工的工錢按您的意思,提高了三成,還補發了之前林家拖欠的兩月工錢。”魏叔陽拿著賬簿走來,臉上帶著欣慰,“現在鹽工們幹勁足得很,都說北椋來的世子是青天大老爺。”
徐鳳年點頭,目光卻落在鹽田邊緣的幾間茅屋裏。那裏住著十幾個麵色黝黑的漢子,正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眼神時不時瞟向鳳字營的士兵,帶著警惕和敵意。
“那些人是怎麽回事?”
魏叔陽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臉色微變:“是林家的舊部,以前負責鹽田護衛,手上沾過血。呂先生說他們桀驁不馴,建議趕走,屬下覺得不妥,暫時讓他們住著。”
“讓他們來見我。”
片刻後,十幾個漢子被帶到徐鳳年麵前,為首的是個獨眼龍,臉上有一道猙獰的刀疤,正是前林家護衛隊長,人稱“疤臉”。他抱臂而立,梗著脖子,顯然不服管束。
“聽說你們不願幹活?”徐鳳年語氣平淡。
疤臉嗤笑一聲:“我們是林家的人,隻認林家人。北椋的世子爺,還是回你們北境去吧,青州的鹽田,不是外人能碰的。”
“放肆!”寧峨眉怒喝,上前一步,氣勢如雷。
疤臉卻不懼,反而挺了挺胸:“怎麽?想動手?我們哥幾個爛命一條,早就不想活了!有本事把我們都殺了,看看鹽工們還敢不敢給你們幹活!”
他身後的漢子們也紛紛起哄,場麵頓時緊張起來。
徐鳳年抬手止住寧峨眉,看向疤臉:“你們想替林家報仇?”
疤臉一愣,隨即咬牙道:“林家家主被抓,產業被奪,我們這些當奴才的,總不能看著主子被欺負!”
“欺負林家的是太子黨,是青州府的貪官,不是北椋。”徐鳳年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林家欠北椋的債,用產業抵債,天經地義。但你們要是想報仇,我可以給你們一個機會。”
疤臉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什麽機會?”
“青州府衙裏,還有三個當年參與構陷林家的小吏,現在還在任上。”徐鳳年緩緩道,“你們要是有本事,把他們的罪證拿到手,北椋可以幫你們把人送進京城刑部。至於能不能報仇,就看你們的本事了。”
疤臉等人麵麵相覷,顯然沒想到徐鳳年會給出這樣的提議。
“世子爺不是在耍我們?”
“北椋從不說空話。”徐鳳年轉身,“給你們三天時間,想好了來找呂先生。要是還想鬧事,鳳字營的刀,可不認人。”
看著徐鳳年離去的背影,疤臉握緊拳頭,眼中閃過掙紮。他知道,這是他們唯一的機會——林家倒了,他們這些舊部要麽被清算,要麽流落街頭,徐鳳年的提議,是死中求活。
“大哥,怎麽辦?”一個漢子低聲問。
疤臉沉默片刻,咬牙道:“幹!就算是死,也得拉幾個墊背的!”
鹽田另一側的茶棚裏,李淳罡眯著眼看著這一幕,對身旁的薑泥道:“這小子,越來越有他老爹的樣子了。不用刀兵,卻把人心拿捏得死死的。”
薑泥哼了一聲:“裝模作樣。那些人要是真去鬧事,還不是得鳳字營收場?”
“這你就不懂了。”李淳罡笑道,“讓林家舊部去咬青州府的人,既除了隱患,又能給趙珣添堵,還不用北椋出麵——一石三鳥,高,實在是高。”
薑泥撇撇嘴,卻不得不承認,徐鳳年這招確實夠陰。
與此同時,雲溪縣衙。
趙珣正看著密報,眉頭緊鎖。上麵寫著:“北椋世子提高鹽工工錢,收買人心,還縱容林家舊部,似有異動。”
“收買人心?”趙珣冷笑,“徐鳳年倒是會做表麵功夫。以為這樣就能讓鹽工忘了林家的恩情,死心塌地跟著北椋?太天真了。”
秦武道:“主公,要不要讓疤臉他們……”他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不必。”趙珣搖頭,“疤臉是把雙刃劍,留著還有用。徐鳳年想利用他們對付青州府的人,正好,我也想看看,那些太子黨餘孽還有多少底牌。”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銳色:“傳我命令,讓青州府的人‘配合’一下疤臉,給他們幾個小吏的罪證,但別傷及根本。我要看看,徐鳳年拿到這些東西,會怎麽做。”
“主公是想……”
“借刀殺人。”趙珣淡淡道,“讓北椋去跟太子黨鬥,我們坐收漁利。等他們兩敗俱傷,林家的產業,還不是我們的?”
秦武恍然大悟:“主公高明!”
“另外,”趙珣補充道,“讓周平加快精工坊的進度,玄甲騎兵營的裝備必須在三個月內配齊。北椋的鳳字營雖精銳,但跟我們的重裝騎兵比,還差得遠。”
“屬下明白!”
三日後,疤臉果然帶著幾個兄弟找到呂錢塘,交出了三份罪證,都是青州府小吏貪贓枉法、構陷林家的證據,雖然不算致命,卻也足夠讓這幾人丟官入獄。
“這些東西,真能送到京城?”疤臉還是有些不放心。
呂錢塘點頭:“殿下已經讓人快馬送往北椋,再由北椋王府轉呈刑部。你放心,北椋說話算數。”
疤臉沉默片刻,忽然跪地:“屬下……謝世子爺給我們一條活路!從今往後,疤臉和兄弟們願聽世子爺差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他身後的漢子們也紛紛跪下,眼中充滿了感激。他們知道,徐鳳年不僅給了他們報仇的機會,更給了他們活下去的希望。
徐鳳年得知消息後,隻是淡淡道:“讓他們去鳳字營報道,由寧峨眉安排。”
魏叔陽有些擔憂:“殿下,這些人手上沾過血,怕是不好管束……”
“能用的人,就沒有不好管束的。”徐鳳年看著鹽田,“讓他們去守鹽田,正好發揮他們的長處。”
他知道,疤臉等人是趙珣故意放出來的棋子,但他不在乎。棋子用好了,也能變成利刃。
果然,不出三日,青州府就傳來消息:三名小吏被革職查辦,其中兩人是太子黨餘孽。太子黨在青州的勢力受到輕微打擊,卻也因此警覺,開始暗中調查是誰在背後動手。
“趙珣這招借刀殺人,倒是用得熟練。”徐鳳年看著密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李淳罡道:“他是想讓你當出頭鳥,吸引太子黨的火力。接下來,怕是有好戲看了。”
“好戲?我偏不讓他如願。”徐鳳年起身,“魏先生,備一份厚禮,我要去拜訪靖安王。”
魏叔陽一愣:“拜訪趙衡?他深居簡出,怕是不會見您。”
“他會的。”徐鳳年眼中閃過一絲深意,“他比趙珣更想知道,北椋到底想在青州做什麽。”
靖安王府位於青州城中心,占地百畝,朱漆大門緊閉,門口的石獅子威嚴聳立,透著一股久居上位的氣派。徐鳳年遞上拜帖,等候片刻,果然有管家出來,躬身道:“王爺有請。”
王府內部與趙珣的聽雪軒截然不同,亭台樓閣,雕梁畫棟,處處透著奢華,卻又帶著一絲暮氣——仿佛主人早已沒了爭雄之心。
趙衡正在花園裏下棋,獨自一人,對著空無一人的對麵落子。他穿著便服,頭發花白,看起來像個普通的老者,唯有那雙眼睛,深邃如古井,讓人不敢小覷。
“北椋的小世子,果然有膽識。”趙衡頭也不抬,聲音蒼老卻有力,“敢單槍匹馬闖我靖安王府,不怕我扣下你,跟徐驍換點好處?”
“王爺不會。”徐鳳年在他對麵坐下,“扣下我,北椋三十萬鐵騎會踏平青州,王爺得不償失。”
“哈哈哈!”趙衡大笑,“徐驍養了個好兒子,跟他一樣狂妄,卻也一樣聰明。”
他落下一子,看著徐鳳年:“說吧,來找老夫,有什麽事?”
“想跟王爺做筆交易。”徐鳳年直視著他,“北椋退出青州,給王爺三年時間,讓您整合青州勢力。三年後,北椋與青州聯手,共抗京城。”
趙衡手中的棋子停在半空,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化為玩味:“你知道的,比我想象中多。”
“不多,隻知道王爺當年本可登基,卻自願外放青州,不是因為心灰意冷,而是在等一個機會。”徐鳳年緩緩道,“太子黨倒行逆施,朝廷腐朽,正是王爺的機會。北椋可以幫您,但也需要青州的支持。”
趙衡沉默良久,落下棋子:“你憑什麽認為我會信你?北椋與離陽朝廷麵和心不和,卻也沒到聯手反目的地步。”
“因為徐驍老了,徐鳳年還年輕。”徐鳳年語氣平淡,“北椋需要一個盟友,一個能在中原站穩腳跟的盟友。王爺需要一個強援,一個能對抗朝廷百萬大軍的強援。我們是彼此最好的選擇。”
趙衡看著他,眼中閃過複雜的光芒:“你比徐驍更像一個棋手。他用鐵騎說話,你用人心和利益說話。”
他站起身,望向王府深處:“你的提議,老夫需要考慮。三日後來找我,給你答複。”
徐鳳年起身告辭,走出王府時,陽光正好,灑在他身上,卻驅不散他心中的沉重。他知道,剛才的一番話,既是試探,也是賭博。趙衡是隻老狐狸,未必會輕易答應,但他必須走出這一步——單打獨鬥,在青州走不遠。
回到林家莊園,舒羞忽然帶來一個消息:“殿下,查到了。趙珣的精工坊在秘密打造一種新型弩箭,射程比普通強弩遠五十步,穿透力極強,據說是用了北椋的鍛造術。”
徐鳳年眼中閃過一絲冷意:“看來,趙珣早就盯上北椋的技術了。”
“要不要……”舒羞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不用。”徐鳳年搖頭,“讓周平繼續‘泄露’一些無關緊要的技術,把他們的注意力引到精工坊上。我們的重心,還是在鹽田和商號上。”
他知道,與趙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鹽田的風波隻是開胃小菜,真正的博弈,在趙衡的答複裏,在太子黨的反撲裏,在北椋與青州的未來裏。
夜色漸深,青州城的燈火星星點點,映照著這座充滿陰謀與機遇的城池。徐鳳年站在窗前,望著北方,那裏是北椋的方向,是徐驍的目光所在。他知道,自己的每一步,都牽動著無數人的命運。
“趙衡,你會怎麽選?”他輕聲自語。
靖安王府的花園裏,趙衡也在望著南方,那裏是林家莊園的方向。他手中把玩著一枚棋子,喃喃道:“徐鳳年……你到底是北椋的世子,還是想做第二個徐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