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火神之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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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像一塊浸透了墨汁的厚重絨布,死死壓在廬州城上空。可這片死寂並未持續太久,就被一陣淒厲到變調的鑼聲悍然撕破!
“走水啦!快跑啊!”
“不……不是走水!是殺人啦!庫房那邊死……死人了!”
混亂的嘶喊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瞬間在王府別院乃至整個相連的客棧區域激蕩起驚恐的漣漪。燈火接二連三地亮起,窗紙上映出無數慌亂穿衣、奔走詢問的身影。
“怎麽回事?!”
“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客房內,鄭謀正摟著新納的小妾睡得昏沉,震天的鑼聲和呼喊如同冷水澆頭,將他猛地從溫柔鄉裏拽了出來。他赤著上身坐起,肥碩的胸膛劇烈起伏,臉上橫肉虯結,寫滿了被打擾清夢的暴怒。
“外麵鬼哭狼嚎什麽!活膩歪了!”他朝著門外怒吼。
“長……長老!不好了!”一名心腹弟子連滾帶爬地衝進房間,臉色煞白如紙,連禮節都顧不上了,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庫房……庫房那邊的暗哨被人摸了!是……是一擊斃命!傷口……是‘暗河’的手法!還有……我們在附近發現了這個!”
那弟子顫抖著遞上一小塊被撕裂的、沾著暗褐色血漬的黑色布料。
鄭謀一把搶過,入手冰涼絲滑,質地特殊,正是“暗河”殺手慣用的“烏蠶錦”!他瞳孔驟然收縮,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暗河”!
這兩個字像淬毒的冰針,刺得他一個激靈,殘存的睡意瞬間煙消雲散!
不是普通的盜賊,也不是那些不成氣候的江湖浪客!是“暗河”!是那群神出鬼沒、殺人不眨眼的活閻王!他們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還殺了自己布下的暗哨?是衝著王府來的?還是……
一個更可怕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鑽入他的腦海。
難道是……衝著那口“鐵棺”?衝著王爺的秘密來的?!
這個念頭讓他渾身的肥肉都哆嗦起來!王爺對那“鐵棺”裏的東西何等重視,他再清楚不過!若是出了半點差池,他鄭謀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廢物!一群廢物!”鄭謀暴跳如雷,一腳將那報信的弟子踹翻在地,臉上的驚恐迅速被一種極致的凶戾所取代,“人呢!刺客人呢!難道插翅膀飛了!”
“還……還沒找到!但是……但是在通往客棧這邊的路上,發現了斷續的血跡……”弟子捂著胸口,忍痛回稟。
血跡?通往客棧?
鄭謀眼中凶光暴漲,像一頭被侵入領地的餓狼。他瞬間做出了判斷!那刺客殺了暗哨,自己也受了傷,倉促間很可能就近躲入了這座與王府別院僅一牆之隔的客棧裏!
“好!好得很!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鄭謀臉上露出一抹殘忍至極的獰笑,他猛地扯過床邊的外袍披上,對著門外蜂擁而至的侍衛和火神派弟子發出雷霆般的咆哮:
“聽我號令!”
“封鎖客棧!前門後門側窗狗洞,給老子堵得嚴嚴實實!連隻蒼蠅都不準放出去!”
“弓箭手!弩手!給老子占據屋頂、廊簷所有製高點!誰敢探頭,格殺勿論!”
“其餘人,三人一組,給老子搜!一寸一寸地搜!就是把這座客棧翻個底朝天,也要把那隻該死的老鼠給我揪出來!”
命令如山,瞬間傳遞下去。整個客棧如同被投入滾油的冰塊,徹底炸開了鍋!
王府侍衛行動迅捷,甲胄碰撞聲、腳步聲、嗬斥聲亂成一團,迅速控製了所有出口。火神派的弟子們則更顯彪悍,他們手持各式各樣的火器,硫磺彈、火油罐、噴火筒,如同一個個移動的火藥庫,獰笑著登上高處,將這座木結構為主的客棧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死亡囚籠。
無辜的住客們被粗暴地從房間裏驅趕出來,衣衫不整,驚恐萬狀地聚集在院子中央,如同待宰的羔羊。女人的尖叫聲,孩子的哭喊聲,男人的哀求聲,混雜著侍衛的怒罵,構成了一曲絕望的交響。
“大人!冤枉啊!我們是良民!”
“閉嘴!再嚷嚷老子先宰了你!”
鄭謀對這一切充耳不聞,他像一頭嗜血的鯊魚,在人群中穿梭,鼻子用力翕動著,似乎在空氣中捕捉那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很快,他停住了腳步,陰冷的目光投向了客棧最偏僻的西北角——那裏是堆放雜物的柴房和幾間久未使用的下等客房區域。
那裏的血腥味,最濃!
“哼,躲在這種耗子洞裏,以為就能瞞天過海?”鄭謀臉上露出貓捉老鼠般的戲謔和殘忍,“放火!給老子把這些屋子全點了!硫磺彈開路,火油潑上去!把這耗子連窩端了,燒成灰燼!”
他要用最狂暴、最直接的方式,將藏匿者逼出來,或者,直接化為焦炭!
“得令!”
火神派弟子們臉上露出興奮而狂熱的神情。對於他們而言,縱火焚燒,欣賞獵物在烈焰中哀號掙紮,是至高無上的享受!
下一刻,地獄降臨!
“咻!咻!咻!”
數十枚黑黝黝的硫磺彈劃破夜空,帶著刺耳的尖嘯,如同冰雹般砸向那片本就搖搖欲墜的房屋!
“轟隆!轟隆隆!!”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接連響起!橘紅色的火球騰空而起,瞬間吞噬了木質門窗、房梁!緊接著,一罐罐黏稠的火油被奮力潑灑出去,遇火即燃,火勢如同貪婪的巨獸,瘋狂蔓延,張牙舞爪地舔舐著一切可燃之物!
濃煙滾滾,烈焰衝天!灼熱的氣浪撲麵而來,烤得人臉頰生疼!破碎的木屑、火星像暴雨般四處飛濺!整個客棧西北角徹底陷入一片火海!火光將半個廬州城都映照得如同白晝!
“燒!給老子狠狠地燒!哈哈哈哈!”鄭謀站在安全距離外,看著這壯觀而殘酷的景象,發出得意而猖狂的大笑。他仿佛已經看到,那個不知死活的“暗河”刺客,在火海中化為焦屍的模樣。
然而,就在這片火海與混亂的邊緣,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靈,悄無聲息地避開了所有人的視線,貼近了客棧主樓後方一處被陰影籠罩的牆角。
正是勉強擺脫了黑衣人追蹤的趙子羽!
他背靠著冰冷潮濕的牆壁,胸膛如同破舊的風箱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熱的痛楚和濃重的血腥氣。外麵震天的喊殺聲、爆炸聲、烈火燃燒的劈啪聲,清晰地傳入他耳中。
鄭謀……火神派……果然被驚動了,而且反應如此激烈!
他不用看也知道,那片火海就是衝著他來的。若非他憑著對危險的直覺和最後一點力氣,在合圍完成前險之又險地挪到了這片相對靠近主樓、尚未被重點“照顧”的區域,此刻恐怕早已葬身火海。
但……又能撐多久呢?
體內的狀況糟糕到無以複加。鄭謀的火毒灼燒著他的經脈,黑衣人的玄陰指力如同附骨之疽,不斷侵蝕著他的生機,而強行催動寂滅指的反噬,更是讓他的五髒六腑都仿佛移了位。三股力量在他體內瘋狂衝撞,將他變成了一個即將崩壞的戰場。
視線越來越模糊,耳邊開始出現嗡嗡的鳴響,冰冷的虛弱感如同潮水,一波波衝擊著他僅存的意識堤壩。
他抬起顫抖的手,摸了摸懷裏。那枚關乎身世血仇的玉佩,以及那封用鮮血寫就、揭露驚天秘密的布條,已經被他埋藏妥當。這是他最後能做的事情,是將希望傳遞下去的火種。
熊淍……為師……隻能做到這裏了……
嵐……那個在悅來酒樓引發騷動的……真的會是你嗎?你還活著……太好了……
無盡的疲憊和黑暗席卷而來,想要將他拖入永恒的沉眠。
不!不能睡!
他猛地一咬舌尖,劇烈的刺痛讓精神微微一振。求生的本能,以及對未盡之事的不甘,支撐著他殘破的身軀。他不能死在這裏!至少,不能死得如此毫無價值!他必須把追兵引開,引得更遠!
他深吸一口灼熱而嗆人的空氣,凝聚起體內最後一絲微弱的氣力,如同垂死的野獸,沿著牆根的陰影,向著與藏物地點截然相反的方向,向著記憶中城牆的方向,艱難地、一步一血印地挪動。
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都耗費著他最後的生命。
鮮血,從他身上多處傷口不斷滲出,滴落在焦黑的地麵上,留下一條斷斷續續、指向遠方黑暗的死亡路徑。
而他並不知道,在他身後不遠處的更高層麵,一雙冰冷而銳利的眼睛,正如同最耐心的獵人,穿透熊熊烈火和混亂的人影,牢牢鎖定著他踉蹌的身影。
正是那個被他以寂滅指重創左臂的黑衣人!
他捂著依舊劇痛、軟垂的左臂,臉色蒼白,但眼神卻如同鷹隼般銳利、殘忍,還帶著一絲貓捉老鼠似的戲謔。
他看到了趙子羽埋藏東西的動作,但他不急於取回。清理門戶,回收信物,固然是任務。但此刻,他更享受這個過程——欣賞一個曾經的強者,如何在絕望中掙紮,如何一步步走向注定的滅亡。
“跑吧,趙子羽……盡情地跑吧……”黑衣人低聲自語,聲音沙啞如同夜梟啼鳴,“你的血,快要流幹了……你的生命,如同風中之燭……”
“讓我看看,你這‘暗河’的叛徒,逍遙派的傳人,還能在這絕境中,綻放出怎樣……最後的‘光彩’!”
他的身影悄然移動,如同附骨之疽,遠遠吊在趙子羽身後,既不立刻追上給予致命一擊,也不跟丟,隻是保持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狩獵,進入了最殘忍的階段。
趙子羽感覺自己的意識正在一點點剝離身體。周圍的喧囂、灼熱、疼痛,都變得有些遙遠而不真實。他隻有一個念頭:向前!離那裏遠點!再遠點!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穿過那些殘垣斷壁,怎樣避開零星搜索的兵丁的。全憑著一股不屈的意誌本能地驅動著這具殘破的軀殼。
終於,在視線徹底被黑暗吞噬的前一刻,他模糊地看到,前方出現了一片破敗傾頹的建築輪廓。那是一座廢棄不知多少年月的山神廟,廟門早已腐爛倒塌,黑洞洞的廟堂如同巨獸張開的口,散發著荒涼和死寂的氣息。
這裏……就是終點了嗎?
他再也支撐不住,一股強烈的眩暈襲來,腳下猛地一軟,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木偶,一頭栽向廟門內那片深沉的黑暗。
“撲通!”
身體撞擊在冰冷堅硬、布滿灰塵的地麵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塵土飛揚,嗆入鼻腔。
他試圖掙紮,哪怕隻是動一動手指,但全身的力氣都已被抽空。無盡的冰冷從四麵八方湧來,包裹住他,要將他拖入無底的深淵。
結束……了嗎……
就這樣……帶著無盡的遺憾和未盡的仇恨……結束……
就在他意識即將徹底渙散,沉入永恒黑暗的最後一刹那——
“沙……沙……”
一陣極其輕微,幾乎與夜風拂過荒草的聲響融為一體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緩緩地、清晰地,停在了山神廟那破敗的門口。
不是那個黑衣人!黑衣人的腳步,是陰寒而充滿殺意的,如同毒蛇滑過地麵。而這個腳步聲,卻帶著一種奇特的……沉穩與……探究?
是誰?
是敵?是朋友?
還是……這荒郊野嶺,索命的無常?
趙子羽用盡最後一絲殘存的意念,想要抬起眼皮,想要看清來者的模樣,卻最終徒勞無功。視野被濃墨般的黑暗徹底占據。
隻有那微弱的、帶著血腥味的呼吸,證明著這具趴伏在神廟廢墟中的身體裏,尚存著一縷如絲如縷的生機。
廟門外,那腳步聲停頓了片刻。
然後,一隻腳,踏過了腐朽的門檻,陰影,投在了趙子羽的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