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奴隸的牢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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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淍的眼前一片血紅。
    不是幻覺,是鄭謀那裹挾著硫磺腥風、熔金化石的血色掌風!它撕裂了石階角落的陰影,如同一頭地獄裏撲出的血獸,帶著焚盡一切的暴虐,當頭壓下!
    死亡的腥氣瞬間灌滿了他的鼻腔!身體的本能快過思考,熊淍在掌風及體的千鈞一發之際,猛地向側麵一滾!動作狼狽得如同被抽斷了脊梁的野狗,但求生的欲望壓倒了所有尊嚴!
    “轟隆!”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髒驟停的巨響在他身後炸開!他剛才藏身的堅硬石階,連同後麵一大片石壁,如同被巨神投下的火錘砸中,瞬間化作一片赤紅的、流淌的岩漿!碎石裹著灼人的熱浪,劈裏啪啦地砸在熊淍的背上、腿上,隔著破爛的衣衫,燙起一片燎泡!硫磺混合著皮肉燒焦的惡心氣味猛地灌入喉嚨,嗆得他眼前發黑,五髒六腑都跟著翻江倒海!
    “呃啊!”一口滾燙的甜腥直衝喉頭,熊淍死死咬住牙關,硬是把那口血憋了回去!不能出聲!絕不能暴露位置!他像一塊破布般蜷縮在角落滾燙的碎石堆裏,身體因為劇痛和恐懼劇烈地顫抖著,每一塊骨頭都在哀鳴。
    “哦?”鄭謀那非人的、帶著一絲戲謔的聲音如同跗骨之蛆,在巨大的鼎爐轟鳴聲中清晰地傳來,如同冰冷的針,紮進熊淍的耳膜,“小蟲子……躲得倒是快!”那雙深淵般的暗紅血瞳在火光中緩緩掃視,如同兩盞來自地獄的燈籠,所過之處,連空氣都仿佛凝固成粘稠的血塊。
    熊淍的肺像是破風箱,每一次喘息都拉扯著胸腔撕裂般的痛。冷汗混著血水,浸透了額前的亂發,黏糊糊地貼在皮膚上。鄭謀那雙非人的紅瞳掃過的瞬間,一股源自骨髓的冰冷攫住了他!那不是憤怒,不是恐懼,而是一種更純粹的、被頂級掠食者鎖定的、生物本能的戰栗!他毫不懷疑,下一擊,鄭謀就能把他連同這汙穢的地底一起,徹底熔成青煙!
    逃!必須逃!這個念頭如同驚雷在他混亂的腦海中炸響!
    他根本不敢回頭去看那熔岩地獄般的景象,四肢並用,手腳並用地在滾燙的碎石和流淌的岩漿邊緣爬行!每一次移動都牽動著胸腹間翻江倒海的劇痛,那是被掌風邊緣擦過留下的內傷!粗糙的碎石磨破了他的手掌和膝蓋,留下道道血痕,但他感覺不到!腦子裏隻剩下一個念頭:離那雙紅瞳越遠越好!滾燙的空氣灼燒著氣管,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的鐵鏽味和硫磺的惡臭,幾乎讓他窒息。
    身後,鄭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帶著殘忍興味的笑聲,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著他的後背:“跑吧!小蟲子!看看你能在王爺的‘神胎’之地跑出多遠!”
    熊淍根本不敢去想那笑聲的含義,他隻是拚命地往前爬,往更深的、更黑暗的甬道裏鑽!他像一隻被沸水燙傷的野貓,慌不擇路,隻想逃離那致命的灼熱源頭。
    黑暗,濃鬱的、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般包裹上來。甬道在這裏陡然向下傾斜,變得異常狹窄、潮濕。身後鼎爐那令人心悸的轟鳴和鄭謀的獰笑,終於被厚厚的岩壁和曲折的通道隔開了一些,隻剩下模糊沉悶的回響,如同地獄深處傳來的悶鼓。
    熊淍再也支撐不住,“噗通”一聲,整個人像一灘爛泥般撲倒在冰冷滑膩的地麵上。身下是厚厚的、散發著濃烈黴腐氣息的苔蘚和汙垢,冰冷刺骨,反而讓他被灼傷的後背得到一絲微不足道的緩解。他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胸腹間撕裂般的疼痛,喉頭那股甜腥再也壓抑不住,“哇”地一聲,一大口暗紅色的淤血混合著胃液噴了出來,濺在身前滑膩的石壁上,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味。
    冷!深入骨髓的冷!剛才被掌風灼燒的皮膚此刻如同被無數冰針攢刺,而體內,鄭謀那詭異的火毒卻在瘋狂肆虐!冰火兩重天的極致酷刑,在他脆弱的身體裏激烈地交鋒!他蜷縮在冰冷的苔蘚上,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牙齒格格作響。汗水、血水、汙泥混在一起,讓他看起來比最肮髒的溝鼠還要狼狽。
    “不能死……嵐還在等我……師父的仇……”一個微弱卻執拗的聲音,在他混亂瀕臨崩潰的意識深處掙紮著響起。是嵐那雙清澈卻帶著痛楚的眼睛!是逍遙子墜崖時決絕的背影!是王屠那張令人作嘔的獰笑!是王道權偽善麵具下深藏的蛇蠍心腸!
    這些破碎的畫麵,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點,死死拽住了他即將沉淪的意識。
    “活下去!”他猛地張開嘴,狠狠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腕上!尖銳的劇痛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混沌!鹹腥的血味在口腔彌漫,反而帶來一絲扭曲的清醒!他喘著粗氣,渙散的眼神重新凝聚起一絲微弱的、屬於活人的光亮。他掙紮著,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一寸寸地、艱難地撐起身體,像一隻被打斷了腿的幼狼,在黑暗中固執地尋找著任何一點可能的生機。
    甬道在前方似乎到了一個盡頭。空氣變得更加渾濁,那股令人窒息的惡臭:汗臭、排泄物的臊臭、傷口腐爛的膿臭、還有某種陳年血腥沉澱下來的鐵鏽味……混合成一股粘稠的、幾乎能讓人窒息的毒瘴,瘋狂地鑽進他的鼻腔!隱約的,一種極其微弱、極其壓抑的聲音,如同垂死蚊蚋的嗡鳴,斷斷續續地從前方那片更濃重的黑暗中飄蕩出來。
    那是……**?哭泣?還是絕望到連聲音都發不出的嘶啞喘息?
    熊淍的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拖著沉重如灌鉛的雙腿,扶著濕滑冰冷的石壁,一步,一步,挪向那聲音的源頭。每一步都踏在厚厚的、滑膩的汙穢之上,發出令人牙酸的“吧唧”聲。
    前方豁然開闊。
    然而映入眼簾的景象,瞬間凍結了熊淍的血液!
    這根本不是甬道盡頭,而是一個巨大得難以想象的……地底深淵!
    幽暗的光線不知從何處滲入,勉強勾勒出一個龐大得如同巨獸胃囊般的空間輪廓。數十根粗如古樹、表麵布滿暗褐色汙垢的天然石柱,如同支撐地獄的巨骨,參差地矗立在渾濁的空氣中。空氣裏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絕望和死氣。
    而在這些石柱之間,在深淵陡峭的岩壁上,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地懸掛著……牢籠!
    那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是野獸的囚籠!是用手臂粗的、鏽跡斑斑的生鐵棍粗暴焊接成的方盒子!每一個鐵籠都不過丈許見方,裏麵蜷縮著兩三個、甚至更多蠕動的黑影!汙濁的排泄物順著鐵籠的縫隙流淌下來,在下方低窪處匯聚成散發著惡臭的汙穢水潭。無數赤裸的、骨瘦如柴的身體擠在狹小的空間裏,如同被塞進罐頭裏的蛆蟲,連轉身都困難。膿瘡在他們枯槁的皮膚上潰爛,蒼蠅嗡嗡地盤旋,貪婪地吮吸著膿血。那些微弱的、非人的低吟和哭泣,正是從這無數個懸掛的“罐頭”裏飄散出來,匯聚成一片壓抑到令人發瘋的地獄交響曲!
    熊淍的胃部一陣劇烈的痙攣!他死死捂住嘴,才沒有當場嘔吐出來!眼前的景象,比九道山莊那露天的奴隸圍欄殘酷十倍!百倍!這裏沒有鞭打,沒有嗬斥,隻有無聲的、徹底的、將人當作腐爛垃圾般囚禁和等待消亡的冷漠!
    這裏就是王府地底真正的秘獄!吞噬人命的無底深淵!
    他靠著冰冷的石壁滑坐在地,大口喘息,試圖平複翻江倒海的惡心和幾乎將他淹沒的絕望。目光無意識地掃過身邊同樣冰冷滑膩的石壁。牆壁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灰白中泛著暗綠的苔蘚和硝鹽結晶,濕漉漉的,帶著濃重的土腥和黴味。
    一絲微弱的、鹹澀的味道,混在那令人作嘔的惡臭中,極其微弱地鑽進他的鼻腔。
    鹽?
    熊淍混沌的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他下意識地伸出顫抖的手指,用指尖在濕漉漉的牆壁上用力刮了一下。一層混合著苔蘚碎屑的灰白色粉末沾在了指腹上。他遲疑著,將手指緩緩湊近幹裂出血的嘴唇,伸出舌頭,極其輕微地舔了一下。
    一股濃烈的、純粹的鹹澀,如同粗糙的沙礫,瞬間在舌尖炸開!還混雜著濃重的土腥和說不出的苦澀!他猛地皺緊眉頭,差點吐出來!
    然而,就在這鹹味刺激舌尖的瞬間,身體裏那如同跗骨之蛆、瘋狂焚燒他五髒六腑的灼痛感,竟極其微弱地……停滯了那麽一瞬?就像燒紅的烙鐵,被一滴冰冷的鹽水驟然滴上,發出“嗤”的一聲輕響,冒起一絲微不足道的白煙。
    熊淍的眼睛驟然瞪大!心髒在絕望的冰窟中,猛地漏跳了一拍!
    不是錯覺!
    他死死盯著指尖那點灰白的粉末,如同瀕死的人看見了救命稻草!顧不上那惡心的味道和可能存在的汙穢,他猛地再次將沾滿粉末的手指塞進口中,用力吮吸!粗糙的鹽粒混著泥沙摩擦著牙齦和口腔內壁,帶來一陣刺痛,但那強烈的鹹味如同洶湧的潮水,瞬間衝垮了味蕾!
    “呃……”他痛苦地幹嘔了一下,鹹得眼淚都幾乎湧了出來。
    但緊接著,一股奇異的、難以言喻的感覺從體內升騰而起!那在經脈髒腑間瘋狂流竄肆虐、如同岩漿般焚燒的“火神掌”毒力,在接觸到這股強烈的鹹寒氣息後,竟像是被無形的力量短暫地束縛、壓製住了!雖然那股灼熱依然存在,如同地火在冰層下奔湧,但那種要將人從內到外活活燒成灰燼的恐怖勢頭,竟然真的被遏製住了!
    鹽!這牆壁上滲出的鹽分,竟然能延緩火毒發作!
    熊淍的胸腔劇烈起伏著,不是因為痛苦,而是因為這一線突如其來的、微弱的生機!他貪婪地、不顧一切地再次用手指刮下牆壁上更多的灰白色硝鹽結晶,塞入口中,用力咀嚼,吞咽!鹹澀、土腥、還有一股鐵鏽般的怪味,每一次吞咽都如同酷刑,但他強迫自己咽下去!體內的灼燒感在鹽分的作用下,如同被一層薄冰覆蓋的熔岩,雖然依舊滾燙危險,但至少不再那麽瘋狂地吞噬他的生命!
    他喘息著,背靠著冰冷濕滑的石壁,感受著體內那冰火交織的詭異平衡。目光再次投向眼前這片懸掛著無數痛苦靈魂的深淵地獄。
    這時,他的目光凝固了。
    在他側前方,靠近深淵底部一片相對幹燥些的岩壁角落。那裏也懸掛著一個鐵籠,但那個籠子格外低矮,幾乎是貼著地麵,浸泡在汙穢水潭的邊緣。籠子裏隻有一個蜷縮的身影,瘦小得像個孩子,卻又佝僂得如同風幹的枯木。那身影一動不動,如同死物,與周圍那些發出微弱**的囚徒截然不同。
    但吸引熊淍的,不是那身影本身。
    是籠子下方,那片相對幹燥的灰黑色泥地上。借著極其微弱的光線,熊淍看到那個蜷縮的身影,一隻枯瘦如柴、沾滿汙泥的手,正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從鐵籠底部的縫隙伸出來。那手裏,似乎緊緊攥著一小塊尖銳的……石頭?
    那隻枯手顫抖著,用那尖銳的石塊,在身下堅硬冰冷的泥地上,一下,又一下,刻劃著。
    刻劃的線條極其微弱,需要熊淍屏住呼吸,集中全部目力才能勉強辨認。
    那是一個由三條短線和一條長線交錯組成的、極其簡單的圖案!線條歪歪扭扭,刻得極其吃力,卻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執著!
    熊淍的瞳孔驟然收縮!心髒如同被重錘狠狠擊中,猛地一抽!
    這個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