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孤狼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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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下得更急了。
    豆大的雨點砸在洞口的藤蔓和岩石上,劈啪作響,形成一道雨幕,將淺洞與外麵的世界短暫隔絕。寒風卷著濕氣灌進來,像冰冷的刀子刮過逍遙子(趙子羽)裸露在外的傷口。
    “嘶……”
    一陣劇烈的、無法抑製的咳嗽讓他整個身體蜷縮成蝦米狀,每一次咳嗽都震得右胸傷口崩裂,新鮮的血液汩汩湧出,在他身下積聚成一小灘黏稠的暗紅。火毒在內腑肆虐,仿佛有人在他肚子裏點了一把火,燒得他五髒六腑都在抽搐。而寂滅指帶來的陰寒反噬,又讓他四肢百骸如同浸在冰窟之中,冷得牙齒都在打顫。
    冰火兩重天的極致折磨,幾乎要將他的靈魂撕成碎片!
    意識再次像風中殘燭,明滅不定。耳邊似乎出現了幻聽,是熊淍在練劍時的呼喝聲,還是嵐丫頭低低地啜泣?不……更像是鄭謀那得意囂張的狂笑和王道權陰冷如毒蛇的低語!
    “不!我不能昏過去!”
    他猛地抬起手,用盡全身力氣,狠狠一拳砸在身旁冰冷的岩石上!
    “噗!”
    皮開肉綻,手背瞬間一片血肉模糊。但正是這鑽心的劇痛,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讓他即將沉淪的意識再次獲得了短暫的清醒!
    他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這裏!死得如此毫無價值!
    莫離前輩指明了生路在落霞澗!他必須去!就算爬,也要爬過去!
    求生的欲望如同瀕死的灰燼裏猛然跳出的火星,再次頑強地燃燒起來。他開始嚐試處理身上最致命的傷口——右胸那個被寂滅之力洞穿的血洞。鮮血還在不斷流失,帶走了他本已不多的體溫和力氣。
    他顫抖著,用尚且完好的左手,摸索著撕扯身上早已破爛不堪的內衣。布料與凝結的血汙、潰爛的傷口黏在一起,每撕開一點,都像是活生生撕掉一層皮肉,痛得他渾身肌肉都在痙攣,額頭上冷汗涔涔,混合著雨水,滴滴答答往下落。
    “呃……嗬……” 他喉嚨裏發出破風箱般的喘息,好不容易撕下幾條相對幹淨的布條。緊接著,他如同一個蹣跚學步的孩童,笨拙而又無比專注地在懷中那幾個貼身收藏、用油布緊緊包裹的小瓶裏翻找。手指因為失血和寒冷而不聽使喚,好幾次差點將藥瓶摔落。
    終於,他辨認出了那淡黃色的金瘡藥粉和碧綠色的清涼藥膏。沒有猶豫,他咬開瓶塞,將兩種藥粉藥膏粗暴地混合在掌心,然後眼神一狠,帶著一種近乎自殘的決絕,猛地、狠狠地按在了右胸前後貫通的傷口上!
    “呃啊!”
    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劇烈刺痛和奇異清涼的感覺瞬間炸開!仿佛有千萬根燒紅的鋼針同時刺入傷口,又在下一刻被極寒冰封!讓他忍不住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吼,額頭上、脖頸上青筋如同虯龍般暴起,整個人像離開水的魚一樣劇烈彈動了一下,後背重重撞在岩壁上,震落簌簌塵土!
    這滋味,簡直比刀砍劍刺還要難受百倍!
    眼前陣陣發黑,幾乎暈厥。但他死死咬著牙關,舌尖再次嚐到了腥甜的血味,用這自殘般的疼痛維持著最後的清醒。他抓起布條,繞過肩膀和腋下,開始纏繞包紮。這個簡單的動作,此刻卻艱難得如同攀登絕壁。每將布條拉過背後一次,都需要停下劇烈喘息,肺部如同破鑼般嘶鳴。鮮血不斷從指縫和布條邊緣滲出,將他那隻尚能活動的左手也染得一片猩紅。
    包紮得粗糙而難看,鬆緊不一,勒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但至少,那洶湧的出血勢頭,被這股蠻橫的力量勉強止住了。
    做完這一切,他如同剛從水裏撈出來一般,渾身濕透,癱在冰冷的岩石上,隻剩下胸膛劇烈起伏,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動。
    不行!還是不夠!
    體內的火毒和陰寒之氣仍在瘋狂對衝,不斷侵蝕著他的經脈和生機。他必須想辦法導引、化解,哪怕隻是暫時壓製!否則,不等追兵到來,他自己就會在這無人知曉的角落爆體而亡,或是凍成一具僵硬的屍體!
    他掙紮著,用左臂支撐,一點點挪動身體,最終勉強盤膝坐起。這個平日裏如同呼吸般自然的動作,此刻卻耗光了他剛剛積攢起來的所有力氣,讓他眼前金星亂冒,耳畔轟鳴不止。
    他五心向天,摒棄(或者說已經無力顧及)外界的一切幹擾,嚐試運轉師門最為根基,也最為中正平和的內功心法,試圖收攏那散亂如麻、狂暴似虎的內息。
    內力甫一調動,就如同在布滿裂痕的堤壩中引動了滔天洪水!
    “噗!”
    一大口暗紅色的、帶著詭異灼熱氣息的淤血猛地從他口中噴出,濺在對麵的洞壁上,觸目驚心!血液甚至帶著一絲腐蝕性,在岩石表麵留下淡淡的痕跡。
    經脈如同被寸寸撕裂,又被放在烈火上灼燒,緊接著再浸入萬載玄冰之中!那種冰火交織、撕扯靈魂的痛苦,遠超世間任何酷刑!他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臉色在火光的映照下忽而通紅如血,仿佛要滴出血來,忽而青白如鬼,籠罩著一層死寂的寒霜。
    汗水、血水、雨水混合在一起,從他身上每一個毛孔中沁出,讓他看起來像一個剛從血池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但他沒有放棄!眼神依舊狠戾如狼,那瞳孔深處燃燒的,是比求生欲更熾烈的仇恨與不甘!
    他小心翼翼地、一絲絲地引導著那微弱如遊絲、仿佛隨時會斷絕的內息,如同最精密的工匠,在布滿裂痕和陷阱的經脈網絡中蹣跚前行。他避開傷勢最重、幾乎已經堵塞的右胸主脈,繞開被火毒盤踞的丹田要穴,在那些相對完好的次要經脈中,構建起一個脆弱而危險的循環。
    每一次內息的流轉,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在懸崖邊漫步。稍有差池,就是萬劫不複,經脈盡斷的下場!
    這個過程緩慢而痛苦,是對意誌力的極致考驗。時間一點點流逝,洞外的天色依舊沉暗,雨聲未停。他的身體時而滾燙,時而冰冷,在極致的痛苦中,他仿佛剝離了肉體的感知,隻剩下純粹的精神在與命運搏鬥。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經曆了幾個輪回,他體內那狂暴衝突的三股異種真氣(火毒、玄陰之氣、寂滅之力),終於被他以絕大的毅力、精妙的控製力和一點點運氣,暫時引導至一個微妙的、脆弱的平衡點。它們依舊像三頭被強行鎖住的凶獸,盤踞在丹田和主要經脈附近,齜牙咧嘴,虎視眈眈,但至少不再像剛才那樣瘋狂肆虐,衝擊他早已不堪重負的心脈。
    “呼!”
    一口帶著濃重血腥味和焦灼氣息的濁氣,如同實質般被他長長吐出。趙子羽緩緩睜開了眼睛。雖然眼底布滿了血絲,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裏多了幾分劫後餘生的清明和曆經磨礪後的沉穩。
    他活下來了!至少,暫時又從鬼門關搶回了一條命!
    他靠在冰冷的洞壁上,仔細傾聽著外麵的動靜。
    雨聲掩蓋了很多聲音,但他超乎常人的耳力,依舊捕捉到了遠處廢墟方向傳來的、隱約的呼喝和翻找聲。鄭謀果然沒有放棄搜尋!甚至,他似乎聽到有腳步聲和撥動灌木的聲音,正在向這片山林靠近!
    不能再等了!
    此地不宜久留!必須盡快離開,前往落霞澗!
    他強撐著靠在洞壁上,掙紮著站了起來。腿部傳來的劇痛和虛弱讓他一個趔趄,差點再次摔倒。他扶住洞壁,指甲幾乎要摳進岩石裏,才勉強穩住身形。
    他開始檢查自己身上還能用的東西。除了所剩無幾的傷藥,幾塊被水泡爛發餿的幹糧,一些散碎銀兩,就隻剩下……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截一直貼身收藏、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物件上。
    他小心翼翼地解開油布。裏麵,是半截斷劍!劍身黯淡無光,布滿了細密的裂紋,仿佛隨時都會碎裂。這正是他當年叛出“暗河”時,拚死帶出的信物,也是“誅心刃”的殘片之一!之前廢墟中那截自毀的劍柄,不過是他布下的疑陣之一!
    看著這半截斷劍,他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有對過往殺手生涯的厭惡與痛恨,有對“暗河”這個冰冷機器般的組織的刻骨仇恨,也有著一絲與過去徹底決裂的決絕,以及……或許能借此反戈一擊的算計。
    “暗河”……王道權……你們欠下的血債,終須血償!
    他將斷劍重新仔細包好,貼身藏好。這是重要的憑證,也是未來或許能利用的、危險的籌碼。
    隨後,他撕下衣襟,將還在滲血的雙手簡單纏繞,避免留下明顯的血跡。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將身體狀態調整到所能達到的、可憐的“最佳”,然後,如同一條真正的、身受重傷卻獠牙尚在的孤狼,悄無聲息地撥開了洞口的藤蔓。
    雨還在下,夜色依然濃重。這對於逃亡者來說,是天然的掩護。
    他最後回望了一眼那片已經成為焦土的客棧方向,眼神冰冷如鐵,再無半分留戀。
    “熊淍、嵐,你們等著我,我一定會活下去!”
    下一刻,他身形一動,如同鬼魅般融入了無邊的雨夜和茂密的山林之中。他的動作不再瀟灑飄逸,甚至有些踉蹌和僵硬,但每一步都走得無比堅定,帶著一種百死無悔的決絕!
    身影很快被黑暗和雨幕吞噬,隻在原地留下幾不可聞的腳步聲,以及那彌漫不散的、濃鬱的血腥味和凜冽殺意。
    他走了,像一滴水匯入了大海,消失得無影無蹤。
    留給鄭謀和王道權的,隻有一具無法辨認的焦屍,一個詭異的“誅心刃”殘骸,以及一個撲朔迷離、讓他們寢食難安的謎團:趙子羽,他到底死了沒有?如果沒死,這個身負血海深仇、如同從地獄歸來的男人,下一次,將會帶著怎樣的雷霆和怒火,出現在他們麵前!
    山林寂靜,夜雨瀟瀟。
    一場更加驚心動魄的追殺與反追殺,一場席卷整個武林的腥風血雨,才剛剛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