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意外的發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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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獄最底層角落的空氣,凝滯得如同沉入深潭的淤泥。灰塵不是飄落的雪,是凝固的、厚厚堆積的灰燼,覆蓋著眼前一切。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粗糙的砂紙,帶著濃重的黴味、鐵鏽的腥氣,還有一種血肉無聲腐爛後滲入石縫的甜膩,直衝鼻腔,堵得人胸口發悶。
沉重的鐵門被外麵守衛用腳狠狠踹開,發出咣當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那聲音在死寂的底層回蕩,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仿佛驚醒了蟄伏在黑暗中的無數冤魂。
“滾進去!都他媽快點!”守衛的嗬斥如同鈍刀在生鏽的鐵皮上反複刮擦,刺得人頭皮發麻,“今兒王爺高興,要‘大掃除’!哪個狗東西敢偷懶耍滑,老子立刻把他扔進血池裏喂藥渣!骨頭都給你化幹淨!”
熊淍被一股蠻力猛地向前推搡,腳下一個踉蹌,沉重的腳鐐拖過冰冷潮濕的石地,發出一串沉悶又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嘩啦…嘩啦…”像垂死之人的歎息。他死死低著頭,下頜線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跟著十幾個同樣麻木、佝僂的身影,被驅趕向秘獄最深處那個被遺忘的角落。
這裏仿佛是地獄丟棄廢物的墳場。斷裂的鐵鏈像僵死的蛇,糾纏盤繞;鏽蝕得幾乎看不出原形的烙鐵,猙獰地扭曲著;歪斜傾倒的木架,如同被斬斷脊梁的巨獸骸骨,支棱著尖銳的斷口。一切都覆蓋在那層厚厚的、令人窒息的灰雪之下,無聲地訴說著過往的酷刑與絕望。
熊淍走到一隻半人高的破木箱前。木箱早已開裂,邊緣布滿毛刺。他伸出手,指尖觸碰到冰冷粗糙的木質紋理,正欲發力——
嗡!
一股奇異的冰涼觸感,毫無征兆地透過指尖,猛地竄入骨髓!像一道微弱卻無比清晰的電流,瞬間擊穿了他被仇恨和痛苦層層包裹的心髒!
這感覺……太熟悉了!熟悉得讓他渾身血液驟然凝固!是無數次在破碎混亂的夢境邊緣徘徊,拚命想要抓住卻最終消散的那一點模糊的暖意!是早已沉入記憶深淵、幾乎被遺忘的某種安寧!
他的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了一下,吞咽下瞬間湧起的苦澀。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挪動那隻沉重的破箱,隻挪開半寸。積年累月的灰塵簌簌落下,如同揚起一片灰色的霧。就在那箱底與冰冷石地相接的角落裏,一點溫潤、沉寂的白,倔強地從灰黑中顯露出來。
玉!
一塊碎裂的玉!
僅僅指甲蓋大小,邊緣卻帶著一種近乎鋒利的銳度,仿佛輕輕一碰,就能割開塵封已久的時光之幕。
根本來不及思考!身體的本能快過了一切!熊淍的手快如閃電,掌心瞬間將那點冰涼死死攥住!那碎玉的邊緣銳利地硌進皮肉,帶來細微的刺痛。
掌心滾燙,那是他奔流的血液在咆哮!而碎玉卻固執地散發著透骨的冰涼!冰與火在他掌中激烈交鋒!
“喂!那個低著頭的!發什麽瘟雞呆!等老子給你開席呢!”守衛的咆哮伴隨著鞭子撕裂空氣的尖嘯,兜頭抽來!
熊淍全身肌肉猛地繃緊,在鞭梢即將及體的刹那,順勢矮身,用膝蓋狠狠頂住木箱側麵,裝作不堪重負、極其吃力地搬動箱子。就在這身體晃動的瞬間,攥著碎玉的手閃電般縮回,指尖靈巧地將那點冰涼塞進了破爛衣襟最裏層,緊貼著劇烈跳動的心髒!
砰!砰!砰!心髒瘋狂擂動著胸腔,聲音大得仿佛整個秘獄都能聽見!血液在耳道裏奔湧轟鳴!
他強迫自己彎下腰,繼續搬動那些沉重冰冷的刑具殘骸,動作僵硬卻不敢停歇。低垂的眼簾下,是洶湧翻騰的驚濤駭浪。耳邊守衛的嗬斥、其他奴隸麻木的喘息,都變得遙遠模糊,隻剩下自己血液奔流不息的咆哮聲,震耳欲聾!
……
夜,終於像濃稠的墨汁,徹底灌滿了秘獄的每一寸空間。這頭蟄伏的巨獸似乎陷入了沉睡,發出的鼾聲是石壁冷凝水滴落的“嘀嗒”聲,是遠處鐵鏈在無意識掙紮中發出的輕微“嘩啦”聲,是更遠處某個角落驟然爆發的、又被迅速扼斷的淒厲慘嚎,以及隨後死一般的沉寂。
熊淍蜷縮在冰冷的牆角,嶙峋的背脊緊貼著粗糙硌人的石壁。他像一頭受傷的幼獸,在黑暗中豎起全身警惕的尖刺。時間在絕對的死寂裏被無限拉長。他屏息凝神,側耳傾聽了許久,直到確認除了遠處滴水聲再無其他異響,才敢極其緩慢地、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抖,將手探進衣襟深處。
指尖終於再次觸碰到那冰涼的碎片。他小心翼翼地將它掏了出來,動作輕柔得如同捧著一碰即碎的夢境。
一線微弱的月光,不知從何處狹窄的縫隙掙紮著擠入,如同天外投下的一把薄薄的、冰冷的銀刀,恰好斜斜地切在那塊碎玉之上。
光芒流淌,照亮了玉上殘存的紋路:那是一朵蓮花的殘瓣。歲月的侵蝕和某種深褐色的、難以言喻的汙垢模糊了它原本清晰的線條,但那流暢柔和的弧度,那內蘊的靈動氣韻,依舊頑強地透了出來,證明著它曾擁有的美好。
熊淍的指尖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輕顫,緩緩撫過那半朵殘蓮冰冷的表麵。就在指腹接觸到玉質的刹那——
轟!
腦子裏猛地炸開一幅色彩鮮明、帶著溫度的圖景!
暖黃色的燭光,溫柔地跳躍著,照亮了小小的房間。一張模糊卻無比溫暖的臉龐低垂著,長長的睫毛在光線下投下柔和的陰影。一隻同樣溫柔的手,捏著一根細細的紅線,穿過一枚完整的、溫潤生光的圓形玉佩,然後,那枚玉佩被輕輕地、珍而重之地,掛在一個小男孩細嫩的脖頸上。玉佩中央,一朵完整的蓮花正灼灼綻放。
“阿淍,”那聲音軟糯得如同三月的春風拂過柳梢,每一個字都帶著能融化堅冰的溫度,“玉在,家就在。平平安安……”
那安寧的、帶著馨香的暖意還未來得及在心底鋪開,畫麵陡然碎裂!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狠狠砸碎的琉璃鏡!
衝天的火光!淒厲絕望到撕裂耳膜的哭喊與慘叫!刺鼻的焦糊味!還有……鋪天蓋地、濃得化不開的、令人窒息作嘔的猩紅血色!像狂暴的海嘯,瞬間將他吞沒!
“唔!”
熊淍猛地張開嘴,一口狠狠咬在自己的手背上!牙齒深深陷進皮肉,血腥味瞬間彌漫口腔!他用盡全身力氣,才將那聲即將衝破喉嚨的、混合著巨大悲慟與無盡恨意的嗚咽死死堵了回去!
身體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如同寒風中最後一片枯葉。牙齒深深陷進皮肉,鮮血順著指縫蜿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石地上,暈開一小片更深的黑暗。
為什麽玉佩會碎?!
母親……母親在哪裏?
蘭州熊家……那個隻存在於模糊記憶和他人隻言片語中的家……真的被一把火,被那些豺狼,徹底從這個世上抹去了嗎?!
王道權!王道權!你那雙沾滿逍遙子師父全家鮮血的手!原來早就浸透了我熊家滿門的冤魂!你這披著人皮的惡魔!
恨意!比秘獄最深處的寒冰更刺骨!比熔爐裏翻滾的鐵水更滾燙!如同地下奔湧的熾熱岩漿,轟然衝破所有桎梏,從腳底直衝頭頂!燒得他每一根頭發都似乎要根根倒豎!燒得他雙目赤紅!燒得他靈魂都在咆哮!
他猛地攥緊了拳頭,將那枚冰冷的碎玉死死地、用盡全力地攥在掌心!鋒利的邊緣瞬間割破了皮肉,溫熱的血珠立刻滲出,沿著指縫蜿蜒流下,滴落在滿是灰塵的地麵。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那點痛楚,早已被滔天的仇恨碾得粉碎!
他緩緩攤開手掌。掌心一片狼藉,血汙混合著灰塵,將那半朵殘蓮染成了詭異的、令人心悸的暗紅色。
像一朵被強行從汙泥中拔出、再狠狠踐踏後,開在地獄最深處的血色蓮花。
絕望,卻又帶著一種妖異而倔強的生命力。
“熊……淍……”
一個聲音,極輕極輕,如同遊絲,毫無征兆地在死寂的黑暗深處幽幽響起!
熊淍渾身劇震!每一塊肌肉瞬間繃緊如鐵!血液仿佛在刹那間凍結!
誰?!是誰在叫他?!
這聲音……縹緲得不真實!絕不是守衛粗暴的嗬斥,不是奴隸麻木的低語,甚至不像任何一個活人能發出的聲音!
它更像……更像記憶深淵裏,母親在熊熊火光吞噬一切之前,那聲撕心裂肺、帶著無盡驚恐和絕望的最後呼喚!穿過漫長而黑暗的歲月,帶著冰冷的回響,直直刺入他的耳膜!
他猛地屏住了呼吸!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跳動!
黑暗中,回應他的,隻有他自己那擂鼓般的心跳,在死寂中瘋狂地敲打,一聲聲,沉重得如同喪鍾。
咚!咚!咚!
冷汗,瞬間浸透了他單薄破爛的衣衫。一股寒意從尾椎骨閃電般躥上頭頂!
不是幻覺!
絕對不是!
幾乎在聲音響起的同一刻,緊貼著心口的那塊碎玉,驟然變得滾燙!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他胸口那塊皮膚一陣尖銳的刺痛!仿佛那冰冷的玉石,被這詭異的聲音喚醒了某種沉睡的詛咒!
……
秘獄深處,不知何處傳來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苦**,隨即又迅速消失。熊淍一動不動地蜷縮在牆角,像一塊冰冷的石頭。外麵的天色,在狹窄氣窗透入的微光變化中,終於艱難地熬過了最濃重的黑暗,透出一點灰蒙蒙的、令人窒息的魚肚白。
就在這黎明前最寒冷的時刻,熊淍混沌一片的腦海裏,一個念頭如同淬火的利刃,驟然變得清晰、銳利、不可動搖!
活下去!
必須活下去!
帶著這塊染血的碎片!帶著所有被強行抹去的疑問!帶著這浸透了幾代人的血海深仇!活下去!
哪怕下一刻就被那些惡魔拖出去,扔進那翻滾著絕望和痛苦的腥臭血池!他也要在被扔進去的前一秒,將這塊碎片吞進肚子!讓它徹底融入自己的骨血!成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成為刺向仇敵最深處的一根毒刺!這念頭像一道閃電劈開混沌的腦海,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
他再次摸索著,小心翼翼地將那染血的碎玉從懷裏掏出,準備重新藏匿。
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
“喂,新來的小子!”
一個沙啞、幹澀得像砂紙摩擦的聲音,毫無征兆地緊貼著他耳後響起!那氣息帶著濃重的腐臭味,冰冷地噴在他的脖頸上!
熊淍全身的汗毛在刹那間根根倒豎炸開!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直衝頭頂!他幾乎是憑著身體的本能反應,才強行壓製住要跳起來的衝動!
他極其緩慢、極其僵硬地回過頭,頸骨甚至發出輕微的“哢”聲。
陰影裏,無聲無息地站著一個瘦小的身影。是秘獄裏常見的奴隸模樣,破爛得無法蔽體的衣衫下,露出嶙峋的肋骨和布滿新舊鞭痕、汙垢的皮膚。一張臉幾乎被縱橫交錯的傷疤覆蓋,看不清原本的樣貌,唯有一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亮得嚇人!像兩簇在墳地裏幽幽燃燒的鬼火!
那人渾濁卻異常銳利的目光,先是死死釘在熊淍攤開的手掌上:那裏,新鮮的割傷混著幹涸的暗紅血跡,在昏暗光線下異常刺目。接著,那目光如同貪婪的毒蛇,緩慢地、一寸寸地向上遊移,最終牢牢鎖定在熊淍胸口那處微微鼓起的衣襟上!
一絲扭曲的、混合著貪婪和某種殘忍興味的笑容,在那張布滿疤痕的臉上慢慢咧開,露出缺了門牙的牙床,顯得無比猙獰。
“想……藏東西?”沙啞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黏膩感,每一個字都像毒蛇在吐信,“行啊……給我一口吃的……真正的吃的……我就當沒看見……說不定,還能幫你……”
熊淍垂在身側的手猛地攥緊!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哢吧”的脆響,瞬間變得慘白,毫無血色!
給?還是不給?!
這人是人是鬼?!可信嗎?!
萬一……萬一這是個陷阱?萬一他拿了吃的轉頭就去告密?這塊碎片,這剛剛尋回的身世線索,這支撐著他活下去的唯一火種,就會被那些惡魔搜走!碾碎!他所有的希望,將在頃刻間化為齏粉!
可如果不給,對方隻要現在扯開嗓子嚎一聲,引來守衛,他立刻就會被打入萬劫不複的深淵!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
空氣徹底凝固了!沉重得如同灌滿了水銀,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扯肺腑的劇痛!那無形的弦繃到了極限,隨時都會徹底崩斷!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清晰而冰冷地籠罩在頭頂!
熊淍的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分析著每一個可能的後果,計算著最微弱的生機。冷汗順著他的鬢角無聲滑落。
在他喉嚨滾動,即將做出決定的電光石火之間:“轟隆!”
一聲天崩地裂般的恐怖巨響!毫無征兆地從秘獄深處某個方向猛然炸開!如同沉睡地底的遠古巨獸發出了毀滅的咆哮!
整個秘獄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狠狠掄起,又重重砸下!地動山搖!頭頂和四周堅固的石壁發出令人牙酸的**!無數灰塵碎石如同暴雨般撲簌簌狂瀉而下!嗆人的煙塵瞬間彌漫!
“走水了!快來人啊!”
“丹房!是王爺的丹房著火了!”
“快!快調人!所有能動彈的都去救火!快!”
淒厲驚恐的嘶吼聲如同瘟疫,瞬間從起火點炸開,以驚人的速度席卷了秘獄的每一個角落!剛剛還死寂如墳墓的底層,瞬間被點燃!守衛粗暴的吼叫、鐵鏈瘋狂拖拽撞擊的刺耳噪聲、奴隸們驚恐絕望的尖叫哭喊……所有聲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片末日降臨般的恐怖狂潮!
混亂!徹底的、失控的混亂!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狂暴地衝垮了一切秩序!
搖曳的、不祥的火光,借著通道的轉折,忽明忽暗地映照在熊淍和那個瘦小奴隸的臉上。兩張同樣布滿汙垢和傷痕的臉,在跳躍的光影下,呈現出截然不同的表情。
熊淍是極致的緊繃和警惕。
而那個瘦小奴隸,眼中鬼火般的亮光卻燃燒到了極致!他死死盯著熊淍,那張扭曲的臉在火光下咧開一個更大的、幾乎要撕裂嘴角的詭異笑容,露出黑洞洞的缺牙豁口。
“機會……”那沙啞的聲音帶著一種狂熱的興奮,如同毒蛇在嘶嘶吐信,“換……還是不換?!就現在!”
熊淍的目光如同兩柄冰冷的匕首,瞬間刺入對方那雙燃燒著貪婪和瘋狂的眼睛深處!他沒有任何猶豫,猛地將掌心的碎玉再次死死攥緊!鋒利的邊緣更深地割入皮肉,新鮮的血液立刻從指縫中滲出,滴滴答答落在滿是灰塵的地麵,砸出一個個深色的小坑。
他迎著對方的目光,一字一頓,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森然殺意:
“成!交!”
話音未落,他猛地抬手,沾滿血汙的食指如刀,在自己脖頸上極其緩慢、極其清晰地橫向一劃!動作幹脆利落,帶著血性的承諾!
“但你若敢出賣我……”每一個字都像從冰窖裏撈出來的冰錐,寒氣四溢,“天涯海角,銼骨揚灰!” 這最後的詛咒,輕飄飄落下,卻重逾千鈞!
“嘿嘿……嘿嘿嘿……”那人喉嚨裏發出一連串壓抑而興奮的怪笑,像夜梟的啼鳴,看也沒再看熊淍一眼,矮小的身影異常靈活地一扭,如同滑溜的泥鰍,瞬間就鑽進了旁邊混亂湧動、奔向火場方向的人潮陰影之中,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