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斷腸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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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平府的清晨,是在馮知府大人洗了第N遍褲子、以及城西百姓口耳相傳“青衣劍仙”降妖事跡的熱鬧中度過的。
    府衙後堂,馮知府頂著兩個比昨日更碩大的黑眼圈,哆哆嗦嗦地捧著參茶,對麵坐著氣定神閑的趙清真。
    “仙、仙長……”馮知府的聲音還帶著後怕的顫音,“昨夜多虧仙長出手,救了下官……救了一城百姓啊!下官有眼無珠,衝撞仙長,實在罪該萬死!”他差點又想跪下。
    趙清真擺擺手,抿了口茶:“馮大人不必如此。身為地方父母官,遇事先求穩定,也是常情。”隻是你這穩定的方式有點費和尚道士——這話他沒說出口。
    “隻是,”他話鋒一轉,“妖物雖除,根源未絕。那誘人服用斷腸草的魔念仍在,若不找出源頭,恐有更多百姓遭殃。”
    馮知府一個激靈,連忙道:“仙長所言極是!下官這就加派人手,全城搜捕……呃,全城排查!定要找到那散布魔念的妖人!”他現在對“妖人”二字格外敏感。
    趙清真放下茶盞:“排查自然要查,但需得換個思路。那魔念並非憑空而生,需有媒介。貧道懷疑,問題或許出在斷腸草本身,或者其流通環節上。”
    “斷腸草本身?”馮知府愣了愣,“那就是山裏的野草啊,往年也有人采食……”
    “往年可有如此頻繁?且集中發生在近期?”趙清真問。
    馮知府沉吟片刻,臉色微變:“仙長這麽一說……確實!以往一年也難得有一兩例,且多是走投無路之人。可近一個月來,幾乎隔天就有!而且……死者似乎並不都是窮困潦倒之輩,甚至有幾位還是小有家產的商戶……”
    這就蹊蹺了。若隻是生活所迫,不該如此密集且波及不同階層。
    “馮大人,即刻派人去查:一、近期城內藥鋪、草市,甚至走街串巷的貨郎,是否有大量收購或售賣斷腸草的行為?二、那些服用斷腸草身亡者,生前可有何共同點?比如,是否都從某些特定商鋪買過東西?或者接觸過某些特定的人?”
    馮知府此刻對趙清真已是言聽計從,立刻喚來師爺和捕頭,如此這般吩咐下去。官府機器一旦真正開動,效率還是可觀的。
    等待消息的間隙,趙清真神識微動,感應到拿公那微弱的神念正在府衙外徘徊,似乎不敢進來——府衙有官氣籠罩,對他這種衰弱小神頗有壓製。
    趙清真對馮知府道:“大人稍坐,貧道去院中透透氣。”
    來到院中,拿公的神念立刻湊了上來,顯得比昨夜凝實了些許,顯然百姓間流傳的“劍仙降妖”事跡也給他帶來了一點微弱的信仰加成。
    “仙長!小神依您昨夜吩咐,巡遊了城中幾處水井和河道。”拿公急切地道,“果然發現了一些端倪!那魔念似乎……似乎特別喜歡依附在水源附近,尤其是那些靠近采買點、人來人往的井口!但奇怪的是,它並非汙染水源,而是……而是像在等待什麽?”
    “等待?”趙清真若有所思,“等待有人取水?然後附著其上?不對……若是附著水上,為何獨獨誘發斷腸草之禍?這二者有何關聯?”
    他沉吟片刻,忽然問道:“拿公,你可知本地斷腸草,通常如何服用?”
    拿公想了想:“回仙長,那斷腸草毒性劇烈,尋常都是采摘新鮮草葉,搗碎或咀嚼吞服……也有曬幹研磨成粉的,但較少見,因為毒性稍減卻更難控製劑量,死得更痛苦。”
    “新鮮草葉……”趙清真目光一閃,“采摘之後,若要保持新鮮,是否需要時常灑水?”
    拿公猛地一拍大腿(雖然鬼魂拍腿沒聲音):“仙長明鑒!正是如此!尤其是近來天氣炎熱,那些采來售賣的斷腸草,若想保持青翠賣相,必得時常潑水保濕!您的意思是……那魔念是附在水上,然後通過潑水,沾染到斷腸草上?人接觸或服用了被魔念沾染的毒草,便會被引動心魔?!”
    “極有可能!”趙清真點頭,“好精巧又歹毒的手段!如此一來,魔念的傳播便有了依托,且極其隱蔽!尋常人隻會以為是自己想不開,誰會想到是那保持毒草‘新鮮’的水有問題?”
    幕後之人,不僅精通魔道惑心之術,對人心和市井手段也極為了解!
    就在這時,之前派出去的捕頭匆匆回來稟報。
    “大人!仙長!有發現了!”捕頭一臉興奮,“我們查了城裏所有藥鋪和草市,近期並無人大量收購斷腸草。但是!有幾個貨郎承認,近一個月來,確實有一個外地口音的老者,時不時向他們收購少量新鮮斷腸草,價格給得還挺高!但他們都說那老者麵目普通,記不清具體模樣了。”
    “另外,我們仔細核對了那些輕生者的遺物和家屬口供,發現他們之中,竟有超過半數的人,生前最後幾天都曾從一個來自邵武的流動茶商那裏買過茶葉!”
    “邵武?茶葉?”馮知府疑惑道,“這跟斷腸草有何關係?”
    捕頭道:“卑職也覺得奇怪。但那茶商賣的武夷岩茶價格低廉,很受歡迎。家屬們都說,親人喝了那茶後,並未見異常,有的甚至還說睡眠好了些……隻是情緒似乎更容易低落悲觀。”
    趙清真與拿公神念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了然。
    邵武!拿公的故鄉!也是斷腸草陋習曾頗為盛行之地!更有傳說張三豐曾在邵武天成岩移山倒水,複製“武夷小九曲”!
    茶葉……水……魔念……
    一條線索逐漸清晰起來!
    “那邵武茶商現在何處?”趙清真立刻問。
    捕頭麵露難色:“回仙長,那茶商行蹤不定,並非常年在此。據貨郎們說,他大約每隔十天半月來一次延平府,賣完茶葉就走。上次來,已是五六天前了。算算日子,恐怕就這兩日會再來。”
    趙清真沉吟片刻,對馮知府道:“馮大人,立刻派人守住各處城門和市場,一旦發現那邵武茶商,立刻……請來府衙問話,切勿打草驚蛇。”
    他特意強調了“請”字。
    馮知府現在對趙清真奉若神明,立刻下令:“快!按仙長說的辦!所有城門、市集都給本官盯緊了!發現可疑茶商,客氣點‘請’回來!”
    吩咐完畢,馮知府又堆起笑臉對趙清真道:“仙長,那接下來……我們是不是該設個埋伏,等那妖人自投羅網?”
    趙清真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馮大人似乎對抓人很有心得?”
    馮知府老臉一紅,訕訕道:“下官……下官也是想為民除害嘛……”
    “守株待兔固然可行,但未免被動。”趙清真道,“貧道倒想先去會會那‘茶商’的落腳點。拿公,你可能感應到城中何處的水源,魔念殘留最為濃鬱特殊?尤其是……帶有茶香味的?”
    拿公精神一振:“仙長這麽一說……小神想起來了!城西老碼頭的‘望江茶寮’後院那口古井!那裏的水汽中,除了魔念,確實總帶著一股極淡的、與眾不同的茶腥氣!小神之前還以為是自己嗅覺出問題了!”
    “望江茶寮?好,就去那裏!”趙清真起身。
    “仙長!下官陪您一起去!”馮知府連忙站起來,一副“我要將功折罪”的架勢。
    趙清真看了他一眼,點點頭:“也好。馮大人正好可以體察一下民情。”
    馮知府:“……”他其實更想坐在衙門裏指揮。
    於是,延平府的父母官馮大人,帶著幾個精幹衙役,陪著趙仙長,浩浩蕩蕩又鬼鬼祟祟地奔赴城西望江茶寮。
    望江茶寮臨江而建,生意本來應該不錯,但近來城裏不太平,客人稀少,老板正趴在櫃台上打瞌睡。
    見到知府大人突然駕到,老板嚇得差點從櫃台後麵翻出去,連滾帶爬地出來迎接:“大大大人!您怎麽來了?小的……小的可是良民啊!”
    馮知府板起臉,官威十足:“休得驚慌!本官例行巡查!問你,近日可有什麽可疑人物在你這裏落腳?尤其是邵武來的茶商?”
    老板一臉茫然:“邵武茶商?有倒是有幾個……但都是熟客了,沒什麽可疑的啊……”
    趙清真打斷他:“帶我們去後院看看那口井。”
    老板不敢多問,連忙引著眾人來到後院。後院頗為寬敞,堆著些柴火和雜物,一角果然有一口老井,井口石欄被磨得光滑。
    趙清真走到井邊,神識探入。井水清澈,但在他的感知中,水汽裏果然纏繞著一絲極其隱晦的紫色魔念,比城中其他地方更為凝練,而且……確實帶著一股極淡的、被刻意掩蓋過的武夷岩茶的氣味!
    這魔念並非均勻分布,而是如同活物般,盤踞在井底某處。
    “井裏有東西。”趙清真淡淡道。
    “啊?”老板和馮知府都嚇了一跳。
    “撈上來。”趙清真對衙役吩咐。
    衙役們麵麵相覷,硬著頭皮找來井繩和鉤爪,折騰了好一會兒,還真從井底撈上來一個用油布緊緊包裹、用絲線捆紮嚴實的物件!
    油布包濕漉漉的,散發著水腥氣和一絲淡淡的茶香。
    “打開。”趙清真道。
    衙役小心翼翼地解開絲線,掀開油布。裏麵赫然是幾塊黑乎乎、像是茶磚一樣的東西,但質地詭異,表麵似乎還刻著極其細微的紫色紋路!
    “這、這是什麽?”馮知府好奇地湊過去。
    趙清真目光一凝:“果然如此!以武夷岩茶混合特殊魔土煉製,刻入惑心魔紋,置於水脈節點。井水浸泡,魔念便徐徐滲出,汙染水汽。但凡用此水潑灑保持斷腸草‘新鮮’者,便會在不知不覺中將魔念沾染其上!”
    好陰毒!好巧妙!將魔種藏在茶磚裏,置於水中,通過日常用水來傳播!若非對水道和人心極為了解,絕想不出此法!
    那邵武茶商,以賣茶為掩護,暗中在城中各處水源投放這種“魔茶磚”!
    “立刻全城搜查所有公共水井和供水點!”趙清真當即下令,“重點查找近期是否有被投入類似異物!”
    馮知府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冷汗直冒,連連下令。
    然而,衙役和老板圍著那幾塊魔茶磚看了又看,忽然,老板遲疑道:“大人……仙長……這、這茶磚……小的看著有點眼熟……”
    “嗯?你見過?”馮知府急問。
    老板撓撓頭:“像是……像是前幾天,隔壁巷子張瞎子說他家祖傳的‘安神茶磚’,能泡水喝治失眠,還硬塞給我一塊,說讓我試試……我嫌來曆不明,沒敢喝,就……就順手扔井裏了……”
    所有人:“???”
    趙清真也愣了一下:“張瞎子?他是何人?”
    老板道:“就是巷口那個算命的瞎眼老頭,平時也倒騰些草藥符水什麽的……人挺孤僻,但好像也是邵武那邊過來的……”
    搞了半天!讓他們如臨大敵、嚴陣以待的“魔頭”,可能就是個走街串巷、推銷偏方的瞎眼老頭?!還把這麽重要的“魔磚”隨手送人甚至被扔井裏了?!
    馮知府頓時覺得剛才的緊張有點浪費感情,惱羞成怒:“豈有此理!竟敢妖言惑眾!來人!去把那張瞎子給我抓來!”
    “且慢!”趙清真阻止道,“若真是此人,他目不能視,如何能精準找到水脈節點投放魔磚?又如何能煉製此物?背後定然還有人!切莫打草驚蛇!”
    他仔細感應那茶磚上的魔紋,其手法精妙,蘊含的魔功境界不低,絕非一個尋常瞎眼術士所能為。這張瞎子,頂多是個被利用的棋子,甚至可能自己都不知道這“茶磚”的真正用途。
    “那……現在怎麽辦?”馮知府沒主意了。
    趙清真沉吟片刻,心生一計。他對老板低聲吩咐了幾句。
    老板聽得目瞪口呆,連連點頭。
    午後,望江茶寮後院。 張瞎子被茶寮老板“請”了過來,說是井裏撈到了寶貝,請大師來看看。老板謊稱那茶磚泡水後井水變甜了,還想多要幾塊。
    張瞎子拄著竹杖,摸索著來到井邊,嘴裏還嘟囔:“早就跟你說過是祖傳寶貝,能聚財納福,泡水延年……你還不信,竟扔井裏!暴殄天物啊!”
    趙清真和馮知府躲在廂房內,透過窗縫觀察。
    隻見那張瞎子確實目盲,行動遲緩,身上隻有微弱的、駁雜的草藥氣和一點點低劣的騙術靈力,根本毫無魔氣。
    趙清真神識仔細掃過,最終在其腰間一個破舊的符袋裏,感應到了一絲與魔茶磚同源、但更為隱晦的魔念印記——那是一個標記,用於遠程監控和激發魔磚效果的!
    果然有鬼!
    趙清真不動聲色,指尖微彈,一縷細微的追蹤符印悄無聲息地附在了那張瞎子身上。
    張瞎子對井口念叨了一番“井水出寶”的吉利話,又從符袋裏摸出兩塊類似的“安神茶磚”,賣給(其實是半賣半送給)了感恩戴德的老板,然後便拄著杖,心滿意足地走了。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剛剛差點被當成滅世魔頭給抓起來。
    “仙長,為何不拿下他?”馮知府急道。
    “拿下他,他背後的人立刻就會知道,再想找就難了。”趙清真道,“貧道已在他身上種下追蹤符印。他接下來必然會去接觸真正的幕後之人,或者去取新的‘貨’。我們隻需耐心等待,放長線,釣大魚。”
    馮知府恍然大悟,佩服得五體投地:“仙長神機妙算!下官佩服!”
    於是,接下來的半天,趙清真便留在府衙,一邊打坐調息,一邊通過追蹤符印監控張瞎子的動向。
    馮知府則坐立不安,一會兒擔心跟丟了,一會兒又幻想抓住真凶後如何向朝廷請功。
    直到日落時分,趙清真忽然睜開眼:“有動靜了。張瞎子出了城,往東南方向的山區去了。”
    “東南山區?那是去邵武的方向!”馮知府道,“仙長,我們是否立刻派人追擊?”
    趙清真起身:“尋常衙役跟不上,反而誤事。貧道親自去一趟。馮大人,你留守府衙,繼續排查水井,安撫百姓。若有消息,貧道自會傳訊於你。”
    說罷,不等馮知府回應,青衫一閃,人已消失在原地。
    馮知府張了張嘴,最終化作一聲長歎:“唉……本官還是……繼續洗褲子吧……”
    夜色中,趙清真如同融入風中的青煙,沿著追蹤符印的指引,向著東南山區疾馳而去。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魔頭,在這邵武延平之地,布下如此歹毒之局!
    而此刻,遠在山區深處的某個隱秘山洞內,一個陰冷的聲音正在回蕩:
    “廢物!那塊‘茶母’竟然被凡人扔進了井裏!差點壞了主上大事!” “尊者息怒……那張瞎子隻是個瞎子……屬下也沒想到……” “哼!好在‘茶母’已激活了水脈節點,魔種已然播撒……接下來,隻要等到‘月晦之日’,便可……” 聲音陡然停頓,似乎感應到了什麽。 “嗯?有蒼蠅跟來了?速度不慢……正好,拿來血祭,助長魔功!” 山洞內,魔氣驟然升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