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奴隸的牢籠(下)

字數:6555   加入書籤

A+A-


    這個圖案!
    他死死盯著那個在汙濁泥地上艱難顯現的符號,一股混雜著狂喜、震驚和難以置信的電流瞬間竄遍全身!冰冷的血液似乎在這一刻重新開始奔流!
    這個符號!他認得!師父逍遙子在深山教導他時,曾不止一次地在地上畫過!那是“暗河”組織內部,在最絕望境地、無法發聲呼救時,用來標記位置、指向水源或生路的……隱秘求救暗號!
    “三條短,一條長,指向水源藏……三條短,一條長,指向水源藏……”
    熊淍的嘴唇無聲地翕動著,腦海中回蕩著逍遙子低沉嚴肅的聲音。每一個筆畫的方向,長短的微妙差異所代表的不同含義,瞬間清晰地浮現出來!
    師父教他時,曾反複告誡:“此乃絕境求生之術,非到萬不得已,不可輕用,更不可為外人道!”
    這個被囚禁在王府秘獄最深處、如同枯骨般的老奴隸……他怎麽會知道“暗河”內部的求救暗號?他是誰?
    熊淍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停滯了!他死死盯著那個角落,盯著那隻還在泥地上緩慢刻劃的枯手,盯著那個歪歪扭扭卻含義明確的符號,全身的血液都湧向了頭頂!一個荒謬卻又帶著一絲微弱火種的念頭,如同黑暗中驟然劃過的閃電,照亮了他被絕望填滿的心房!
    就在這時,那一直蜷縮在籠底、如同死去般的身影,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那聲音嘶啞、幹澀、破碎得如同兩張砂紙在摩擦,微弱得幾乎要被深淵裏無數痛苦的**完全淹沒,卻又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詭異力量,清晰地鑽進了熊淍的耳朵:
    “咳……咳咳……小……子……”
    聲音斷斷續續,如同風中殘燭。
    熊淍渾身一僵,猛地抬頭,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那個低矮的鐵籠!他屏住呼吸,心髒在胸腔裏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
    那枯槁的身影,不知何時,竟微微側過了臉。一張深陷在蓬亂灰白頭發和汙垢中的臉孔,在幽暗的光線下隻能勉強看到兩個深凹的眼窩輪廓。但熊淍能感覺到,兩道極其微弱、卻又銳利如針的目光,正穿透肮髒的亂發,牢牢地鎖定了自己!
    “看……見了?”那老奴的聲音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個字都帶著艱難的氣音,卻又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詭異平靜,“鹽……能吊命……是……不是?”
    熊淍的瞳孔猛地收縮!他怎麽會知道自己剛才舔舐牆壁鹽分的行為?這老家夥……一直在暗中觀察自己?
    不等熊淍做出任何反應,那嘶啞破碎的聲音再次響起,每一個字都像生鏽的鈍刀,狠狠剮蹭著熊淍的神經:
    “想……活命?”老奴深陷的眼窩似乎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幽光,“想……報仇?”
    熊淍的拳頭在身側猛地攥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卻遠不及這兩個字在他心中掀起的滔天巨浪!活下去!向王道權、王屠、鄭謀那些畜生複仇!這念頭如同燃燒的烙鐵,早已深深烙進他的骨髓!他死死咬住牙關,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野獸般的低吼。
    “鹽……”老奴那隻伸出籠外刻劃暗號的手,極其緩慢地抬起,枯瘦如鷹爪的食指,顫巍巍地指向熊淍剛才舔舐過的、布滿灰白硝鹽結晶的濕滑石壁,“……能吊命……”
    他頓了頓,那嘶啞的聲音陡然壓低,卻如同毒蛇吐信,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誘惑和瘋狂:
    “……也能……燒穿……鎖鏈!”
    燒穿鎖鏈?
    熊淍的腦子“嗡”的一聲!如同被一道閃電劈中!他猛地轉頭,再次看向那麵濕漉漉、覆蓋著灰白硝鹽的冰冷石壁!一個極其大膽、近乎瘋狂的念頭,如同野草般在他被絕望冰封的心底,瘋狂地滋生蔓延!
    鹽……燒穿鎖鏈?這怎麽可能?鹽不是火!是水汽凝聚的結晶!它怎麽可能燒穿生鐵?
    然而,老奴那嘶啞的話語,如同帶著魔力的詛咒,死死纏繞在他的心頭!這老家夥知道“暗河”的暗號,他看穿了自己舔鹽壓製火毒,他在這地獄裏活了下來……他說的每一個字,都透著一股用血淚浸泡出來的、不容置疑的詭異力量!
    熊淍的眼神劇烈地閃爍著,如同風暴中的海麵。懷疑、震驚、掙紮……最終,一絲近乎賭徒般的瘋狂狠厲,猛地壓倒了所有猶豫!
    活下去!報仇!這是支撐他爬出九道山莊,支撐他在鄭謀掌下逃出生天的唯一執念!哪怕隻有一線渺茫到近乎虛幻的希望,哪怕這老奴是來自深淵的魔鬼在蠱惑他,他也必須抓住!
    他猛地吸了一口那汙濁惡臭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掃過周圍懸掛的牢籠,掃過那些在痛苦中麻木蠕動的軀體,掃過守衛所在的入口方向。不能急!必須像潛伏在黑暗中的狼,等待最合適的時機!
    時間在這絕望的深淵裏,流逝得異常緩慢,也異常粘稠。
    熊淍蜷縮在冰冷的角落陰影裏,如同石壁上一塊不起眼的苔蘚。他努力調整著呼吸,每一次吸氣都小心翼翼地引導著體內那被鹽分暫時壓製的火毒。那灼熱的力量如同被強行關入牢籠的凶獸,在經脈中焦躁地衝撞,帶來一陣陣撕裂般的劇痛。他死死咬著牙,額角的青筋突突跳動,冷汗混著汙垢,在他臉上衝刷出一道道狼狽的痕跡。他強迫自己忍耐,將所有的痛苦都轉化為對生的渴望和對仇敵的恨意,在心底無聲地咆哮。
    機會,終於在一個守衛換班的短暫空隙降臨。
    入口處傳來一陣模糊的、帶著粗鄙笑罵的交談聲,然後是腳步聲遠去。另一個守衛似乎剛剛吃飽,正靠著石壁打盹,沉重的呼吸聲帶著鼾意傳來。
    就是現在!
    熊淍的眼中精光一閃!他像一隻蓄勢已久的壁虎,無聲無息地貼著冰冷濕滑的岩壁,向著離他最近、鹽霜凝結最為厚實的一處角落快速移動!他不敢弄出任何聲響,每一步都輕得如同羽毛落地,身體緊繃到了極致。
    很快,他抵達了目標位置。這裏的石壁凹陷進去一小塊,上方岩層滲水嚴重,一層厚厚的灰白色硝鹽結晶如同粗糙的冰霜覆蓋在表麵,甚至有些地方凝結成了細小的、如同冰棱般的鹽柱。
    熊淍的心跳如同擂鼓!他伸出微微顫抖的手,動作卻異常小心。他不敢用指甲去刮,那會發出刺耳的“沙沙”聲。他隻能用指腹,用掌心最柔軟的部分,極其輕柔地、一點點地按壓、摩擦那些潮濕的鹽霜。冰冷的鹽粒混合著苔蘚的碎屑和岩壁的粉塵,沾滿了他的指腹和掌心,帶來一種粗糙而濕滑的觸感。
    每一次按壓,每一次摩擦,都伴隨著巨大的風險。他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極限,耳朵豎著捕捉著守衛方向的任何一絲異響,眼角的餘光死死盯著入口處的陰影。汗水順著他的鬢角滑落,滴進眼睛裏,帶來一陣刺痛,他卻不敢抬手去擦。
    時間仿佛被拉長,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他掌心裏那點可憐的、混合著大量雜質的灰白色粉末,在緩慢地增加。積少成多,積少成多……他在心裏一遍遍告訴自己。這點鹽,比起那些粗大的生鐵鎖鏈,簡直如同塵埃之於高山!老奴的話真的可信嗎?這個瘋狂的念頭不斷在他心中翻騰,但每一次動搖,都被更深重的仇恨和求生欲狠狠壓下!
    他換了個位置,繼續重複著這如同朝聖般危險而虔誠的動作。指尖因為冰冷和持續的摩擦開始變得麻木、刺痛。掌心裏的鹽粉漸漸聚攏成一小撮,帶著潮濕的土腥氣。這點量,夠嗎?他心裏完全沒底。
    ……
    “嗒……嗒……嗒……”
    一種極其沉重、極其緩慢、如同巨槌敲打地麵的腳步聲,毫無預兆地從秘獄入口處的甬道裏傳來!那腳步聲帶著一種特有的、令人心頭發顫的節奏!一步一頓,帶著鐵器拖曳地麵的輕微摩擦聲!
    熊淍渾身的寒毛瞬間倒豎!一股冰冷的寒意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這腳步聲……他太熟悉了!如同夢魘般刻在骨髓裏的恐懼!
    是王屠!九道山莊那個活閻王!他怎麽會來這裏?!是鄭謀?還是……他發現了什麽?!
    巨大的驚恐如同冰水兜頭澆下!熊淍幾乎想都沒想,身體的本能快過思維!他猛地將沾滿鹽粉的手緊緊攥成拳頭,死死壓在冰冷濕滑的苔蘚裏!同時身體拚命向岩壁凹陷的陰影深處蜷縮,努力將自己與冰冷的石壁融為一體,連呼吸都徹底屏住!心髒在胸腔裏瘋狂地撞擊,幾乎要衝破喉嚨跳出來!
    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每一步都像踩在熊淍的心尖上。一股濃烈的、混合著酒氣和血腥氣的惡臭,如同有形的波浪,率先湧入了這片絕望的深淵。
    王屠那龐大如同鐵塔般的身影,終於出現在入口處昏暗的光線下。他腰間掛著一圈叮當作響的鑰匙,手裏提著一根沾著暗褐色汙跡的熟銅短棍:那正是曾經無數次落在熊淍和嵐身上的凶器!他那張橫肉遍布的闊臉上帶著一種巡視自家豬圈般的、殘忍而滿足的表情。三角眼如同毒蛇般掃視著懸掛的牢籠,目光所及之處,連那些微弱的**都瞬間消失,隻剩下死一般的寂靜和恐懼。
    他的腳步在入口處停了一下,似乎在適應這裏汙濁的空氣。接著,他開始沿著狹窄的、靠近岩壁的通道,不緊不慢地踱步。方向,正是熊淍藏身的這片角落!
    熊淍的血液幾乎凍結!他能清晰地聽到王屠那沉重的呼吸聲,聞到那令人作嘔的酒臭味越來越濃!他死死地蜷縮著,將臉深深埋進冰冷的苔蘚和汙泥裏,隻希望自己變成一塊真正的石頭。壓在苔蘚下的那隻手,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節發白,掌心裏那點珍貴的鹽粉,幾乎要被冷汗和汙泥浸透!
    王屠的腳步,在距離熊淍藏身之處不足十步的地方,停了下來。
    死寂……
    深淵裏隻剩下汙穢水潭偶爾冒起氣泡的“咕嘟”聲,和王屠粗重的呼吸。
    熊淍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他甚至能感覺到王屠那毒蛇般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陰影,落在了自己背上!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突然,王屠那粗嘎如同砂紙摩擦的聲音響了起來,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惡意,在死寂的深淵裏回蕩:
    “嗬……狗崽子……”
    熊淍的身體猛地一僵!
    “別裝了!”王屠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殘忍的戲謔,“老子聞到你身上那股九道山莊牲口棚裏的臭味了!鑽進來當耗子,以為老子就找不到你了?!”
    熊淍的心沉到了穀底!被發現了!他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同拉到極限的弓弦!壓在身下的那隻手猛地握緊!掌心裏那點冰冷的鹽粉,此刻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虛幻的武器!拚了!就算死,也要咬下他一塊肉!
    就在熊淍即將不顧一切暴起拚命的瞬間,王屠接下來的話,卻像一道淬毒的冰錐,狠狠刺穿了他所有的防備,將他瞬間釘死在絕望的冰原上!
    “嘖嘖嘖……”王屠咂著嘴,那令人作嘔的聲音裏充滿了惡意的回味,“這地方……眼熟嗎?”
    他向前踱了一步,沉重的靴子踏在汙水中,發出令人心悸的“嘩啦”聲。他故意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欣賞著陰影中熊淍那瞬間僵硬的身體輪廓,然後才用一種刻意拉長的、帶著殘忍快意的腔調,慢悠悠地拋出了那個名字:
    “嵐……那個小賤人……”
    嵐!
    這兩個字,如同九天落下的驚雷,狠狠劈在熊淍的頭頂!他整個人如遭雷擊,猛地一顫!壓在苔蘚下的手不受控製地痙攣了一下!腦海中瞬間一片空白!
    王屠那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聲音,還在繼續,每一個字都帶著倒刺,狠狠刮著熊淍的靈魂:
    “……當初,也在這裏……像條斷了脊梁的狗一樣,等死!”
    轟!
    熊淍的腦子裏仿佛有什麽東西徹底炸開了!全身的血液瘋狂地湧向頭頂,又在瞬間凍結成冰!眼前瞬間被一片刺目的猩紅所覆蓋!王屠那張獰笑著的、令人作嘔的臉,仿佛和嵐最後那雙含著無盡痛楚和不舍的清澈眼眸重疊在了一起!
    “呃……啊!啊!啊!”
    一聲壓抑到了極致、如同受傷孤狼瀕死般的嘶吼,猛地從熊淍的喉嚨深處爆發出來!那聲音裏蘊含的滔天悲憤和刻骨恨意,瞬間撕裂了秘獄的死寂!
    他再也無法控製!身體如同彈簧般從陰影裏暴起!沾滿汙泥和鹽粉的拳頭,帶著同歸於盡的瘋狂,不顧一切地朝著近在咫尺的王屠那張獰笑的臉,狠狠砸了過去!
    “王屠!畜生!我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