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暗夜潛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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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屠的目光如毒蛇般鎖定熊淍與嵐的藏身角落。
    生死關頭,熊淍急中生智,用一塊腐肉引開守衛惡犬,兩人險死還生。
    當夜,奴隸中潛藏的暗流開始湧動。
    一個瘸腿的老奴隸向他們透露了山莊的致命秘密:後山亂葬崗下埋著的,並非病死的奴隸。
    “他們被拖走時……眼睛還睜著!”老奴隸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熊淍掌心突然觸到嵐肩胛骨下那道舊疤:冰冷、堅硬,皮下隱隱透出詭異的青黑色脈絡。
    ………………………………………………………………………………………………
    王屠的目光,那兩把毒匕首,狠狠鑿穿死寂的空氣,死死釘在演武場最邊緣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陰影裏!熊淍的心髒像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攥住,猛地向下一墜,幾乎要衝破胸膛!血液在耳中瘋狂奔湧,“轟轟”作響,蓋過了一切!他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每一根骨頭都在無聲地呐喊,幾乎要本能地跳起來,將嵐死死護在身後!
    不行!不能動!一動就是萬劫不複!
    他用盡全身力氣,壓製住那股瀕臨爆發的衝動!指甲深深摳進冰冷的泥土裏,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發出細微的“咯吱”聲,手背上青筋暴突,如同盤踞的毒蛇!他強迫自己維持著和周圍奴隸一樣的姿勢,那種被徹底馴化後的、卑微到泥土裏的僵硬和麻木……隻有眼角的餘光,銳利如鷹隼,死死鎖住高台上,那個如同地獄惡鬼般的身影……
    嵐就在他的身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體的劇烈顫抖,細微得如同寒風中,即將凋零的落葉!她死死咬住下唇,一絲鮮紅的血線蜿蜒而下,襯得她慘白的臉,更加沒有一絲人色!左肩下那道陳年的舊傷疤,此刻如同活了過來,在皮膚下瘋狂地搏動、灼燒!每一次搏動都帶來撕心裂肺的劇痛,像有燒紅的烙鐵在裏麵攪動!她眼前陣陣發黑,金星亂舞,整個世界都在瘋狂旋轉、傾塌!冰冷的汗水,瞬間浸透了嵐單薄的破衣,緊貼在冰冷的皮膚上……
    完了!嵐的腦子裏隻剩下一片絕望的空白。那無處不在的獰笑,仿佛還在耳邊回蕩,王屠的目光如同無比鋒利的刀鋒,已經割開了她的皮肉!她甚至能想象到下一刻,那雙沾滿粘稠鮮血的手爪,就會破空而來,輕易地攫取她的生命!
    時間在極致的恐懼中,被無限拉長,每一息都像一個世紀般難熬!整個演武場凝固了,連風聲都似乎被凍結。所有奴隸都如同石雕木偶,連呼吸都小心翼翼!隻有高台上的王屠,如同一尊剛剛享受過血食的魔神,渾濁的黃眼珠,在死寂的廣場上,緩緩掃視,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威儀!
    熊淍全身的神經繃緊到了極限,每一寸皮膚都敏銳地捕捉著空氣中,任何一絲微小的波動!他嗅到了風裏傳來的、王屠身上那股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還有……一絲極其隱晦的、屬於野獸的腥臊味!
    是狗!
    王屠身後陰影裏,那幾頭被精鋼鎖鏈拴著的、如同小牛犢般巨大的惡獒!它們被濃重的血腥味刺激得極度興奮,焦躁不安地在原地刨著爪,喉嚨裏發出低沉而危險的“嗚嗚”聲,涎水順著森白的獠牙,滴落在冰冷的地麵上!
    王屠的目光依舊鎖定著這片陰影,嘴角緩緩向上扯動,露出一個比剛才的獰笑更加陰森、更加篤定的弧度!他那隻剛剛捏爆了反抗者心髒的右手,此刻正漫不經心地垂在身側,五指微微屈伸,粘稠的血漿正順著他的指尖緩緩滴落……一滴,兩滴……砸在冰冷的石台上,綻開一朵朵小小的、暗紅色的花……
    王屠似乎在欣賞這粘稠液體滴落的聲音,又像是在享受獵物臨死前,最後的恐懼煎熬!
    熊淍的腦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不能坐以待斃!王屠的遲疑不會太久!那滴落的鮮血就是催命符!他眼角的餘光,飛速地掃過身側的地麵,一片狼藉,有奴隸們踩踏留下的腳印,有被丟棄的、早已腐爛發臭的爛菜葉,還有……一塊不知被誰丟棄、沾滿了汙泥、已經半腐爛的不知名的肉塊!那東西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惡臭,上麵甚至蠕動著白色的蛆蟲!
    就在王屠那隻滴血的手微微抬起,似乎就要指向這片陰影,下達死亡命令的危急時刻!
    熊淍動了!他的動作快如鬼魅,卻又細微到了極致!借著身體向前微微佝僂、偽裝成因恐懼而支撐不住的假象,他的右手閃電般向側後方一探一抓!指尖精準地勾住了那塊散發著濃烈腐臭的爛肉!粘膩滑溜的觸感令人頭皮發麻,他甚至能感覺到蛆蟲在指縫間蠕動!
    沒有絲毫猶豫!就在王屠的指尖即將抬起的一刹那間,熊淍用盡全身力氣,將那塊腐肉朝著演武場另一側、遠離他和嵐所在位置、靠近圍牆陰影的角落,狠狠擲了出去!
    那動作幅度極小,幾乎隻依靠手腕的力量,快得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一道模糊的影子!那塊散發著致命誘惑的腐肉,在空中劃出一道低低的、不起眼的拋物線……
    “嗖……噗!”
    腐肉落地的聲音很輕,但在死寂得落針可聞的演武場上,卻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尤其是對嗅覺靈敏到極致的畜生而言!
    “嗷嗚!”
    “吼!”
    王屠身後,那幾條早已被血腥味刺激得狂躁不已的惡獒,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它們巨大的頭顱猛地轉向腐肉落地的方向,猩紅的眼睛裏,爆發出貪婪到極致的光芒!涎水如同小溪般流淌!巨大的力量猛地爆發,粗重的精鋼鎖鏈被它們掙得“嘩啦啦”一陣暴響!鎖鏈瞬間繃得筆直!牽拉著鎖鏈的幾名強壯護衛猝不及防,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力猛地向前踉蹌拖拽了好幾步!
    “畜生!站住!”護衛們驚怒交加地嗬斥著,拚命拉扯鎖鏈。
    高台上這突如其來的混亂,瞬間打破了死寂和凝重!王屠那即將點出的手指,猛地頓在半空!他渾濁的黃眼珠裏,閃過一絲極度的錯愕和被打斷的暴怒!他猛地扭頭,看向那幾條瘋狂掙紮咆哮、試圖撲向圍牆下腐肉的惡獒,以及那幾個被拖得東倒西歪的護衛,臉上瞬間布滿陰雲!
    “廢物!連幾條狗都看不住!”王屠的怒吼如同炸雷,瞬間蓋過了惡獒的咆哮。
    王屠所有的注意力,以及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冷殺意,被這突如其來的、發生在眼皮底下的混亂,徹底轉移開了!
    千鈞一發!就在這混亂爆發的一霎那間,熊淍用盡全力,借著周圍奴隸身體的掩護,幾乎是半拖半抱著嵐,如同兩條滑不溜秋的泥鰍,身體猛地向側後方一縮,悄無聲息地融入了更後方、更擁擠也更黑暗的奴隸群深處!動作快得隻在原地留下兩道模糊的殘影。
    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嵐的身體軟得如同麵條,全靠熊淍手臂上傳來的、鋼鐵般的力量支撐著。她死死咬著牙,不讓自己發出一絲聲音,任由熊淍拖著她,在散發著汗臭和絕望氣息的人牆縫隙中,急速穿梭!每一次移動,左肩下的舊傷都傳來撕裂般的劇痛,眼前陣陣發黑,但她知道,此刻停下就是死!
    “怎麽回事?那邊!”混亂中,有監工頭目厲聲喝問,目光掃向腐肉落地的方向。
    “媽的!不知道哪個雜碎扔了塊臭肉!把這幾個畜生饞瘋了!”拉扯鎖鏈的護衛氣急敗壞地吼著,用力拽著狂躁的惡犬。
    “給我搜!看看誰他媽活膩了!”監工頭目罵罵咧咧,帶著幾個人朝圍牆下那片陰影走去。
    火把的光晃動起來,光影交錯,反而讓奴隸群更深處顯得更加黑暗混亂。
    高台上,王屠臉色鐵青,看著台下那片因惡犬騷動和監工搜查而更加混亂的奴隸群。他渾濁的黃眼珠裏,方才那種精準鎖定獵物的陰鷙光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打擾了興致的、如同毒蛇被驚擾後的煩躁和暴戾!
    他死死盯著那片混亂,特別是奴隸群深處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剛才那驚鴻一瞥的感覺……那雙眼睛……那個位置……絕不會錯!他王屠的直覺從未出錯!但此刻,那片黑暗中,隻有一片晃動的人頭和模糊不清的恐懼麵孔,哪裏還有剛才那個讓他心頭一跳、激起他殺意的身影?
    是錯覺?還是那兩隻小老鼠趁亂溜了?
    王屠的腮幫子咬得“咯咯”作響,一股邪火直衝頂門!他猛地一甩手,將手上尚未幹涸的粘稠血漿狠狠甩在地上,發出一串沉悶的“啪嗒”聲!
    “一群廢物!”他低沉沙啞的聲音,如同兩塊生鏽的鐵片在摩擦,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意,響徹整個演武場,“都給老子看緊了!再出岔子,老子把你們的心肝也掏出來喂狗!”
    這充滿血腥味的威脅,讓整個廣場的溫度驟降!所有監工和護衛都噤若寒蟬,拚命地嗬斥奴隸,加緊控製局麵。搜查圍牆的監工也草草了事,隻當是哪個餓瘋了的奴隸藏了一塊臭肉,罵罵咧咧地回來了。
    王屠陰冷的目光,又在奴隸群深處掃視了幾遍,最終重重地“哼”了一聲,如同夜梟啼哭,帶著濃濃的不甘和煩躁!他猛地轉身,那件寬大的、繡著詭異暗紋的黑袍,在他的身後,甩出一道淩厲的弧線,裹挾著一身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大步走下高台。
    沉重的腳步聲遠去,如同擂在每一個奴隸心上的喪鼓!那無形的、幾乎令人窒息的死亡壓力,才如同潮水般緩緩退去,留下滿地冰冷的恐懼和劫後餘生的虛脫。
    熊淍緊緊抱著幾乎癱軟的嵐,兩人蜷縮在奴隸群最深處、最肮髒的角落裏,身體還在無法抑製地微微顫抖!後背早已被冷汗濕透,緊貼在冰冷的土牆上,刺骨的寒意順著脊椎往上爬……剛才那生死一線的搏命,耗盡了他們所有的力氣和精神。熊淍大口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熱的痛感,仿佛吸進去的不是空氣,而是燒紅的鐵砂!他死死地盯著王屠消失的方向,漆黑的眼底深處,壓抑的火焰非但沒有熄滅,反而因為剛才那極致的屈辱和恐懼,燃燒得更加熾烈!那火焰冰冷而堅硬,帶著焚毀一切的決絕!
    嵐靠在熊淍懷裏,身體冰冷得像一塊寒玉!肩胛骨下那道舊傷,依舊在隱隱搏動,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神經,帶來尖銳的刺痛!她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如同瀕死的蝶翼般,劇烈顫抖!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剛才那直麵死亡深淵的恐懼,幾乎摧毀了她的意誌!王屠那雙黃濁的、如同毒蛇般的眼睛,仿佛已經烙印在了她的靈魂深處,揮之不去……
    演武場上,死寂終於被監工們粗暴的嗬斥和皮鞭的炸響打破。奴隸們如同被驅趕的羊群,麻木地、跌跌撞撞地朝著各自勞作的區域移動……空氣裏,彌漫著血腥、汗臭、還有絕望的塵埃味,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
    熊淍扶著嵐,艱難地站起身,混雜在移動的人流中。他的動作盡可能顯得虛弱踉蹌,和其他被嚇破膽的奴隸沒什麽兩樣。但那雙低垂的眼眸深處,卻如同暴風雨前的深海,翻湧著冰冷而銳利的暗流。他敏銳地感覺到,幾道帶著審視意味的、如同毒蛇般冰冷黏膩的目光,正若有若無地掃過他和嵐。那是王屠留下的眼線!那老狗果然沒有完全放下疑心!
    他不動聲色,隻是更加用力地支撐著嵐,將頭埋得更低,腳步更加虛浮。
    沉重的勞役再次開始。挖礦的叮當聲,抬石的號子聲,監工的鞭子聲,交織成九道山莊永不疲倦的死亡樂章……
    熊淍被分派到最苦最累的采石場,巨大的石錘每一次砸下,都震得虎口崩裂,雙臂酸痛欲折。汗水混著灰塵,在他的臉上衝刷出一道道泥溝。但他每一次揮錘,每一次喘息,都在暗中留意著嵐那邊的動靜。
    嵐被分在稍遠處的碎石堆旁,負責將大塊石頭敲碎成更小的石料。她臉色蒼白得嚇人,每一次舉起沉重的石錘,左肩都明顯地一顫,動作僵硬而遲緩。一個凶神惡煞的監工顯然注意到了她的異常,罵罵咧咧地提著鞭子走了過去。
    熊淍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強迫自己低下頭,不去看那邊……但全身的肌肉卻再次繃緊,耳朵豎得筆直,捕捉著風裏傳來的任何一絲聲音。
    “媽的!磨磨蹭蹭找死啊!沒吃飯嗎!”監工粗嘎的咒罵聲傳來,緊接著是皮鞭撕裂空氣的尖銳爆響!
    “啪!”
    鞭子狠狠抽在皮肉上的悶響,清晰地傳來!
    熊淍的瞳孔驟然收縮!握著錘柄的手猛地攥緊,指關節瞬間變得慘白!一股狂暴的殺意,如同岩漿般在胸中翻騰,幾乎要衝破理智的堤壩!他猛地抬起頭!
    隻見嵐被那狠厲的一鞭,抽得踉蹌著撲倒在地,身體痛苦地蜷縮起來,雙手死死護住頭臉。但讓熊淍心頭猛地一沉的是,嵐摔倒在地時,左肩的破衣被尖銳的石塊劃開了一道不小的口子!那道猙獰的舊傷疤,在昏暗的光線下,暴露了出來!
    那疤痕早已愈合,但此刻卻呈現出一種極其詭異的暗紫色!更可怕的是,疤痕周圍的皮膚下,隱隱透出數道細密的、如同蛛網般蔓延的、深青近黑的脈絡!它們在皮下微微搏動,透著一種非人的冰冷和邪異!這絕不是普通的舊傷!
    監工顯然也看到了這詭異的景象,他舉起的第二鞭僵在了半空,臉上凶惡的表情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驚愕、厭惡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他像是看到了什麽極其汙穢不祥的東西,下意識地後退了小半步。
    “呸!晦氣!”監工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臉上滿是嫌惡,“媽的,原來是一個有髒病的賤貨!滾遠點!別他媽把晦氣傳給別人!去!滾去後山溝那邊清理廢石渣!再讓老子看見你磨蹭,扒了你的皮!”
    監工罵罵咧咧地收起了鞭子,仿佛多看一眼都覺得惡心,轉身去鞭笞其他動作稍慢的奴隸。
    嵐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艱難地拉攏被劃破的衣襟,遮住那道詭異的傷疤和皮下蔓延的青黑脈絡。她低著頭,長長的亂發遮住了臉,看不清表情,隻有單薄的身體還在抑製不住地微微顫抖。她默默地抱起沉重的籮筐,步履蹣跚地朝著監工指的方向:山莊最偏僻荒涼的後山亂石溝走去……
    熊淍強迫自己收回目光,重新低下頭,舉起沉重的石錘。
    “咚!”
    石錘狠狠砸在堅硬的岩石上,火星四濺!但是,熊淍的心卻沉入了冰冷的穀底,比這礦坑最深處的石頭還要冷,還要硬!
    嵐的傷……那絕不是舊傷複發那麽簡單!那青黑的脈絡……那監工眼中的恐懼……
    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鑽入他的腦海,讓他渾身發冷:藥人!王府那些喪盡天良的藥人實驗!
    難道……嵐她……
    他不敢再想下去,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