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狹路相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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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河的叛徒!”
那沙啞如同砂紙摩擦的聲音,像是一把冰冷的鑰匙,驟然打開了塵封著血腥與殺戮的記憶之門!
趙子羽瞳孔猛地收縮,心髒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暴露了!
終究還是被認出來了!
他早該想到,如此精純陰寒的內力,如此詭異狠辣的殺人技,這熟悉的、如同毒蛇盯上獵物般的壓迫感……除了那個如同附骨之疽的“暗河”,還能有誰!
眼前這人,絕非鄭謀那種王府圈養的走狗,而是真正的、來自黑暗深處的索命無常!是“暗河”派來清理門戶,或者……本就是與王道權合作,駐守在此地的頂尖殺手!
“叛徒”二字,如同驚雷炸響在腦海,卻沒有帶來絲毫恐懼,反而像是一瓢滾油,澆在了他本就熊熊燃燒的恨意之上!
暗河!王道權!你們這群沆瀣一氣、屠戮無辜的劊子手!你們將我趙家、熊家滿門血案視若草芥,將無數生靈煉成藥人,將這朗朗乾坤攪得烏煙瘴氣!如今,竟還有臉稱我為叛徒?!
一股混雜著血仇、憤怒與決絕的戾氣,猛地從趙子羽心底騰起!壓過了重傷的虛弱,壓過了刺骨的疼痛!
他知道,身份既已暴露,今夜便再無轉圜餘地!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而且,必須速戰速決!這裏的動靜,隨時可能引來更多的敵人!
“嗬……”趙子羽喉嚨裏發出一聲近乎野獸般的低吼,原本因失血而蒼白的臉上,泛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紅。他不再試圖閃避,不再吝嗇體內那僅存無幾、如同風中殘燭般的內力!
麵對黑衣人緊隨“叛徒”二字而來的、更添三分狠辣與必殺意誌的指風,趙子羽不退反進!
他腳下猛地一蹬,身體如同離弦之箭,竟主動撞入了黑衣人攻勢最盛的核心圈!與此同時,他左手握著的短匕招式陡然一變!
不再格擋,不再招架!那薄如柳葉的匕首,在這一刻仿佛活了過來,化作一道融入夜色的死亡陰影,軌跡變得飄忽不定,時而如毒蛇吐信,直刺心窩,時而如幽冥鬼爪,撩向咽喉,每一招都帶著一股與敵偕亡的慘烈氣焰!
這是“暗河”刺殺術中最為凶險,也最為淩厲的近身搏命之法——“影纏絲”!以傷換傷,以命搏命!全憑一股不惜同歸於盡的狠勁,在方寸之間決出生死!
黑衣人顯然沒料到趙子羽在如此重傷之下,竟還敢使出這般凶險的打法!這完全不符合“暗河”殺手一擊不中、遠遁千裏的準則!更不符合一個“叛徒”倉皇逃命的人之常情!
他的攻勢被這突如其來的、狂風暴雨般的反撲微微一滯。就是這電光石火的刹那!
“撲哧!”
趙子羽的肩頭被一道陰寒指風洞穿,血花飆射!但他仿佛毫無知覺,那雙原本因痛苦而有些渙散的眼睛,此刻亮得嚇人,裏麵燃燒著的是焚盡一切的瘋狂與決絕!
他的匕首,也終於在對方舊力剛去、新力未生的瞬息,捕捉到了那一閃而逝的破綻!如同黑暗中乍現的流星,帶著他全身的重量、殘存的所有內力以及對這肮髒世道的全部憤懣,直刺黑衣人因出招而微微暴露的咽喉!
這一刺,快、狠、準!凝聚了他畢生所學,凝聚了他身為“逍遙子”和“暗河叛徒”所有的掙紮與反抗!
黑衣人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驚色!他想要閃避,想要格擋,但趙子羽這搏命一擊的速度和角度,都超出了他的預估!那柄看似普通的匕首,在此刻仿佛成了死神的請柬!
千鈞一發之際,黑衣人展現出了作為頂尖殺手的可怕應變能力!他強行扭動脖頸,身體以一個近乎違背常理的角度向後仰倒!
“嗤!”
匕首的尖端,幾乎是貼著他的喉結皮膚擦過!淩厲的刃氣,瞬間在他脖頸上劃開一道細長的血線!冰冷的死亡觸感,讓他渾身的汗毛都在瞬間倒豎!
但也僅僅是劃破表皮!
躲過去了!
黑衣人心中剛升起這個念頭,還沒來得及慶幸或者反擊,卻見趙子羽臉上非但沒有露出失望,反而掠過一絲計謀得逞的冰冷!
他這一刺,本就是虛中帶實!真正的殺招,並非匕首本身!
就在匕首擦著對方咽喉而過的瞬間,趙子羽握匕的左手手腕猛地一沉,變刺為壓,用匕首的平麵和手臂的力量,死死地壓住了黑衣人因後仰而暴露出的、持招的右臂關節!同時,他一直蓄勢待發的右手,並指如劍,將體內最後,也是最精純的那一縷逍遙內力,毫無保留地凝聚於指尖!
指尖未至,一股堂皇正大、卻又帶著寂滅氣息的淩厲指風,已然破空而出!
逍遙派絕學——寂滅指!
目標,直指黑衣人胸口膻中要穴!
這才是他真正的、隱藏至深的反擊!用“暗河”的搏命之術作為幌子,掩蓋的卻是逍遙派的正宗絕學!是他趙子羽掙脫黑暗、向往光明的證明!
“什麽?!”黑衣人瞳孔驟縮,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神色!他萬萬沒想到,對方在使出力道用老的“影纏絲”絕殺之後,竟還能在瞬息之間,爆發出如此精妙、如此正大光明,卻又殺機凜然的第二重攻擊!
這根本不是“暗河”的路數!
倉促之間,他隻能勉強抬起左臂,橫亙在胸前,試圖硬抗這一指!
“砰!”
一聲悶響!
寂滅指的指力如同摧枯拉朽,瞬間洞穿了他倉促凝聚的護體陰寒內力,狠狠點在他的左臂臂骨之上!
“哢嚓!”
清晰的骨裂聲響起!
黑衣人悶哼一聲,身形劇震,如同被重錘擊中,不受控製地向後踉蹌倒退,每一步都在地上的青石板留下一個淺淺的腳印!左臂軟軟垂下,顯然是廢了!
他抬起頭,看向趙子羽的眼神,充滿了驚怒、怨毒,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駭然!這“叛徒”的實力和狠辣,遠超組織評估!尤其是這最後一指……
趙子羽一招得手,卻沒有任何追擊的打算。事實上,他也根本無力追擊了。
強行催穀寂滅指,幾乎榨幹了他最後一絲生命力。他猛地噴出一口滾燙的鮮血,身體搖晃了幾下,眼前徹底被黑暗籠罩,隻能憑借頑強的意誌力,才沒有當場癱倒在地。
他知道,自己贏了半招,逼退了強敵,但也真正走到了油盡燈枯的邊緣。
他看也不看那受傷的黑衣人,用盡最後力氣,猛地轉身,朝著與城西貧民區相反的、更加黑暗荒僻的角落踉蹌衝去。他必須利用這好不容易爭取到的、短暫的時間差,徹底擺脫追殺!
黑衣人捂著斷裂的手臂,眼神陰鷙地看著趙子羽消失的方向,並沒有立刻追擊。他受創不輕,更需要時間化解那股侵入經脈、帶著奇異湮滅屬性的指力。
但他嘴角,卻緩緩勾起一抹冰冷殘酷的弧度。
“逍遙派……寂滅指……趙子羽,你藏得夠深……”
“可惜,你中了我的‘玄陰指力’,又強催如此剛猛的心法,五髒俱焚,經脈盡斷已成定局……你跑不了多遠!”
他深吸一口氣,壓製住傷勢,並沒有發出信號。清理門戶是“暗河”內部事務,他更傾向於親手了結這個強大的“叛徒”,這將是他在組織內晉升的巨大功勳!
他辨認了一下地麵上零星滴落的、顏色明顯不正常的血跡,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追了上去。狩獵,才剛剛開始!
……
趙子羽感覺自己像是在燃燒。
從內到外,每一寸血肉,每一條經脈,都在被無形的火焰灼燒、撕裂。胸口如同壓著一塊千斤巨石,呼吸變得極其艱難,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拉風箱般的雜音,噴出的氣息帶著濃重的血腥和焦糊味。
視線模糊不清,周圍的景物都在扭曲、旋轉。他隻能憑借本能和殘存的意識,深一腳淺一腳地在迷宮般的巷道裏穿行,躲避著可能出現的巡邏兵丁,朝著記憶中城外亂葬崗的方向掙紮前行。
那裏荒無人煙,是藏身,也是等死的絕佳之地。
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鄭謀的火毒、黑衣人的玄陰指力,再加上強行催動寂滅指引發的反噬……三種截然不同的霸道力量在他體內瘋狂衝突、破壞,早已將他的身體變成了一個即將崩潰的戰場。
能支撐到現在,全憑一口不肯咽下的氣,一股不死不休的恨意!
他不能死在城裏,不能讓自己的屍體落在王道權或者“暗河”的手中。他懷裏的玉佩,他腦海中關於庫房、關於鐵棺、關於王道權陰謀的秘密,必須傳出去!
熊淍……熊淍……
那個倔強、堅韌,眼神如同孤狼般的少年身影,在他模糊的視線中浮現。
為師……恐怕無法親眼看著你手刃仇敵,無法幫你找回那個叫嵐的女孩了……
但是……但是……
他猛地停下腳步,扶住一麵斑駁的土牆,再次咳出幾口發黑的血塊。顫抖著手,他從懷裏摸出那枚代表著熊家血仇,也牽連著趙家冤屈的玉佩。玉佩在微弱的月光下,泛著溫潤卻冰冷的光澤。
還有……那把跟隨他多年,飲過無數宵小之血,也守護過他心中最後光明的短匕。
他死死攥著這兩樣東西,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
不能……絕不能讓自己的犧牲毫無價值!
他環顧四周,這是一條死胡同的盡頭,堆滿了雜物,角落裏有一個被野狗刨開一半、散發著惡臭的垃圾堆。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他腦中形成。
他踉蹌著走到垃圾堆旁,用短匕艱難地刨開一個淺坑。然後,他撕下內衫一角,用顫抖的手指,蘸著自身不斷溢出的鮮血,在上麵急速地寫下幾個歪歪扭扭、卻凝聚了他最後心血的字符——
“王府庫房,鐵棺藥人,暗河合作,西郊……”
寫到這裏,他力氣已然不濟,後麵的字跡幾乎模糊難辨。但他知道,這已經足夠!熊淍看到,一定會明白!
他將這血書仔細疊好,與那枚玉佩緊緊包裹在一起,深吸一口氣,將它們深深埋入了垃圾堆下方的淺坑中,並做了極其隱蔽的標記。
做完這一切,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頭,癱軟在地,隻剩下胸膛還在劇烈起伏。
好了……好了……線索留下了……
他抬起頭,望向悅來酒樓的方向,那裏依舊隱約有騷動傳來。嵐……那個引發騷動的“東西”,是你嗎?你還活著嗎?
無盡的疲憊和黑暗如同潮水般湧來,想要將他拖入永恒的沉眠。
不……還不能睡……
他掙紮著,用短匕支撐地麵,顫巍巍地站起身。他必須離開這裏,必須將可能的追蹤者引開,越遠越好!
他踉蹌著,走出了這條死胡同,朝著與埋藏地點相反的方向,朝著城牆的方向,一步一步,挪動著自己殘破的身軀。
鮮血,滴滴答答,在他身後留下了一條斷斷續續、觸目驚心的紅線。
而在他看不見的身後陰影裏,那雙如同鷹隼般銳利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他,如同最耐心的獵人,看著垂死的獵物做著最後的掙紮。
黑衣人舔了舔有些幹裂的嘴唇,眼中閃爍著殘酷而興奮的光芒。
他看到了趙子羽埋藏東西的動作,但他並不著急。清理叛徒,回收信物,都是他的任務。而現在,他更享受這貓捉老鼠的過程,享受看著一個強者在絕望中一步步走向滅亡的快感。
“跑吧,繼續跑吧……趙子羽,你的血,快流幹了……”
夜色愈發深沉,如同化不開的濃墨。
趙子羽的意識在徹底渙散的邊緣徘徊,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隻知道前方的道路越來越荒涼,出現的房屋越來越破敗。
終於,在穿過一片殘垣斷壁後,他模糊的視線裏,出現了一座廢棄不知多少年月的山神廟。廟門早已腐爛倒塌,裏麵黑漆漆的,如同張開的巨口。
他再也支撐不住,一頭栽進了廟門的陰影裏,身體撞擊在冰冷的地麵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塵土飛揚。
他試圖爬起來,卻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結束了嗎……
就這樣……結束了嗎……
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啊……
就在他意識即將被黑暗徹底吞噬的最後一刻,他仿佛聽到了一陣極其輕微的、幾乎與夜風融為一體的腳步聲,正在從廟外緩緩靠近。
是那個黑衣人追來了嗎?
還是……別的什麽?
他努力地想睜開眼,想握緊手中的匕首,卻最終徒勞無功。
無盡的冰冷和黑暗,徹底淹沒了他。
隻有那微弱的、帶著血腥氣的呼吸,證明著這具殘破的身體裏,尚且殘留著一絲生機。
而廟門外,那腳步聲,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