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秘聞耳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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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淍如同被釘在了原地,渾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動。那雙枯槁的手鬆開柵欄的瞬間,那最後凝固的、空洞的死亡眼神……“蘭州”、“趙家”、“血債”、“王道權”……這幾個帶著血腥和死亡氣息的詞,如同燒紅的烙鐵,伴隨著老囚徒臨死前那怨毒到極致的詛咒,狠狠地、不容抗拒地烙印在他腦海的最深處!每一個字都在他的神經上瘋狂灼燒!
    “媽的!怎麽回事?哪個老東西又嚎喪了?!”
    看守那粗魯暴躁的吼聲,伴隨著皮靴急促踏在濕滑石階上的“啪嗒”聲,如同驚雷般由遠及近,瞬間撕破了這短暫的死寂!熊淍猛地從巨大的震驚和寒意中驚醒!幾乎是出於一種烙印在骨髓裏的奴隸本能,他下意識地迅速低下頭,身體蜷縮,做出最卑微馴服的姿態,掩蓋住臉上所有的情緒波動。
    “砰!”
    沉重的鐵門被看守從外麵粗暴地踹開,發出巨大的聲響,震得整個死寂間似乎都在嗡鳴!看守捂著鼻子,一臉嫌惡和暴戾地衝了進來,腰間掛著的鑰匙串嘩啦啦亂響。他目光如刀,瞬間就鎖定了盡頭這間囚籠,以及癱倒在裏麵無聲無息的老囚徒。
    “操!又是這個老不死的!天天裝神弄鬼,嚎個屁!”看守罵罵咧咧地大步衝過來,看都沒看低頭縮在一旁的熊淍一眼。他粗暴地掏出鑰匙,嘩啦一聲打開囚籠的鎖,然後一腳踹開沉重的柵欄門。
    一股更加濃烈的腐臭氣息撲麵而來。看守厭惡地皺緊眉頭,屏住呼吸,毫不避諱地彎腰,一把抓住老囚徒那瘦得隻剩一把骨頭的腳踝!動作粗暴得如同拖拽一件沒有生命的破麻袋!
    “嗬啦!”
    老囚徒枯槁的身體被硬生生拖過冰冷濕滑的地麵,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摩擦聲。他那雙空洞的眼睛依舊無神地睜著,隨著身體的拖動,無力地掃過熊淍低垂的視線。幾縷粘著汙垢的稀疏白發,在肮髒的地麵上拖出一道淺淺的、絕望的痕跡。
    看守拖得極其不耐煩,似乎覺得太慢,又猛地用力一拽!老囚徒的頭顱“咚”的一聲撞在門框堅硬的石棱上!那沉悶的撞擊聲,如同重錘砸在熊淍的心口!他的指尖在木桶冰冷的提手上深深掐了進去,指甲幾乎要嵌進木頭裏,才勉強壓抑住身體深處那瞬間爆發的、幾乎要將他撕裂的憤怒和寒意!他死死低著頭,視線隻能看到看守那雙沾滿泥汙的靴子,以及老囚徒被拖拽時無力晃動的、枯瘦如柴的雙腳。
    看守拖著那具輕飄飄的“屍體”,像丟棄垃圾一樣,粗暴地拽出了囚籠,一路拖向死寂間更深處某個專門處理“廢料”的黑暗角落。沉重的腳步聲和拖拽聲漸漸遠去,最終被濃稠的黑暗徹底吞沒。
    看守頭目這才喘著粗氣,一臉戾氣地走回來,目光如毒蛇般掃過依舊低頭僵立在原地的熊淍。他停在熊淍麵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濃重的陰影,幾乎將熊淍完全籠罩。
    一股濃重的汗臭和劣質煙草味混合著死寂間的腐氣,撲麵而來。看守頭目猛地伸出手,粗糙、布滿老繭的手指如同鐵鉗,狠狠捏住了熊淍的下巴,強迫他抬起頭!力道之大,幾乎要將頜骨捏碎!
    熊淍被迫抬起頭,撞入一雙陰鷙、凶狠、帶著毫不掩飾殺意的三角眼中。那眼神冰冷刺骨,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著他的臉。
    “小雜種!”看守頭目壓低了聲音,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渣,狠狠砸在熊淍臉上,“剛才……你聽見什麽了?嗯?”他捏著熊淍下巴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甲幾乎要陷進肉裏!
    劇痛傳來,熊淍的呼吸瞬間一窒。他強迫自己迎上那雙凶戾的眼睛,眼神裏隻有奴隸特有的、被恐懼支配的茫然和呆滯,喉嚨裏擠出沙啞破碎的聲音:“大…大人……小的…小的隻聽見那老東西…突然…突然嚎叫……聲音…聲音太嚇人了……小的…小的害怕……什麽…什麽都沒聽清……”他的身體配合著話語,無法控製地顫抖起來,如同寒風中的落葉。
    看守頭目死死盯著熊淍的眼睛,那雙三角眼裏的審視如同冰冷的探針,似乎要刺穿他所有的偽裝。時間仿佛凝固了。熊淍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感受到後背再次被冷汗浸透的冰涼。
    突然,看守頭目的目光似乎不經意地掃過熊淍胸前——那裏,隔著破爛的衣衫,那枚貼身藏著的、溫潤的熊家玉佩,似乎因為剛才劇烈的拖拽和驚嚇而微微滑落出來一點邊緣。熊淍的心驟然提到了嗓子眼!
    ……
    “頭兒!頭兒!外麵……外麵好像有點動靜!”甬道上方,突然傳來另一個守衛帶著點驚慌的喊聲。
    看守頭目的注意力瞬間被轉移!他猛地鬆開鉗製熊淍下巴的手,狠狠將他往旁邊一搡!熊淍踉蹌著撞在冰冷的岩壁上,胸口傳來一陣悶痛。
    “媽的!又什麽事!”看守頭目煩躁地低吼一聲,目光如刀般最後剜了熊淍一眼,那眼神裏的警告濃得化不開,如同實質的冰錐,“記住!把剛才聽到的瘋話,都給老子爛在肚子裏!要是敢吐出一個字……”他猛地抽出腰間的佩刀,冰冷的刀鋒在昏暗光線下劃過一道森然的寒芒,“老子就割了你的舌頭!再把你這身賤皮囊一片片剮下來喂老鼠!聽清楚沒有?!”
    冰冷的殺氣如同實質的針,刺得熊淍皮膚生疼。他立刻深深地、幾乎將腰彎折地躬下身,聲音帶著恐懼的顫抖:“是…是!大人!小的…小的什麽都沒聽見!什麽都沒看見!”
    看守頭目又狠狠瞪了他一眼,這才罵罵咧咧地轉身,快步朝著甬道上方跑去,沉重的皮靴聲迅速遠去。
    死寂間裏,再次隻剩下熊淍一人。
    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劇烈地喘息著,剛才強撐的偽裝瞬間垮塌,冷汗如同決堤般湧出。心髒在胸腔裏瘋狂地撞擊,每一次跳動都帶著劫後餘生的虛脫和後怕。他下意識地抬手,緊緊按住胸前那枚滑落出來的玉佩邊緣,將它死死按回衣內深處。冰冷的玉質緊貼著滾燙的皮膚,帶來一絲微弱的慰藉。
    他緩緩站直身體,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間空了的囚籠。柵欄門大開,如同怪獸猙獰的巨口。地麵上,還殘留著老囚徒被拖拽時留下的、淺淺的汙痕,以及……門框石棱上,那一點極其細微、卻刺目的暗紅色撞擊痕跡。
    熊淍的視線死死鎖在那點暗紅上,瞳孔深處,壓抑的火焰在瘋狂跳動。他強迫自己移開目光,提起地上那個散發著餿味的破木桶,轉身,一步一步,沉默地走向鐵門。腳步踩在濕滑的地麵上,發出輕微的回響。
    “蘭州……趙家……血債……”
    這幾個詞,如同擁有生命的毒藤,纏繞著他的心髒,越收越緊。那老囚徒臨死前怨毒的眼神,那絕望的詛咒,一遍又一遍在他腦海中回放,與幼年記憶中那扇模糊的朱紅大門、猙獰的獸頭門環糾纏在一起,形成一種詭異的、令人心悸的呼應。
    這絕非偶然!這被詛咒的“趙家”……與他熊家那場慘絕人寰的滅門,與王道權這個惡魔之間……究竟藏著怎樣不為人知的血海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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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沉得像化不開的濃墨,籠罩著王府最底層這間狹窄汙穢的奴隸囚籠。鼾聲、夢囈、還有無法壓抑的痛苦**,在黑暗中此起彼伏。濃重的汗臭、體味和劣質草墊腐爛的氣息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壓在狹窄的空間裏。
    熊淍蜷縮在冰冷的草席一角,身體疲憊到了極點,大腦卻如同被投入滾油,瘋狂地沸騰、灼燒,沒有一絲睡意。他緊閉著雙眼,黑暗中,視覺被剝奪,聽覺卻變得異常敏銳。隔壁奴隸翻身的窸窣聲,遠處甬道盡頭隱約傳來的滴水聲,甚至自己血液在耳膜裏奔流的轟鳴……都清晰得刺耳。
    而這一切的背景音之上,是那個老囚徒嘶啞絕望的詛咒,如同魔咒般在他腦海裏反複回響、衝撞!
    “王…道…權……!”
    那怨毒到極致的名字,每一次響起,都像冰冷的毒蛇纏繞上心髒。
    “蘭…州…趙家……”
    “蘭州”二字,如同鑰匙,猛地捅開了記憶深處那扇布滿塵埃的門!這一次,閃回的不僅僅是模糊的朱紅大門和獸頭門環!一個極其短暫的、被淚水浸泡的幼年畫麵猛地炸開:母親蒼白憔悴卻異常美麗的臉,緊緊貼著他幼小的麵頰,冰冷的淚水滑進他的脖頸,她顫抖的、帶著無盡悲慟和絕望的聲音在他耳邊低語:“淍兒……記住……蘭州……熊家……我們的家……” 緊接著,是更混亂的畫麵:衝天的火光!淒厲的慘叫!母親染血的裙裾在混亂中一閃而逝!最後,是管家爺爺那張布滿驚恐和皺紋的臉,將他死死塞進一個狹小的、散發著黴味的黑暗空間裏,外麵是刀劍撞擊和絕望的哀嚎……
    “呃!”熊淍猛地咬緊牙關,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縮緊!尖銳的、源自血脈深處的劇痛瞬間傳遍四肢百骸!他下意識地蜷縮起身體,手指死死摳進身下粗糙的草席裏,指甲幾乎要折斷!冷汗瞬間浸透了額發。
    那痛楚如此真實,如此熟悉!是滅門之夜烙進靈魂的印記!
    這個“趙家”……這個被王道權以同樣手段滅門的“趙家”……竟與他的“熊家”一樣,都來自蘭州?這僅僅是巧合嗎?不!絕不可能是巧合!王道權這個滅門成性的惡魔,他的魔爪為何一次又一次伸向蘭州?那裏究竟藏著什麽秘密?或者……有什麽東西,是王道權必須徹底抹除的?
    “血債…血…償……!”
    老囚徒最後那凝固著滔天恨意的眼神,再次清晰地浮現,那雙空洞的、死不瞑目的眼睛,仿佛穿透了黑暗,死死地盯著他!趙家……也承受了和熊家一樣的滔天血債!一樣的滅門慘禍!一樣的……仇人!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混合著一種奇異的、血脈相連的悸動,如同電流般竄過熊淍的脊背!他猛地睜開眼!黑暗中,那雙眸子亮得驚人,燃燒著駭人的火焰!像黑暗中伺機而動的狼!
    難道……熊家與趙家……?
    一個大膽到讓他自己都渾身戰栗的念頭,如同破開烏雲的閃電,驟然劈開了混亂的思緒!這個念頭帶著一種近乎宿命的沉重感,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王道權!這個披著人皮的惡魔!他的累累血債,遠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深重!他所掩蓋的秘密,也遠比自己想象的更加黑暗龐大!這“死寂間”裏一個垂死老囚的詛咒,無意間,竟成了撕開王府這潭深不見底的血汙黑幕的一道裂口!
    嵐的消息如同熾熱的火種,點燃了他尋找的希望;而此刻,“蘭州趙家”的秘聞,則如同冰冷的引線,將他複仇的火焰,引向了一個更深、更黑暗、更充滿未知與凶險的深淵!這兩股力量在他體內瘋狂地衝撞、絞纏,幾乎要將他撕裂!他仿佛站在了命運湍急的漩渦中心,一邊是愛人渺茫生機的微光,一邊是血海深仇下隱藏的、更龐大猙獰的陰影!
    他該如何抉擇?又該如何在這步步殺機的魔窟裏,找到那唯一的生路?
    就在這心緒如沸、頭痛欲裂的煎熬時刻,囚籠外狹窄甬道的另一端,遠遠地、極其輕微地傳來了一絲異響!
    “哢嚓……”
    非常非常輕,輕得如同枯枝在極遠處被踩斷。在這充斥著各種雜音的底層牢區,本應被忽略。但熊淍全身的神經早已繃緊到了極限,這絲異響落入他耳中,卻如同驚雷!
    那不是老鼠!不是守衛沉重的皮靴!那是一種極其謹慎、刻意放輕、卻又帶著某種……冰冷目的性的腳步!
    熊淍的身體瞬間繃緊如拉滿的弓弦!所有的痛苦、混亂、狂躁的思緒被瞬間壓下,隻剩下最原始的本能警覺!他無聲無息地、如同最靈活的狸貓般翻坐起來,後背緊緊貼在冰冷潮濕的石壁上,屏住了呼吸,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極致,捕捉著黑暗中的每一絲動靜!
    那輕微的腳步聲……在靠近!
    一步,又一步。緩慢,穩定,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正朝著他所在的這個囚籠方向,悄無聲息地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