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毒計與離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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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謀帶走了嵐,王癩子差點被莊主王屠扒皮。
他轉頭將怒火發泄在熊淍身上,拳腳如雨點落下。
熊淍渾身劇痛,意識模糊之際,嵐冰冷的聲音卻在腦中響起:“血神已醒……下一個祭品……是你……”
熊淍在奴隸們驚恐的目光中醒來,發現自己被孤立了。
王屠的毒計在奴隸中播下猜忌的種子,而熊淍的困境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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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濃稠得像凝固的血,包裹著熊淍。
每一次呼吸都扯動著一片燎原的劇痛,從碎裂般的肋骨,到翻江倒海的髒腑。他感覺自己像一灘爛泥,被隨意丟棄在冰冷、潮濕的礦道深處。意識沉沉浮浮,耳邊是嗡嗡的噪音,夾雜著遠處監工模糊的嗬斥,還有奴隸們壓抑、沉重得像瀕死野獸的喘息。
嵐……嵐被帶走了!
這個念頭像一根燒紅的鐵釺,猛地捅進他混沌的腦海!劇痛瞬間清晰銳利起來,壓過了身上的傷痛。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裹挾著濃重的塵土和汗臭,嗆得他劇烈咳嗽起來。每一聲咳嗽都像要把碎裂的內髒從喉嚨裏震出來,帶著鐵鏽般的血腥味。
“呃…嗬…”他蜷縮得更緊,身體因為劇烈的咳嗽和疼痛不受控製地痙攣。
光線微弱。礦道壁上嵌著的幾盞油燈,燈油大概快耗盡了,火苗小得可憐,苟延殘喘地跳動,勉強驅散一小圈昏黃,卻把更遠處的黑暗襯得更加龐大、更加猙獰。那點光暈邊緣,影影綽綽,是其他奴隸模糊蜷縮的影子,像一堆被隨意拋棄的破麻袋。沒人靠近他。他身邊,仿佛被無形的屏障隔開,形成了一個令人窒息的真空地帶。隻有渾濁的空氣,不分彼此地流竄。
他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不清。他能感覺到那些投射過來的目光,驚恐,麻木,還有……一種冰冷的疏離?甚至……是怨恨?
“血神……已醒……祭品……將臨……”
“下一個……是你……熊……淍……”
嵐那冰冷、平板、毫無情感的聲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針,再次在他混亂的識海中狠狠刺入!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這絕不是幻覺!它帶著一種來自深淵的黏膩惡意,死死纏繞著他瀕臨崩潰的神經。
血神?祭品?我?!
一股寒意,比身下的石頭更冷,瞬間從尾椎骨竄上頭頂!恐懼像冰冷的蛇,纏繞住心髒。但緊接著,一股更強烈的、近乎本能的求生欲和憤怒猛地炸開!不行!不能死在這裏!嵐還在他們手上!那些血仇!那些恨!
他咬緊牙關,牙根被咬得咯咯作響,口腔裏彌漫著更濃的血腥味。他拚命集中殘存的力量,試圖對抗那無處不在的疼痛和眩暈,一點一點,試圖撐起身體。手指摳進身下冰冷尖銳的碎石,皮肉被割破,細微的刺痛反而帶來一絲扭曲的清醒。
就在這時,一陣淩亂而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粗暴地撕碎了礦道裏死水般的沉寂。昏黃的燈光下,幾個粗壯的身影堵住了通道口,陰影如同巨大的魔爪,瞬間籠罩住這一片區域。
為首的是監工頭目王癩子。他臉上被熊淍反抗時劃破的傷口已經結痂,像一條扭曲的蜈蚣趴在顴骨上,非但沒有讓他顯得狼狽,反而更添幾分凶戾。他眼神陰鷙,像毒蛇一樣掃視著蜷縮的奴隸們,最終,那淬了毒似的目光,釘子般牢牢釘在剛剛勉強撐起半個身子的熊淍身上。嘴角咧開一個殘忍的弧度,帶著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王癩子身後,跟著兩個心腹監工,一臉橫肉,眼神凶狠。他們中間,推搡著一個異常高大、骨架粗壯的奴隸。這奴隸外號“黑牛”,是礦上出了名的莽漢,力氣極大,但腦子簡單,性子暴烈如火藥桶,一點就炸。此刻他低著頭,渾身肌肉緊繃得像石頭,臉上卻漲得通紅,呼吸粗重,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公牛,眼睛死死盯著地麵,拳頭捏得死緊,骨節發出咯咯的脆響,仿佛下一刻就要擇人而噬!
礦道裏的空氣瞬間凝固了。所有奴隸都驚恐地蜷縮起身體,把頭埋得更低,恨不得把自己塞進地縫裏。隻有熊淍,強忍著劇痛,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迎向王癩子那惡毒的目光,心一點點沉下去。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
王癩子清了清嗓子,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冰冷和威嚴,清晰地鑽進每一個奴隸的耳朵裏,像毒蛇在吐信:“都聽著!莊主有令!昨夜庫房失竊!丟了整整三塊精煉好的赤鐵錠!那是要進獻王府的東西!誰幹的?!自己滾出來!別連累大家夥兒一起受罪!”
“赤鐵錠”三個字,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奴隸們死寂的心底激起一片絕望的漣漪。那東西,是九道山莊礦場最值錢也管控最嚴的產出,是通往地獄的催命符!偷它?誰有這個膽子?又有誰能靠近庫房?
恐懼像瘟疫般無聲地蔓延。奴隸們把頭埋得更低,身體抖得像風中的枯葉。
王癩子鷹隼般的目光在人群裏逡巡,帶著一種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意,最後,陰冷地定格在熊淍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裏的惡意幾乎要溢出來。隨即,他猛地轉向身邊快要爆炸的黑牛,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煽風點火般的挑釁:“黑牛!你他娘的不是說,昨晚上起夜的時候,看見有人鬼鬼祟祟往廢礦洞那邊去了嗎?那影子,你看清了沒?是誰?!說出來!莊主重重有賞!賞他三天的飽飯!白麵饃饃管夠!”
“白麵饃饃管夠!”
這六個字,在終日掙紮於饑餓深淵的奴隸們聽來,簡直比仙樂更動聽!比黃金更誘人!瞬間點燃了無數雙饑餓眼睛裏貪婪的火苗!所有目光,唰地一下,帶著焦渴的期盼和一絲瘋狂的猜疑,全都聚焦到了黑牛那張因憤怒和某種劇烈掙紮而扭曲變形的臉上!
黑牛猛地抬起頭!他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著,那雙銅鈴般的眼睛因為極度的憤怒和一種被逼迫的屈辱而布滿血絲!他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像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他的目光,像兩把燒紅的烙鐵,帶著一種原始的、被愚弄後的狂暴怒火,越過王癩子和他手下監工,死死地、精準無比地釘在了熊淍的臉上!
那眼神裏的恨意,濃烈得幾乎化為實質!
“是他!”黑牛的喉嚨裏爆出一聲受傷野獸般的嘶吼,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扭曲變形,震得礦道頂的灰塵簌簌落下。他那隻蒲扇般的大手,帶著千鈞之力,猛地抬起,食指如同標槍,直直戳向熊淍的鼻尖!“就是他!熊淍!老子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他!昨晚上!抱著東西往廢礦洞那邊溜!鬼鬼祟祟!不是他偷的還能是誰?!王癩子!你他娘的說話算話!白麵饃饃!拿來!”
轟!
整個礦道炸開了鍋!雖然沒人敢大聲喧嘩,但無數道目光瞬間變得無比複雜,像無數根冰冷的針,密密麻麻地刺向熊淍!驚疑、恐懼、難以置信,還有……被欺騙和被連累的憤怒!尤其是一些平日裏因為嵐的關係,對熊淍還算友善的奴隸,此刻眼神也徹底變了,隻剩下冰冷的疏離和怨恨——都是因為他!才害得嵐被那個可怕的鄭管事帶走!現在,他又偷了赤鐵錠!他想害死所有人嗎?!
熊淍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冤枉!徹頭徹尾的栽贓!他昨晚被打得半死,幾乎昏厥在礦道裏,怎麽可能去偷什麽赤鐵錠?!這分明是王癩子,不,是莊主王屠那個老狐狸設下的毒計!要把他徹底孤立!置於死地!
他想辯解,喉嚨卻因為劇痛和極致的憤怒而發緊,隻發出一陣嘶啞的嗬嗬聲。他猛地撐起身體,想要站起來,但肋部和腹部的劇痛讓他眼前一黑,身形劇烈一晃,又狼狽地單膝跪倒在地,手死死撐住地麵,碎石深深嵌入掌心。
“放屁!”熊淍終於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嘶啞卻充滿暴怒的字眼,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黑牛,像要噴出火來!那目光裏的不屈和凜冽,讓暴怒中的黑牛都下意識地窒了一瞬。“老子昨晚差點被這狗東西打死在這裏!動都動不了!怎麽偷?偷你娘的棺材板嗎?!”
這話像點燃了炸藥桶的最後一點火星!
“我問候祖宗!熊淍!”黑牛被那句“棺材板”徹底點燃了!他本就腦子一根筋,此刻被王癩子用“飽飯”引誘,又被熊淍當眾辱罵,僅存的理智瞬間被滔天的怒火燒成了灰燼!他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像一頭被激怒的史前巨獸,龐大的身軀帶著一股腥風,猛地朝熊淍撲了過去!砂缽大的拳頭,帶著能砸碎石塊的恐怖力量,毫無花哨地朝著熊淍那張蒼白卻寫滿不屈的臉狠狠砸落!
“黑牛!住手!”旁邊一個瘦高的老奴隸,外號“竹竿”,平時因為年紀大又有點小聰明,在黑牛這群莽漢中還算有點話語權,此刻驚恐地喊了一聲,試圖阻止。但暴怒中的黑牛哪裏聽得進去?那拳風已經刮到了熊淍臉上!
熊淍瞳孔驟縮!黑牛的力量他太清楚了!這一拳若是砸實了,他腦袋絕對會像個爛西瓜一樣爆開!求生的本能壓倒了傷痛!他幾乎是憑著無數次在生死邊緣掙紮磨礪出的野獸直覺,身體在千鈞一發之際猛地向側麵一滾!
砰!
黑牛的拳頭擦著熊淍的額角,狠狠砸在他剛才所在位置的地麵上!堅硬的碎石地麵發出一聲悶響,竟然被砸出一個淺坑!碎石飛濺!
熊淍狼狽地滾到一邊,牽動全身傷勢,痛得他眼前發黑,差點直接暈過去。但他強撐著,半跪在地上,劇烈地喘息,額角被拳風擦過的地方火辣辣的疼,滲出血絲。
“狗雜種!你還敢躲!”黑牛一拳落空,更是怒不可遏,像頭發狂的犀牛,調轉方向再次猛衝過來!
礦道狹窄,熊淍重傷在身,根本無處可避!眼看那巨大的陰影就要將他徹底吞噬!
“夠了!”
一聲尖銳、嘶啞,卻帶著一種豁出去般決絕的厲喝,猛地從旁邊響起!
是竹竿!他竟然猛地撲了上來,用他那瘦骨嶙峋的身體,從側麵狠狠撞在了黑牛粗壯的腰眼上!這一下雖然對皮糙肉厚的黑牛來說不算什麽,但猝不及防,還是讓黑牛龐大的身軀趔趄了一下,衝勢頓減。
“竹竿!你找死!”黑牛猛地扭頭,血紅的眼睛瞪向這個不知死活的老東西。
“黑牛!你他娘的動動腦子!”竹竿被黑牛那噬人的目光嚇得臉色慘白,身體抖得像篩糠,卻死死擋在熊淍前麵,聲音因為恐懼和激動而尖銳變調,“王癩子的話你也信?他什麽時候給過我們一口飽飯?!他是要拿你當刀使!他要借你的手,打死熊淍!到時候莊主追究起來,你黑牛就是替死鬼!熊淍昨晚什麽樣,我們幾個離得近的都看見了!他動根手指都難!怎麽去偷東西?!你想想!你好好想想啊!”
竹竿的話,像一盆冰水,猛地澆在黑牛那被怒火燒得滾燙的腦子上。
黑牛的動作僵住了。他布滿血絲的眼睛裏,狂暴的怒火出現了一絲裂痕,一絲被點醒的茫然和遲疑開始浮現。是啊……昨晚熊淍被打得像條死狗,就在這礦道口……是自己和另外幾個奴隸把他抬到裏麵去的……他怎麽可能……
王癩子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眼神驟然變得無比陰毒!他死死盯著竹竿,那目光簡直要把他生吞活剝!這個老不死的!竟敢壞他的好事!
“放你娘的狗臭屁!”王癩子厲聲咆哮,試圖壓下竹竿的聲音,重新煽動黑牛,“黑牛!別聽這老東西胡說八道!他就是跟熊淍一夥的!想包庇他!莊主的話就是鐵律!他說熊淍偷了,就是熊淍偷了!給老子打!打死這個吃裏扒外的老東西!還有熊淍!一起打死!打死了,老子賞你雙份的白麵饃饃!”
“雙份白麵饃饃!”
這誘惑如同魔咒!黑牛眼中的遲疑瞬間又被更強烈的貪婪和凶暴取代!他喉嚨裏發出一聲低沉的、野獸般的咕嚕聲,目光再次鎖定了竹竿和熊淍,拳頭重新捏緊!
然而,竹竿那拚死一搏的呼喊,終究還是在一些尚有良知的奴隸心中掀起了波瀾。尤其是親眼看到熊淍昨晚慘狀的那幾個人,眼神開始閃爍,看向王癩子的目光裏,除了恐懼,第一次摻雜了清晰的懷疑。
王癩子感受到了這微妙的變化,心中更是怒極!他猛地一揮手,對著身後兩個心腹監工吼道:“還愣著幹什麽?!黑牛!你不動手?好!你們倆!給我上!把熊淍和這個老東西,往死裏打!打到他們認罪為止!打!”
兩個凶神惡煞的監工立刻獰笑著上前,手中的鞭子高高揚起,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毫不留情地抽向擋在前麵的竹竿!
竹竿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住手!”
一個冰冷、威嚴,帶著不容置疑力量的聲音,如同寒冰碎裂般,陡然從礦道入口處傳來!
這聲音不高,卻像帶著某種魔力,瞬間凍結了所有人的動作!連那兩個監工抽到一半的鞭子,都硬生生僵在了半空!
所有人,包括暴怒的黑牛、驚懼的竹竿、陰毒的王癩子,以及蜷縮在地強忍劇痛、心已沉到穀底的熊淍,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齊刷刷地、帶著無法言喻的恐懼,望向聲音的來源。
昏黃搖曳的燈光邊緣,一個身影如同從黑暗中凝聚的鬼魅,緩緩踱步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