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黑暗囚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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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憶的潮水洶湧退去,留下的是更加冰冷刺骨的現實。
    “嵐……” 熊淍幹裂的嘴唇再次無聲地開合,這個名字仿佛耗盡了他最後一絲力氣。背上那“奴”字的烙印,每一次心跳都帶來一陣劇烈的、帶著恥辱的灼痛,像王屠惡毒的詛咒在反複灼燒。
    嵐死了?不!他不信!剛才那聲音……那絕對是嵐的聲音!雖然微弱,雖然飄忽,但那就是她!她一定還活著!就在這吃人的魔窟深處!王屠!王道權!他們一定對她做了什麽!把她變成了什麽!
    這個念頭像一道狂暴的電流,瞬間貫穿了熊淍瀕臨崩潰的身體!一股比烙印更滾燙、更凶猛的火焰,猛地從他心底最深處炸開!壓倒了絕望的冰冷!燒穿了恥辱的枷鎖!
    活下去!必須活下去!
    不是為了像條狗一樣活著!是為了找到嵐!是為了讓那些畜生付出代價!是為了把王道權那張偽善的人皮,連同他那顆惡鬼的心,一起撕得粉碎!
    “嗬……嗬……” 沉重的呼吸聲從他喉嚨裏發出,如同破舊的風箱。他積攢著全身每一絲殘存的力量,被鐵鏈鎖住的雙手死死摳著身下冰冷濕滑的石頭地麵,指甲在粗糙的石麵上刮擦,發出刺耳的“嘎吱”聲,很快就有溫熱的液體從指尖滲出,是血。
    動起來!熊淍!動起來!
    劇痛如同無數把鈍刀子,在他全身的骨頭縫裏來回切割。每一次試圖挪動身體,都像在把自己重新撕裂一遍。但他不管不顧!咬著牙,額頭上青筋暴起,冷汗混合著汙血小溪般淌下。他一點點地,挪動著如同灌了鉛、碎成無數塊的身體,掙紮著,想要從這灘汙濁的泥水裏坐起來。鐵鏈被扯動,發出沉重而冰冷的“嘩啦”聲,在這死寂的囚牢裏格外刺耳。
    “媽的!什麽動靜?” 囚籠外不遠處,傳來守衛被驚動的不耐煩的喝罵聲,伴隨著腳步聲靠近。
    熊淍的動作猛地僵住!所有的痛苦和掙紮瞬間被強行壓下,身體重新軟倒,連呼吸都屏住,隻有胸口在劇烈地起伏。他閉上眼睛,維持著昏迷的姿態,耳朵卻像最警覺的野獸,捕捉著外麵的一切聲響。
    粗重的腳步聲停在囚籠門口。一道昏黃的光線從鐵柵欄的縫隙裏透進來,是守衛提著的燈籠。
    “嘖,這狗東西還沒死透?” 一個粗嘎的聲音響起,帶著濃濃的厭惡,用腳踢了踢鐵柵欄,發出哐當的噪音,“命還真他娘的硬!挨了莊主那一烙鐵,背上肉都焦了,居然還有氣兒!”
    “管他呢!死狗一條!上頭隻說要留口氣吊著,沒死就行。” 另一個略顯尖細的聲音懶洋洋地回應,“等王爺那邊騰出手來,說不定還要提過去‘過過眼’呢。鄭謀鄭長老那事兒……好像還沒完。”
    “王爺?” 粗嘎聲音嗤笑一聲,壓低了點,“嘿,我看懸。這熊崽子就是個燙手山芋!殺了鄭長老,又惹了莊主……王爺就算要問話,也得等莊主這口氣先順了再說吧?莊主那脾氣……你懂的。”
    “噓!小聲點!想死啊!” 尖細聲音立刻緊張地打斷,“莊主現在可還在氣頭上!為了那個叫‘嵐’的小藥人……嘖嘖,你是沒看見,莊主那臉黑的……”
    嵐!藥人!
    這兩個詞如同炸雷在熊淍耳邊響起!他死死咬住牙關,才沒讓自己失控地叫出聲!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果然!嵐沒死!她被王屠那個畜生……獻給了王道權?變成了……藥人?那是什麽東西?王道權又在搞什麽滅絕人性的勾當?!
    “唉,說起來那個嵐也真是……” 尖細聲音似乎打開了話匣子,帶著點猥瑣的唏噓,“挺水靈個小丫頭,落到莊主手裏就夠慘了,居然還被……弄成了那副鬼樣子……人不人鬼不鬼的……關在‘藥窖’最底下那層……聽著都瘮得慌!也不知道王爺要這種‘藥人’有什麽用……”
    藥窖!最底層!
    熊淍的指甲深深摳進掌心的血肉裏,用這尖銳的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針,狠狠紮進他的神經!
    “有什麽用?” 粗嘎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和恐懼,“你懂個屁!王爺練的是大神通!要的就是這種怨氣衝天、又帶著點特殊體質的‘藥引’!聽說……能練成一種叫‘血神’的……唉,算了算了,這些不是咱們該打聽的!趕緊走吧,這鬼地方陰氣重,待久了晦氣!明天早上再來看看,要是還沒死,就再灌點‘吊命湯’!”
    腳步聲伴隨著抱怨聲漸漸遠去,昏黃的燈籠光也消失了。黑暗再次吞噬了囚籠。
    熊淍猛地睜開了眼睛!那雙原本因痛苦和絕望而黯淡的眸子,此刻在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中,亮得如同兩簇燃燒的地獄之火!
    嵐還活著!在藥窖最底層!成了王道權邪功的“藥引”!
    希望如同毒刺,帶來的是更尖銳的痛苦和更瘋狂的憤怒!他必須出去!必須去救她!哪怕這具身體已經破敗不堪!哪怕前麵是刀山火海!
    這時……
    一陣極其輕微、幾乎無法察覺的悉索聲,從囚籠角落那堆散發著黴味的幹草後麵傳來!不像是老鼠,更像是什麽東西在極其小心地摩擦地麵。
    熊淍的神經瞬間繃緊到極致!他屏住呼吸,身體紋絲不動,隻有眼珠在黑暗中緩緩轉動,死死盯向聲音的來源。
    悉索聲停了片刻,又極其輕微地響起。接著,一個隻有拳頭大小、黑乎乎的東西,被人從幹草堆後麵一個極其隱蔽的、似乎是排水孔的小洞裏,極其緩慢地推了進來!那東西滾落在地麵,發出輕微的“嗒”一聲。
    借著囚籠高處一個極小的通風口透進來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慘淡月光,熊淍勉強看清了那東西。
    那是一個粗糙的、用某種厚實葉子卷成的小包,外麵用細細的草莖緊緊捆紮著。看上去毫不起眼,像是被風吹進來的垃圾。
    但熊淍的心跳卻漏了一拍!在這守衛森嚴、連隻蒼蠅都難飛進來的黑牢深處,怎麽會憑空出現這麽個東西?還偏偏出現在他剛剛蘇醒、聽到嵐的消息之後?
    他死死盯著那個小葉子包,仿佛那裏麵藏著一條毒蛇,又或者……是一線生機?一種極其詭異的感覺攫住了他。
    他艱難地挪動身體,一點一點,忍受著背上烙印撕裂般的劇痛,向那個小包爬去。鐵鏈在石地上拖行,發出沉悶的摩擦聲。短短幾步距離,耗盡了熊淍剛剛凝聚起來的所有力氣,冷汗浸透了他破爛的衣衫。
    終於,他的手指顫抖著,觸碰到了那個冰冷的、帶著泥土氣息的葉子包。
    觸手粗糙,分量很輕。他小心翼翼地拆開外麵捆紮的草莖,一層一層剝開那厚實的、帶著韌性的葉子……
    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熟悉的苦澀藥味,瞬間鑽入他的鼻腔!
    熊淍的身體猛地一僵!瞳孔驟然收縮!
    這味道……他死也忘不了!是九道山莊後山那片斷崖附近才生長的“鬼針草”!而會用這種帶著特殊苦味的野草,混合其他東西做成簡易金瘡藥的……隻有一個人!
    那個曾經在他和嵐被刁閻王鞭打後,偷偷塞給他們草藥渣的……啞伯!那個在奴隸窩棚裏默默無聞、從不說話、總是佝僂著背、眼神渾濁的老奴隸!他不是……不是早就死在去年冬天那場可怕的“清理”裏了嗎?被刁閻王以“浪費口糧”為由,活活丟進了後山的亂葬崗!
    這藥包……怎麽會……
    熊淍的心跳如擂鼓!他顫抖著手,繼續剝開葉子。
    最裏層,除了幾塊被搗爛的、散發著濃烈苦澀氣味的深綠色草藥泥之外,赫然還躺著一件東西!
    那不是藥!
    那是一枚隻有指甲蓋大小、邊緣被打磨得異常鋒利、閃爍著幽冷寒光的……鐵片!
    薄如蟬翼!刃口在微弱的月光下,流動著死亡的光澤!
    鐵片下麵,壓著一片小小的、被折疊起來的、同樣材質的厚實葉子。
    熊淍的心,在這一刻幾乎停止了跳動!他猛地抬起頭,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穿透囚籠的黑暗,死死射向那個剛剛遞進東西的小小排水孔!
    外麵一片死寂。
    仿佛剛才的一切,都隻是他的幻覺。
    他顫抖著拿起那片葉子,就著慘淡的月光,費力地展開。葉子內側,用某種深色的、帶著鐵鏽味的汁液,歪歪扭扭地畫著幾個極其簡陋的圖案:
    第一幅:一個簡筆的小人(代表熊淍)被關在方框(囚籠)裏,旁邊畫著波浪線(代表痛苦?)。
    第二幅:一個指向下方的箭頭,箭頭末端畫著三道波浪線(代表水?或者……地底深處?)。
    第三幅:一個簡筆的小人(嵐?)被困在下方一個更小的方框裏,旁邊畫著幾個扭曲的、像瓶子又像火焰的符號。
    第四幅:畫著一把小小的、極其鋒利的匕首(就是那枚鐵片!),正插在一個代表守衛的簡筆小人身上!
    最後,在圖案的末尾,畫著一個極其潦草、卻透著無比決絕意味的符號:一個叉掉的月亮!那是啞伯當年在窩棚裏,偷偷畫給他和嵐看的,代表“夜晚行動”的暗號!
    寒意,瞬間從熊淍的尾椎骨炸開,直衝天靈蓋!比這囚籠的黑暗更冰冷!
    啞伯沒死!他一直在暗中看著!他知道嵐在哪裏(藥窖最底層!)!他送來了刀!他畫出了行動的路線和時機(夜晚!)!他甚至……畫出了守衛的位置和……解決的方式!
    一股混雜著狂喜、驚駭、難以置信和巨大壓力的洪流,瞬間衝垮了熊淍剛剛建立起來的求生意誌!啞伯要做什麽?他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奴隸,怎麽可能對抗這銅牆鐵壁的王府黑牢?這簡直是以卵擊石!是送死!
    是為了嵐?還是為了……他熊淍?
    ……
    “吱呀!”
    囚籠厚重的鐵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幾乎被黑暗吞噬的金屬摩擦聲!
    不是守衛換崗時那種粗暴的哐當聲!這聲音,更像是什麽東西在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撬動著門外的巨大鐵鎖!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和……決絕!
    熊淍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他猛地攥緊了手中那枚冰涼刺骨的鋒利鐵片!心髒瘋狂地撞擊著胸膛,幾乎要破腔而出!
    誰?
    是啞伯?!他瘋了嗎?!現在就來?
    還是……王屠又派人來折磨他了?
    冰冷的鐵片邊緣深深嵌入熊淍緊握的掌心,新鮮的血液湧出,帶來尖銳的刺痛。這疼痛像一道冰冷的閃電,劈開了他腦海中的混沌與驚駭。
    不是守衛。守衛不會這樣撬鎖。
    是啞伯!隻能是啞伯!那個沉默得像塊石頭、眼神渾濁、佝僂著背的老奴隸!他不僅沒死,還潛入了這守衛森嚴的黑牢深處!他送來了刀,畫出了圖……現在,他就在門外!在用他那雙布滿老繭、連重物都提不起的手,試圖撬開這扇通往地獄或……生路的門!
    為什麽?熊淍的思緒如同被狂風卷起的枯葉。為了嵐?那個曾經眼神明亮、如今卻被囚禁在藥窖最深處、變成人不人鬼不鬼“藥人”的女孩?還是為了……他熊淍?為了蘭州城裏那場早已被世人遺忘的衝天大火?
    無數個念頭在電光火石間碰撞。啞伯那渾濁的眼神,窩棚角落裏無聲遞來的草藥渣,還有此刻門外那細微卻固執的撬鎖聲……這一切交織成一張巨大的、帶著血腥味的網,將他死死罩住。
    “吱呀……嘎……”
    門外的聲音還在繼續,帶著一種令人心焦的緩慢和笨拙。每一次金屬摩擦的輕響,都像重錘敲在熊淍緊繃的神經上。他仿佛能透過厚重的鐵門,“看”到那個瘦小佝僂的身影,正用一根簡陋的鐵絲,或者別的什麽工具,拚盡全力地對付著那把巨大的鐵鎖。汗水浸透了他破舊的衣衫,渾濁的老眼裏,此刻燃燒著怎樣一種近乎瘋狂的火焰?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被拉扯得無比漫長。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
    背上那“奴”字的烙印,又開始隨著他劇烈的心跳而灼痛、搏動。恥辱感再次湧上,但這一次,卻被一種更強烈的、名為“不配”的情緒死死壓住!啞伯……他憑什麽要為自己和嵐做到這一步?以命相搏?!
    突然!
    門外那細微的撬鎖聲,毫無征兆地停下了!
    死寂。絕對的死寂。
    熊淍的呼吸驟然停止!攥著鐵片的手心,瞬間被冷汗浸透。
    怎麽了?被發現了?還是……啞伯他……力竭了?
    ……
    “哢噠!”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清晰無比的機括彈開的聲響,如同驚雷般炸響在熊淍耳邊!
    鎖……開了?!
    狂喜還沒來得及湧上心頭,一個聲音響起來!
    “老東西!找死!!”
    一聲暴戾至極、如同夜梟嘶鳴的狂吼,猛地從囚籠外的通道深處炸響!那聲音充滿了驚怒和殘忍,正是之前那個聲音粗嘎的守衛!
    緊接著,是重物狠狠砸在肉體上的沉悶鈍響!噗!像是裝滿穀物的麻袋被巨錘砸破!
    “呃啊!” 一聲短促、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驟然爆發,又像被扼住喉嚨的雞一樣,戛然而止!
    噗通!
    有什麽沉重的東西,軟軟地倒在了地上。粘稠的液體,順著鐵門下方的縫隙,悄無聲息地、緩慢地……洇了進來。
    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新鮮的血腥味,瞬間彌漫開來,濃稠得幾乎化不開,徹底淹沒了囚牢裏原本的黴味和惡臭。
    熊淍的瞳孔,在黑暗中縮成了兩個針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凍結!他死死盯著門下縫隙裏那片迅速擴大的、在微弱月光下呈現出暗沉色澤的液體……
    時間仿佛凝固了。
    那粘稠的、帶著生命最後餘溫的液體,無聲地蔓延,像一條冰冷的毒蛇,蜿蜒爬過肮髒的石麵,一直延伸到熊淍蜷縮的腳邊。
    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混著死亡特有的鐵鏽氣息,瘋狂地鑽進他的鼻腔,直衝天靈蓋!比背上烙印的焦糊味更刺鼻,更令人窒息!
    啞伯……
    門外那戛然而止的慘嚎,那重物倒地的悶響,還有此刻這無聲洇入的鮮血……像一把把燒紅的鐵鉗,狠狠夾住了熊淍的心髒,然後用力擰轉!痛得他眼前發黑,幾乎無法呼吸!
    那個沉默的、佝僂的、在九道山莊的寒冬裏曾偷偷塞給他草藥渣的老人……死了。為了送一把刀,為了畫一幅圖,為了撬開這扇門……死了。死得如此突然,如此毫無價值!像被隨意碾死的一隻蟲豸!
    “媽的!晦氣!” 粗嘎守衛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喘息的餘怒和毫不掩飾的嫌惡,“這老棺材瓤子!什麽時候摸進來的?差點讓他壞了事!”
    腳步聲靠近,停在了鐵門外。燈籠昏黃的光線再次從柵欄縫隙透入,照亮了門下那一大片刺目的暗紅。
    “刁管事吩咐過,這姓熊的崽子是莊主和王爺都要‘關照’的重犯,絕不能出半點岔子!” 另一個尖細的聲音響起,帶著後怕,“這老東西……難道是為了裏麵那個?”
    “管他為了誰!敢打這黑牢的主意,就是死路一條!” 粗嘎守衛的聲音滿是戾氣,狠狠踢了一腳地上的屍體,發出沉悶的撞擊聲,“拖走!扔到後山亂葬崗喂野狗!手腳幹淨點!”
    “是!”
    沉重的拖拽聲響起,伴隨著屍體在地麵摩擦的令人牙酸的沙沙聲,漸漸遠去。燈籠的光也搖晃著離開了。
    囚籠外,重新陷入一片死寂。隻剩下濃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無聲地宣告著剛剛發生的殘酷殺戮。
    熊淍的身體僵硬得像一塊冰封的石頭。他蜷縮在角落的陰影裏,背靠著冰冷刺骨的牆壁,那枚染血的鋒利鐵片,依舊死死攥在手中,冰涼的觸感和掌心傷口的刺痛交織在一起。
    剛才那一瞬間爆發的狂怒和殺意,在守衛出現、啞伯慘死的瞬間,被一種更深的、更冰冷的絕望狠狠壓下。差距……太大了。這黑牢如同一個吞噬血肉的鋼鐵巨獸,他連掙紮的資格都沒有嗎?
    不!
    嵐的名字,如同被鮮血浸泡的烙印,再次狠狠燙在他的心上!藥窖最底層!人不人鬼不鬼的藥人!王道權邪功的“藥引”!啞伯用命換來的鐵片和地圖!
    一股混合著無盡悲憤、滔天恨意和不甘屈服的狂暴力量,猛地從他破碎的身體深處爆發出來!像沉寂的火山在壓抑到極致後的轟然噴湧!
    他不能死!他必須出去!
    背上那恥辱的“奴”字烙印,此刻仿佛感受到了主人沸騰的意誌,灼痛感變得更加尖銳、更加滾燙!每一次搏動,都像是在燃燒!那不再是單純的痛苦標記,更像是一個被仇恨點燃的、熊熊燃燒的圖騰!
    他緩緩低下頭,布滿血絲的眼睛,在濃稠的黑暗中,死死盯住了掌心那枚染血的、來自啞伯最後饋贈的鋒利鐵片。
    冰冷的寒光,倒映著他眼中同樣冰冷、卻燃著地獄之火的瘋狂。
    門外守衛的腳步聲似乎已經走遠。
    機會!啞伯用命換來的、唯一的、稍縱即逝的機會!
    熊淍猛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混合著濃烈的血腥味灌入肺腑,帶來一陣劇烈的嗆咳,卻也讓他的頭腦在劇痛中保持著一絲可怕的清明。
    他不再猶豫!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將身體挪向鐵門的方向!動作牽扯著背上的傷口,劇痛如同潮水般陣陣襲來,但他咬緊了牙關,腮幫子高高鼓起,喉嚨裏發出野獸般的低吼,強行壓製著痛楚。
    終於,他挪到了門邊。冰冷的鐵門緊貼著他滾燙的臉頰。他顫抖著舉起握著鐵片的手,摸索著鐵門與沉重門框之間的縫隙。借著高處通風口那微乎其微的月光,他找到了目標:門軸下方,一個不起眼的、用來排水的小小凹槽。
    他屏住呼吸,將鐵片那鋒利無比的刃口,小心翼翼地探入門軸下方那個不起眼的凹槽縫隙裏。冰冷的金屬觸感傳來。他穩住因劇痛和緊張而不斷顫抖的手腕,回憶著啞伯葉子地圖上那個代表門軸的簡陋符號,然後,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向一個特定的角度一別!一撬!
    嘎吱!
    一聲令人牙酸的、金屬內部結構被強行破壞的摩擦聲,在死寂的囚牢裏驟然響起!雖然微弱,但在熊淍聽來卻如同驚雷!
    他心髒狂跳!動作毫不停頓!鐵片如同毒蛇的獠牙,在狹窄的縫隙裏連續幾次迅捷而精準的撬動、剮蹭!
    哢!嗒!
    一聲更輕微、卻更清晰的機括鬆動聲,終於響起!
    成了!
    熊淍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他猛地收回鐵片,將身體死死抵在冰冷沉重的鐵門上,用肩膀,用後背,用盡全身每一絲殘存的力量,不顧一切地向前頂去!
    “嗯!” 喉嚨裏壓抑著低沉的咆哮,那是力量迸發到極限的嘶吼!背上的烙印傷口瞬間崩裂,溫熱的鮮血湧出,浸透了破爛的衣衫,帶來鑽心的劇痛,但他全然不顧!
    吱呀……嘎嘎嘎……
    沉重無比、鏽蝕嚴重的鐵門,在他的拚死推動下,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極其緩慢地……向內……挪開了一條縫隙!
    一股帶著通道深處黴味和血腥味的冰冷氣流,猛地從門縫裏灌了進來!
    自由的……氣息?
    不!是通往更深地獄的氣息!
    門外通道一片漆黑,死寂無聲。遠處守衛巡邏的腳步聲似乎已經消失。隻有他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在狹窄的空間裏回蕩。
    熊淍靠在門邊,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冷汗混合著背上的血水,小溪般淌下。他低頭看了一眼掌心。那枚染血的鐵片,鋒刃在黑暗中閃爍著幽冷的、擇人而噬的寒光。
    他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受傷的孤狼,穿透門縫外濃得化不開的黑暗,死死望向通道深處,望向啞伯葉子地圖上那個指向地底的箭頭方向。
    藥窖……最底層……嵐……
    他舔了舔幹裂出血的嘴唇,嚐到了鐵鏽般的腥鹹。
    然後,他拖著幾乎散架的身體,一步,一步,踏出了囚禁他、折磨他、險些將他徹底摧毀的黑暗囚籠。
    腳下,粘稠的、尚未完全幹涸的鮮血,在冰冷的石地上,留下了一個個刺目的、帶著死亡溫度的腳印。
    通道前方,是無盡的黑暗,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
    而通道的另一頭,隱隱約約,傳來了新的、雜亂的腳步聲!還有守衛粗聲粗氣的交談!
    “快點!莊主那邊傳話過來了!王爺要親自提審那個姓熊的奴隸崽子!刁管事讓咱們立刻把人弄幹淨點帶過去!別他媽讓那身血汙衝撞了王爺!”
    “什麽?現在?王爺不是在‘藥窖’那邊……”
    “噓!閉嘴!王爺的事也是你能打聽的?趕緊的!別磨蹭!”
    腳步聲急促地朝著囚籠的方向而來!
    熊淍的瞳孔驟然縮緊!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鐵!他猛地攥緊了手中那枚染血的鐵片,冰冷的鋒刃深深嵌入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和一種近乎殘忍的清醒。
    退?無處可退!身後是剛剛逃離的囚籠,是死路!
    進?前方是未知的黑暗深淵,是守衛即將到來的絕路!
    他像一頭被逼到懸崖邊緣的孤狼,猛地側身,將整個身體死死貼在了通道冰冷潮濕的牆壁凹陷處!將自己徹底融入了濃重的陰影裏!破爛的衣衫緊貼著石壁,背上的傷口因為劇烈的擠壓而再次湧出溫熱的液體,但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屏住呼吸。心跳聲在死寂中如同擂鼓。
    近了!守衛提著的燈籠那昏黃搖曳的光,已經如同鬼火般,從通道拐角處滲透了過來!腳步聲越來越清晰,伴隨著不耐煩的抱怨。
    “媽的,那老東西的血還沒幹透,真他媽晦氣……”
    “少廢話!趕緊把人提出來才是正經!王爺等著呢!”
    燈籠的光暈越來越亮,兩個守衛高大的身影被拉長、扭曲,投射在通道粗糙的牆壁上,如同索命的鬼影,一步步逼近熊淍藏身的陰影!
    熊淍的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輕微的“哢吧”聲。染血的鐵片在他手中,蓄勢待發。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寒流,在他眼底無聲地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