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上):水道迷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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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石壁緊貼著後背,傳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暖意。熊淍靠牆坐在黑暗裏,大口喘著氣,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腔隱隱作痛。不是傷口作祟,而是那股死裏逃生後,依舊在心尖狂跳的驚悸。
幾天前,他們從那冰冷刺骨的地下暗河裏爬出來,像幾隻僥幸未死的落水狗。啞仆斷後時爆發出的那股慘烈氣息,以及隨後被水流吞噬的、隱約傳來的轟鳴與怒吼,至今仍在熊淍耳邊回蕩。那個額頭有著火焰印記、自稱失敗藥人的神秘灰衣人,用他自己或許早就打算終結的生命,為他們換來了這片刻的喘息。
“熊……熊哥,我們……我們真的逃出來了?”阿斷的聲音帶著顫抖,蜷縮在角落裏,雙手緊緊抱著膝蓋,仿佛還在那湍急冰冷的暗流中掙紮。
石爺的狀態稍好,他檢查著身邊那個傷勢最重的兄弟。得益於啞仆那效力奇詭的草藥,這位兄弟腿上的恐怖傷口的惡化竟真的被遏製了,雖然依舊虛弱,但命算是暫時保住了。石爺抬起頭,臉上縱橫交錯的傷疤在微弱的光線下顯得更深沉:“這裏是……哪兒?”
熊淍沒有立刻回答。他環顧四周。這是一個天然形成的岩洞,不算大,洞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掩著,隻有幾縷慘淡的月光頑強地透進來,在地麵投下斑駁破碎的光影。洞內空氣潮濕,帶著泥土和腐葉的氣息,但……這是外麵的味道!是自由的味道!
他們確實離開了九道山莊那吃人的魔窟,離開了那條充滿死亡與絕望的秘道。
然而,熊淍心中沒有絲毫輕鬆。
他下意識地摸向懷中。那裏,貼身藏著一個用油紙和獸皮嚴密包裹的小包。裏麵是啞仆最後塞給他的幾包“斂息散”,以及那枚觸手冰涼、隱有血絲流動的詭異玉石,和那張寫著“奪魄丹”秘密與“寒月”二字的薄絹!
“奪魄非丹,實為蠱也!欲解其毒,必尋‘寒月’!”
“寒月”!
嵐!
這兩個字像兩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心上!啞仆知道嵐!他知道“寒月”。王府的藥人實驗,嵐的處境……一股冰冷的恐懼混雜著熾烈的焦急,幾乎要將他撕裂。嵐還活著嗎?她正在承受怎樣的痛苦?那個狗屁的“奪魄丹”到底是什麽鬼東西!
必須盡快離開這裏!必須找到王府!必須救出嵐!
可是……
熊淍的目光投向洞外那被藤蔓遮掩的、未知的黑暗。外麵是自由,但也可能是更大的陷阱。鄭謀那老狗陰魂不散的聲音仿佛還在山穀裏回蕩,誰知道這看似寧靜的山林裏,是否還藏著王府的爪牙?
“我們不能久留。”熊淍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天快亮了,王府的人很可能還在搜捕。”
“可是熊哥,咱們往哪兒走?”阿斷茫然地問,“這荒山野嶺的……”
熊淍沉默著,走到洞口,小心翼翼地撥開藤蔓。月光下,隱約可見他們身處一座大山的山腰,下方是黑黢黢的、深不見底的山穀。夜風穿過林梢,發出嗚嗚的聲響,如同鬼哭。
沒有路。或者說,放眼望去,到處都是路,也到處都是絕路。一種深沉的無力感再次攫住了他。離開了地底,卻陷入了更廣闊的迷途。像一隻沒頭的蒼蠅,空有一身力氣和滿腔仇恨,卻不知該撞向何方。
“先想辦法弄點吃的,恢複體力。”石爺沉聲道,“活下去,才有以後。”
熊淍點了點頭。石爺說得對,當務之急是活下去。他重新坐回角落,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師父逍遙子的教導在腦海中浮現:越是絕境,越要沉住氣。心亂,則萬事皆休。
他嚐試運轉體內那微弱得可憐的真氣。在地牢裏受的折磨,加上連日奔逃,他這點修為幾乎損耗。真氣如同幹涸河床裏的細流,艱澀地在經脈中遊走,帶來一陣陣針紮似的刺痛。
不行,還是不行。
他煩躁地睜開眼睛,目光無意中掃過洞壁。借著那微弱的月光,他忽然注意到,靠近洞口的石壁上,似乎有一些模糊的刻痕。他心中一動,湊近了些,用手輕輕撫摸。刻痕很深,年代似乎很久遠了,被苔蘚半遮半掩。他小心翼翼地清理掉苔蘚,那些刻痕逐漸清晰起來。
那並非文字,而是一些簡拙的圖畫。第一幅,畫的是一個類似祭壇的東西,上麵擺放著幾顆頭顱般的圓球。第二幅,畫的是一條蜿蜒的線,旁邊點綴著幾個小點。第三幅……
熊淍的呼吸猛地一滯!
第三幅畫,畫的是一輪……血紅色的、殘缺的太陽!那形狀,那詭異的顏色,竟與他家族傳承的那塊玉佩上的圖案,有著七八分的相似!
血日!
這東西怎麽會出現在這荒山野洞的石壁上?!
是巧合?還是……
一個極其大膽,甚至有些荒謬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他的腦海!
地下暗河!他們是順著那條洶湧的地下暗河漂流出來的!那條河的水流方向……那條河是否也流經這附近?甚至,這洞壁上的刻畫,是否與那暗河,與那所謂的“血神祭”,與他熊家的血仇,有著某種未知的聯係?!
他猛地站起身,再次走到洞口,極力向下方的山穀望去。夜色濃重,看不真切,但那嗚嗚的風聲,似乎……隱約夾雜著某種持續不斷的、沉悶的轟鳴?
是水聲?!
是了!這附近一定有水!很大的水!很可能就是那條地下暗河的地表支流,或者其下遊!
如果……如果能找到那條河,沿著它走……是否就能找到一些線索?找到通往王府,或者至少是找到人煙的路徑?
這個發現讓他心跳加速!絕望的黑暗中,似乎終於透出了一絲微光,盡管這微光如此縹緲,甚至可能引向更危險的未知。
“石爺,阿斷,”熊淍轉過身,眼中重新燃起那種不容置疑的光芒,“我可能找到方向了。”
他將自己的發現和猜測低聲說出。石爺沉吟片刻,重重一點頭:“賭了!總比困死在這裏強!”
阿斷雖然害怕,但看到熊淍眼中那熟悉的光,也咬牙點了點頭。
幾人不再猶豫,趁著天色未明,悄無聲息地滑出岩洞,如同幽靈般融入濃重的山林夜色中。熊淍循著那隱約的水聲,走在最前。他的感官提升到極致,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既要避開可能存在的搜捕,又要分辨那縹緲的水聲方向。
山林茂密,荊棘叢生。黑暗中不時傳來不知名野獸的低嚎和夜梟的怪叫,每一絲聲響都讓阿斷嚇得一哆嗦。石爺攙扶著傷者,步履維艱,但眼神卻異常堅定。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水聲越來越清晰,那轟鳴聲也越發震耳。空氣中彌漫的水汽也愈發濃重,帶著一股河底淤泥特有的土腥氣。
撥開最後一叢濃密的灌木,眼前的景象讓幾人瞬間屏住了呼吸!
一條寬闊得超乎想象的大河,如同一條發怒的黑色巨龍,在他們腳下數十丈深的峽穀中奔騰咆哮!河水渾濁,卷起白色的浪沫,狠狠撞擊在兩岸犬牙交錯的峭壁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響!激流洶湧,形成無數致命的漩渦,仿佛能吞噬一切!
月光勉強照亮了部分河麵,那翻滾的黑色水流,透著一股子令人心悸的死氣。
這……這真的是他們漂流出來的那條暗河的下遊嗎?如此天塹,人力如何能渡?
剛剛升起的那一絲希望,眼看著就要被這殘酷的現實擊得粉碎!
熊淍的心,再一次沉了下去,比在那黑暗秘道中時,沉得更深,更冷。難道,離開了地底牢籠,等待他們的,竟是這更為廣闊的絕境?
不!
他死死盯著那咆哮的河水,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刺痛的感覺讓他保持著最後的清醒。一定有辦法!天無絕人之路!啞仆既然指引他們從水路出來,就絕不會是一條徹頭徹尾的死路!
他的目光如同最銳利的鷹隼,沿著狂暴的河岸一寸寸搜尋。陡峭的岩壁,猙獰的怪石,被水流衝刷得光滑無比……
等等!那是什麽!在上遊不遠處,一處河水稍微平緩的河灣處,幾根粗大扭曲的黑影,半沉半浮地卡在礁石之間!是木頭!斷裂的、被河水浸泡得發黑的木頭!看那形狀和大小,似乎是……某種建築的梁柱?或者是礦坑裏用的支柱?
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野草般在熊淍絕望的心田裏瘋長起來!紮木筏!利用這些被衝下來的殘木,紮一個木筏!順著這條大河漂流下去!
這個想法光是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栗。這湍急的河水,這冰冷的溫度,這未知的下遊和可能存在的瀑布、險灘……任何一點都足以要了他們脆弱的小命。
但是,留在這裏,同樣是等死!被王府搜到是死,餓死渴死也是死!
搏一把!用這條命,再搏一把!
熊淍眼中閃過一絲狠戾決絕的光芒,他猛地回頭,看向石爺和阿斷,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看到那些木頭了嗎?”
“咱們,自己造一條路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