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若沒了聖人之書,你們又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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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子夜的書房門被輕輕推開時,扶蘇的衣袍下擺還沾著匆忙趕路時濺上的塵土。
他一進門便深深一揖,額頭幾乎觸到地麵:“六弟,為兄冒昧打擾了。”
贏子夜放下手中的竹簡,瞳孔中閃過一絲訝異:“長兄何故如此大禮?”
他抬手示意侍從退下。
“有事但說無妨。”
扶蘇直起身,素來溫潤的麵容此刻滿是焦慮:“淳於博士他們……此刻正跪在章台宮前請命。”
他聲音發緊:“為兄特來致歉,此事絕非我授意……”
贏子夜眼中金光微閃,輕笑一聲:“長兄多慮了,那些儒生迂腐,我豈會怪罪到你頭上?”
“可父皇……”
扶蘇喉結滾動,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袖。
“六弟,為兄懇請你一同入宮勸諫。”
“淳博士年事已高,經不起……”
“長兄。”
贏子夜突然打斷,聲音沉了下來:“你可知道,正是你這般縱容,才會讓儒家越發肆無忌憚?!”
他起身走到扶蘇麵前,玄色衣袍上的暗紋在燭光下若隱若現。
“終有一日,他們的愚忠會害了你,更會讓父皇對你失望。”
扶蘇臉色一白,卻仍固執地搖頭:“淳於博士教導我多年,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
“哪怕他們是在逼宮?”
贏子夜冷笑:“長兄可知道父皇最恨什麽?”
扶蘇身形晃了晃,眼中閃過一絲痛苦。
他何嚐不明白?
父皇那些最為厭惡儒生的話語,還曆曆在目。
可正因如此,他才更不能坐視不理。
“六弟……”
扶蘇忽然深深一揖到底,聲音哽咽:“就當為兄求你,那些老臣…他們隻是太固執,絕非存心忤逆……”
贏子夜靜靜看著長兄發顫的背影,良久,輕歎一聲:“罷了。”
他轉身取過掛在屏風上的外袍:“就隨長兄走一趟吧。”
扶蘇猛地抬頭,眼中滿是感激:“多謝六弟!”
“不必謝我。”
贏子夜係好衣帶,瞳孔中閃過一絲複雜:“隻望長兄記住今日之事。”
“仁厚是美德,但過分的仁慈…往往會害人害己。”
扶蘇怔了怔,低聲道:“為兄…記下了。”
兩人快步走向府門時,秋風卷著落葉從他們腳邊掠過。
扶蘇望著遠處章台宮的方向,心中默默祈禱還來得及。
而贏子夜的目光則落在扶蘇緊繃的側臉上,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憐憫。
“走吧。”
贏子夜輕聲道:“但願我們趕到時,那些儒生還能保住性命。”
……
章台宮前。
秋風肅殺。
七十餘名儒臣跪伏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額頭緊貼地麵。
淳於越雙手高舉奏章,蒼老的聲音在寒風中顫抖:“陛下!祭天乃天子之禮,長幼有序,此乃聖人之訓啊!”
始皇帝淵渟嶽峙。
帝袍上的金線玄鳥紋在秋陽下泛著刺目的寒光。
十二旒冕冠下的麵容如刀削般冷峻。
他每踏出一步,都仿佛有千鈞之力壓在眾人心頭。
“聖人之言?”
始皇帝的聲音不疾不徐,卻讓所有跪著的儒臣渾身一顫。
“若是沒有了聖人之書,你們又當如何?!”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劈下。
淳於越猛地抬頭,老眼圓睜:“陛、陛下…此言何意……”
“轟!”
始皇帝袖袍一揮,身旁的黑甲侍衛齊刷刷亮出長戟。
金屬碰撞聲震得眾人耳膜生疼。
那股無形的帝王威壓驟然爆發,跪在最前排的幾名儒臣直接癱軟在地!!!
“父皇息怒!”
一聲急促的呼喊從後方傳來。
隻見扶蘇踉蹌著衝上前來,一個不慎竟直接摔倒在地。
他顧不得儀態,連滾帶爬地跪到最前方,額頭重重磕在石板上:
“兒臣叩請父皇開恩!淳於博士他們隻是一時糊塗,絕非存心忤逆啊!”
始皇帝冷冷瞥了長子一眼,目光如刀。
扶蘇頓時如墜冰窟,卻仍固執地跪著不動。
“陛下開恩啊!”
淳於越此刻終於意識到事態的嚴重。
身子一個踉蹌幾乎撲倒在地,淚水混著塵土滾落:
“老臣知錯了!聖人之書乃天下至寶,萬萬毀不得啊!求陛下恕罪,恕罪啊……”
他聲音淒厲,仿佛一頭老獸在風中哀鳴,連脊背都在發顫。
其餘儒臣也終於支撐不住心中惶恐,紛紛叩首如搗蒜,額頭撞擊青石板的悶響此起彼伏,血跡斑斑。
“臣等知罪!求陛下開恩!”
“求陛下恕罪!”
“老臣無心冒犯,實是糊塗一時啊!”
有年邁者淚流滿麵,有年輕者麵無人色,冷汗濕透了中衣,有人甚至已嚇得癱坐在地,不住顫抖。
他們此刻再無往日高談聖賢之氣節,隻剩下對龍顏震怒的本能恐懼。
那一刻,章台宮前,竟隻聞哭泣哀求與顱骨叩地之聲,如喪考妣!!!
贏子夜靜靜站在一旁,直到此刻才緩步上前,恭敬行禮:“兒臣懇請父皇息怒。”
始皇帝的目光在六子身上停留片刻,瞳孔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情緒。
良久,他忽然冷笑一聲:“嗬,儒生也不過如此!”
這句話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所有儒臣心上。
淳於越麵如死灰,整個人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
始皇帝轉身欲走,卻在臨入宮前丟下一句:“子夜,隨朕進來。”
贏子夜躬身應是,跟上前去。
扶蘇跪在原地,望著六弟的背影,眼中滿是希冀。
他轉向淳於越等人,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刀:“你們…好大的膽子!”
淳於越渾身發抖:“長公子,老臣……”
“閉嘴!”
扶蘇罕見地厲聲嗬斥:“此次儒家能否逃過一劫,全看六弟了!若再有下次……”
他沒有說下去,但眼中的失望與憤怒讓所有儒臣都低下了頭。
宮門在贏子夜身後緩緩關閉,將跪著的眾人隔絕在外。
淳於越望著那扇沉重的宮門,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多麽致命的錯誤——
他不僅差點害了整個儒家。
更連累了最不該連累的長公子。
秋風卷著落葉,掃過宮前廣場。
七十餘名儒臣跪在寒風中,麵色蒼白。
他們終於明白,在真正的帝王威壓麵前,所謂的聖人之言是多麽蒼白無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