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泉州龍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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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永樂十四年,七月初七。
    泉州港,萬帆雲集,桅杆如林。作為當之無愧的“東方第一大港”,這裏匯聚著來自四海八方的商賈、水手、使臣,以及形形色.色.的奇人異士。空氣裏混雜著鹹腥的海風、濃鬱的香料、還有各種聽不懂的異域語言,喧囂而富有生機。
    一襲青衫的趙清真,行走在熙熙攘攘的碼頭區,與周遭的熱鬧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他麵容年輕,目光卻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靜與滄桑,仿佛看透了數百年的光陰流轉。沒錯,他確實看過——他的靈魂和肉體,都來自公元1987年,一個距離此刻足足有五百多年的未來世界。
    “七夕了啊……”趙清真看著港口一些商鋪門前掛起的巧果和彩線,有些恍惚。在他的時代,七夕是情人節,而在這裏,是乞巧節。時空的錯位感,時常會這樣不期而至。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背後用青灰布套包裹的歸塵劍,劍鞘傳來熟悉的冰涼觸感,讓他稍稍安心。這把劍是他穿越後打造的神劍,劍身暗金,劍鋒薄如蟬翼,蘊藏著連他也未能完全參透的力量。
    剛踏入泉州地界,他就感覺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不是妖氣,也不是魔氣,而是一種……躁動不安的水汽,以及彌漫在港口水手和漁民中間,一種壓抑的恐懼。
    “聽說了嗎?鄭和鄭大人的寶船隊,前些日子在澎湖那邊出大事了!”一個茶攤上,幾個皮膚黝黑的水手正在低聲交談,聲音帶著後怕。
    “可不是嘛!說是遇上了‘怪魚’,比山還大!興風作浪,好幾條大船都受損了!幸虧鄭大人船堅炮利,才勉強擊退,這不,趕緊開到咱們泉州港來修整了!”
    “什麽怪魚!我三舅姥爺的二閨女的女婿就在一條補給船上當夥夫,他偷偷跟我說,那根本不是魚!是龍!一條渾身漆黑、口吐毒霧的黑龍!”一個水手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
    “黑龍?我的娘誒!這、這怎麽可能?”
    “千真萬確!聽說那黑龍凶得很,專挑大船下手,已經禍害了不少過往商船了!鄭大人船隊那是運氣好,換了別的船隊,早就全軍覆沒了!”
    趙清真端著剛買的一碗清茶,不動聲色地坐在旁邊桌子上,耳朵卻豎了起來。
    黑龍?渾身是毒?專在海上禍害船隻?
    他眉頭微蹙,想起一個多月前,他在杭州錢塘江邊,確實擊傷了一條借助錢塘大潮興風作浪、快要化龍的黑色巨蛟。那巨蛟已初具龍形,毒性猛烈,被他以歸塵劍重創後遁入東海。難道……是它?不僅沒死,還因禍得福,徹底化龍了?並且跑到這南海上繼續為惡?
    若真是那條黑蛟所化,那這孽畜的成長速度也太驚人了!而且其毒性恐怕更勝往昔!
    就在這時,碼頭方向傳來一陣喧嘩和騷動。隻見一隊盔明甲亮、軍容整肅的官兵護送著幾位官員模樣的人,匆匆向港內最大的船廠方向走去。為首一人,麵白無須,氣度沉穩,雖麵帶倦色,卻目光銳利,不怒自威。周圍百姓紛紛避讓行禮,口稱“鄭公公”。
    正是大名鼎鼎的三寶太監,欽差總兵官,鄭和!
    趙清真目光一凝,注意到鄭和眉宇間籠罩著一層極淡的黑氣,並非病氣,而是沾染了某種陰毒邪穢的跡象。他身後的幾位副將,也或多或少有此症狀。
    “看來傳言非虛,鄭和船隊確實遇到了棘手的東西,而且人員還中了毒。”趙清真心中暗道。於公於私,他似乎都不能袖手旁觀了。於公,鄭和下西洋是曠世壯舉,維係海疆安寧,造福諸國;於私,那黑龍若真是他打傷的那條黑蛟,此番為惡,他也有一份因果。
    打定主意,趙清真放下茶錢,起身遠遠跟上了鄭和一行的隊伍。
    泉州船廠戒備森嚴,但趙清真身法玄妙,如同閑庭信步般,便避開了哨卡,悄無聲息地潛入廠區內部。
    隻見港灣內,停泊著數艘體量巨大的寶船,宛如海上宮殿。其中幾艘明顯受損嚴重,船體上有巨大的爪痕和腐蝕痕跡,工匠們正在緊張地搶修。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甜腥中帶著腐朽的氣味,正是那黑龍之毒!
    趙清真隱匿身形,靠近其中一艘受損最重的寶船。他神識掃過,能清晰地感受到船體上殘留的濃鬱妖氣和劇毒。那毒性不僅腐蝕木材鐵器,更能侵蝕生靈精氣,難怪連鄭和那樣的高手都麵露疲態。
    他正仔細觀察,忽然心有所感,猛地抬頭望向船桅高處!
    隻見一道極其淡薄、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的黑色煙氣,正如同有生命般,纏繞在主桅杆的瞭望台上,似乎在窺探著什麽!
    “妖氣分身?”趙清真眼中寒光一閃。這孽畜果然狡猾,竟然留下了一絲妖念在此監視船隊修整情況!
    他並指如劍,指尖一縷純陽真火便要彈出,將那妖念焚毀。
    然而,就在此時,一個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何方高人,駕臨敝處?”
    聲音平和,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趙清真心中微驚,他自認隱匿功夫不錯,竟被人悄無聲息地摸到身後!他緩緩轉身,隻見鄭和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後數丈之外,正目光灼灼地看著他。鄭和身邊,還跟著兩個太陽穴高高鼓起、眼神精光內斂的護衛,顯然是頂尖高手。
    鄭和雖然麵色疲憊,但氣息悠長,目光如電,顯然修為不俗。他打量著趙清真,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眼前這年輕道士,氣度非凡,周身氣息圓融內斂,竟讓他有些看不透深淺。尤其是背後那被布套包裹的長物,隱隱散發著一股令他心悸的鋒銳之氣。
    趙清真見已被發現,便也不再隱藏,打了個稽首,坦然道:“福生無量天尊。貧道趙清真,雲遊至此。見貴船隊煞氣纏身,隱有妖毒之患,特來查看。驚擾鄭公公,還望海涵。”
    鄭和聞言,眼中精光更盛。船隊遇襲之事,雖未刻意隱瞞,但具體細節和中毒之事,卻是嚴格保密。這道士竟能一眼看穿?而且直呼自己“鄭公公”,顯然認出了自己。
    “原來是趙道長。”鄭和拱手還禮,語氣緩和了些,“道長法眼如炬。不錯,本官船隊月前在澎湖海域確遭妖物襲擊,乃一黑色惡龍,毒性猛烈,將士們多受其害。道長既言查看,不知可有良策?”
    鄭和也是病急亂投醫。船隊受損尚可修複,但將士們所中之毒極為古怪,隨船太醫束手無策,隻能勉強壓製。若不能盡快解毒,莫說繼續前行,能否安全返回都是問題。這道士氣度不凡,或真有本事。
    趙清真道:“貧道可否先為中毒的將士診視一番?”
    鄭和略一沉吟,便點頭應允:“道長請隨我來。”
    鄭和將趙清真引至船廠內一處臨時設立的醫帳。帳內躺著數十名中毒的軍士,個個麵色青黑,氣息微弱,傷口處潰爛流膿,散發著惡臭。幾位太醫愁眉不展,正在嚐試各種藥石,卻收效甚微。
    趙清真上前,仔細查看了一名重病軍士的脈象和傷口,又用手指沾了點膿液,在鼻尖輕輕一嗅,眉頭緊鎖。
    “好烈的陰寒之毒!兼有腐蝕魂魄之效!”他沉聲道,“此毒非尋常草木金石可解,乃那妖龍本源毒息所化,已深入膏肓。若不能祛除根源毒煞,縱有靈丹妙藥,亦難挽回了。”
    鄭和聞言,臉色更加沉重:“道長所言,與太醫判斷一致。難道……就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趙清真沉吟片刻,道:“辦法倒是有兩個。其一,找到那妖龍,取其龍元或膽液,以毒攻毒,方可化解。其二……”他看了一眼鄭和,“若鄭公公信得過貧道,貧道可嚐試以自身真元,輔以針灸符咒之法,強行拔毒。但此法耗力甚巨,且隻能救治少數人。”
    鄭和看著帳內痛苦呻.吟的將士,又看看氣度沉穩的趙清真,心中迅速權衡。取龍元膽液,談何容易?船隊新敗,士氣低落,短期內根本無法再戰妖龍。而這道士看起來不像奸惡之徒……
    “那就勞煩道長,先盡力救治幾位重傷的弟兄!”鄭和當機立斷,對著趙清真深深一揖,“若能救得他們性命,鄭和感激不盡,必有重謝!”
    趙清真扶住鄭和:“鄭公公不必多禮。降妖除魔,濟世救人,本是我輩份內之事。重謝不必,隻望船隊早日康複,再揚國威於四海。”
    當下,趙清真便讓太醫準備銀針、烈酒和艾草。他先以歸塵劍(未出鞘)在帳內劃下一道驅邪淨穢的符圈,隔絕外界幹擾。然後取出隨身攜帶的玉瓶,倒出幾顆自己煉製的“清靈丹”,化入水中,讓病情最重的幾名軍士服下,暫時護住心脈。
    接著,他凝神靜氣,指尖泛起微光,以銀針蘸取烈酒,施展出精妙絕倫的針灸之術,刺入軍士周身要穴。每一針刺下,都帶著一縷精純平和的先天真元,如同涓涓細流,湧入患者體內,疏導淤滯的氣血,逼退侵蝕的毒煞。
    同時,他口中念念有詞,右手並指如劍,淩空繪製一道道散發著清光的符籙,印在軍士的額頂、胸口和傷口處。符光沒入體內,與真元相輔相成,開始淨化那頑固的龍毒。
    整個過程持續了約莫一個時辰。趙清真額頭微微見汗,顯然消耗不小。而那名被救治的軍士,臉上的青黑之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傷口流出的膿血也由黑轉紅,呼吸變得平穩有力!
    “有效!真的有效!”一旁的太醫看得目瞪口呆,激動得聲音發顫。
    鄭和也是又驚又喜,看向趙清真的目光充滿了敬佩和感激。
    趙清真稍作調息,又如法炮製,救治了另外兩名重病軍士,效果同樣顯著。
    “貧道功力有限,今日隻能先救這三人。餘者毒性稍淺,可按此藥方煎服,輔以艾灸,當可遏製毒性蔓延,再徐徐圖之。”趙清真寫下一個藥方交給太醫,藥方上的藥材雖有些珍貴,但以鄭和船隊的財力,不難湊齊。
    鄭和接過藥方,鄭重收好,再次深深行禮:“道長真乃神人也!救命之恩,沒齒難忘!還請道長移步帥帳,容鄭某略備薄酒,聊表謝意!”
    盛情難卻,趙清真便隨鄭和來到了寶船上的帥帳。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鄭和屏退左右,神色凝重地對趙清真道:“趙道長,實不相瞞,那妖龍不除,終是心腹大患。不僅我船隊無法西行,東南海疆亦永無寧日。道長神通廣大,不知……可否助鄭某一臂之力,除此惡龍?”
    趙清真放下酒杯,淡淡道:“鄭公公,即便你不說,貧道既遇此事,亦不會袖手旁觀。那妖龍,與貧道亦有一段因果。”他便將月前在杭州擊傷黑蛟之事簡要說了一遍。
    鄭和聽完,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趙清真點點頭:“所以,於公於私,貧道都需去了結這番因果。隻是那妖龍如今已成氣候,盤踞深海,狡猾無比,需得從長計議。”
    鄭和道:“道長需要什麽,盡管開口!船隻、人手、物資,鄭某全力支持!”
    趙清真沉吟道:“尋常船隻和兵卒,對付不了那妖龍,反而徒增傷亡。貧道需一艘快船,數名精通水性、膽大心細的向導即可。至於如何引那妖龍出來……”他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或許,可以用貧道為餌。”
    計議已定,鄭和立刻去安排船隻人手。趙清真則獨自來到船頭,望著波濤洶湧的大海,心中默默推演著與那黑龍交鋒的可能。
    歸塵劍在鞘中輕輕鳴顫,似乎也感應到了即將到來的大戰。
    “老朋友,這次可能要辛苦你了。”趙清真撫摸著劍鞘,低語道。
    他知道,這將是一場硬仗。那黑龍的實力,恐怕比他預想的還要強。但身為修道之人,有些事,明知不可為,亦當為之。
    不過,當務之急,是先好好休息,恢複真元。
    夜色漸深,海港燈火闌珊。而一場關乎無數人生死和海疆安寧的較量,即將在這片浩瀚的星海之下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