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琵琶攝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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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了昆明,趙清真一路南行。
越往南去,地勢漸低,氣候愈發濕熱。參天古木遮天蔽日,藤蘿如巨蟒般纏繞其間,各種奇花異草競相生長,散發出濃鬱到近乎甜膩的香氣,其中亦混雜著腐葉與濕泥的氣息,形成一種獨特而原始的雨林風貌。空氣中水汽氤氳,即便白日也常常霧氣昭昭,視線難以及遠。蟲鳴鳥叫、猿啼獸吼,各種聲音交織成一片充滿生機的喧囂,卻也潛藏著未知的危險。
這裏便是廣義上的滇南,毗鄰緬甸、老撾,民族雜處,風情與中原迥異。漢人的影響在此逐漸減弱,取而代之的是傣族、哈尼族、基諾族等世居民族的文化氛圍。村寨多依山傍水而建,竹樓掩映在綠樹叢中,不時可見身著豔麗筒裙的傣家女子和皮膚黝黑、眼神銳利的獵戶。
趙清真並未刻意顯露行藏,依舊是一襲藍色青布道袍,背負以粗布包裹的歸塵劍,步履從容,氣息內斂,如同一個尋常的遊方道人。然而,他那份沉靜出塵的氣度,在這片充滿野性與神秘的土地上,依舊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引來不少好奇或警惕的目光。
他此行目標明確,乃是靈異事件頻發、尤以“琵琶鬼”、“飛頭蠻”等巫蠱傳說著稱的車裏宣慰司核心區域。那塊自滇池鼉龍巢穴得來的黑色骨片,其上蘊含的微弱魔氣,如同一個模糊的指向標,冥冥中牽引著他向這個方向而來。
這一日,行至一處位於山坳、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僻靜之地。天色漸晚,雨林中的夜色來得格外早,也格外深沉。濃霧開始從山穀間彌漫開來,帶著刺骨的寒意與濕氣。
正當趙清真打算尋一處幹燥所在露宿時,前方霧氣中,竟隱隱透出幾點昏黃的燈光。走近些看,竟是一家孤懸於山路旁的客棧!
客棧不大,以竹木搭建,頗為陳舊,門口懸掛著一盞搖曳的燈籠,燈籠上寫著一個模糊的“驛”字。在這荒山野嶺出現一家客棧,本就透著蹊蹺,更何況,趙清真神識掃過,發現這客棧周圍的氣息異常“幹淨”,不僅沒有尋常山野精怪敢靠近,連蛇蟲鼠蟻都似乎絕跡了,隻有一種死寂般的沉悶。
他略一沉吟,還是邁步走了進去。既是探尋魔蹤,便不能放過任何可疑之處。
客棧內陳設簡陋,隻有寥寥幾張桌椅,櫃台後坐著一個幹瘦矮小、眼皮耷拉、仿佛永遠睡不醒的老掌櫃,正就著油燈打盹。角落裏,坐著三個沉默的商旅打扮的漢子,低著頭,默默地吃著桌上的簡單飯菜,對趙清真的進來毫無反應。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類似檀香卻又夾雜著一絲腥甜的氣息。
“掌櫃的,可還有空房?”趙清真開口,聲音平和。
那老掌櫃仿佛被驚醒,抬起眼皮,渾濁的眼睛看了趙清真一眼,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異色,隨即又恢複那副睡眼惺忪的模樣,沙啞道:“有……樓上左轉,最裏麵一間。”聲音幹澀,如同兩塊糙石摩擦。
趙清真點頭,要了些簡單的飯食清水,便依言上樓。樓梯吱呀作響,在寂靜的客棧裏顯得格外刺耳。
他選的房間在走廊盡頭,推開木門,一股更濃鬱的、那種腥甜的檀香氣味撲麵而來。房間內隻有一床、一桌、一椅,陳設簡單到近乎簡陋。窗戶被木板釘死,隻有縫隙間透入些許微弱的光線和霧氣。
趙清真並未在意,將行囊放下,歸塵劍置於手邊。他盤膝坐於床上,並未食用店家夥計送來的飯菜,隻是以自身真元調和氣血,神識卻如同無形的網,悄然籠罩了整個客棧。
樓下那三個商旅,氣息沉穩,卻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僵硬,仿佛……並非活人?而那老掌櫃,看似尋常,但其體內卻隱隱流轉著一股陰柔晦澀的力量,與中原武道、道法皆不相同,更近乎傣族“波章”或者緬甸“降頭師”的路數。
“有意思……”趙清真心中冷笑,看來這確實是一家黑店,而且並非尋常謀財害命的黑店,似乎與某種邪術有關。
夜色漸深,窗外霧氣更濃,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客棧內一片死寂,連蟲鳴聲都聽不到。
子時剛過,異變陡生!
一陣若有若無、如泣如訴的琵琶聲,毫無征兆地在這死寂的客棧中響了起來!
這琵琶聲極其詭異,音調忽高忽低,時而尖銳刺耳,時而婉轉低回,仿佛蘊含著某種奇異的魔力,直透人的心魄。聲音並非來自樓下,也非來自隔壁,而是仿佛從四麵八方、從牆壁、從地板、甚至從人的腦海中直接響起!
趙清真隻覺心神微微一蕩,那琵琶聲如同無數細小的鉤子,試圖撬開他的靈台,勾起他內心深處的各種情緒與雜念。若是心神修為稍弱者,恐怕立刻就會陷入幻象,或癲狂,或癡迷,任人擺布。
“琵琶鬼?”趙清真腦海中立刻閃過靈光。他收斂心神,歸墟意境自然流轉,靈台如同古井深潭,映照萬物而不為所動。那詭異的琵琶聲侵入他的識海,卻如同石子投入歸墟,隻激起一絲微瀾,便迅速沉寂、湮滅,無法動搖其分毫。
他倒想看看,這幕後之人究竟想做什麽。
琵琶聲持續了片刻,見無法影響趙清真,音調陡然一變,變得更加急促、高亢,充滿了怨毒與誘惑之力!同時,房間內那腥甜的檀香氣味也驟然變得濃鬱起來,仿佛化為了實質的粉色煙霧,從門縫、窗隙中絲絲縷縷地滲入!
煙霧繚繞中,隱約可見一道道曼妙的身影憑空浮現,衣袂飄飄,姿態嫵媚,圍繞著趙清真翩翩起舞,口中發出靡靡之音,眼神勾魂攝魄。這些身影並非實體,而是由音波與迷香混合產生的幻象,直攻人的感官與欲望。
然而,在趙清真那洞徹虛實的歸墟道境之下,這些幻象如同鏡花水月,毫無意義。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琵琶聲與迷香的源頭,並非在客棧內,而是來自客棧後方那片被濃霧籠罩的密林深處!
“裝神弄鬼!”趙清真冷哼一聲,不再被動等待。他並指如劍,淩空劃出一道“清心破妄符”,金光一閃,如同利劍斬破虛妄,房間內的粉色煙霧與曼妙幻影瞬間消散無蹤!
與此同時,他身形一動,已如鬼魅般穿過房門(並未開門),出現在走廊上。樓下櫃台後的老掌櫃已然不見蹤影,那三個“商旅”則如同提線木偶般,僵硬地站起身,眼中閃爍著詭異的紅光,口中發出嗬嗬怪響,向著趙清真撲來!他們身上散發出濃烈的屍氣,顯然早已被煉製成了聽命行事的“行屍”!
趙清真看也不看,袖袍一拂,一股柔和卻磅礴的真元湧出,如同無形的牆壁,將那三具行屍震得倒飛出去,撞在牆壁上,筋骨盡碎,再也動彈不得。
他腳步不停,徑直穿過客棧大堂,來到後院。後院更加荒涼,雜草叢生,霧氣濃得化不開。那詭異的琵琶聲,正從霧氣最深處傳來,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急促,帶著一絲氣急敗壞的意味。
趙清真神識鎖定聲源,一步踏出,已沒入濃霧之中。歸墟意境展開,周身霧氣仿佛遇到克星,紛紛向兩側退避,顯露出一條清晰的路徑。
前行不過數十步,眼前豁然開朗,是一小片林間空地。空地中央,一個身著色彩斑斕傣族服飾、卻麵色慘白、十指漆黑修長的女子,正懷抱一把骨質琵琶,瘋狂彈奏!她的眼神空洞,卻又充滿了怨毒,周身繚繞著濃鬱的黑色魔氣,與那黑色骨片上的氣息同源,但更加濃鬱、暴戾!
而在她身後,赫然懸浮著三顆頭顱!那三顆頭顱皆是年輕女子麵貌,麵色青白,雙目緊閉,脖頸斷口處光滑無比,沒有一滴鮮血,隻有絲絲黑氣纏繞。它們隨著琵琶的節奏,在空中緩緩旋轉,散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陰邪之氣!
飛頭蠻!而且是被魔氣操控的飛頭蠻!
那彈奏琵琶的女子,顯然就是所謂的“琵琶鬼”,但其本質,恐怕是一個被魔功操控、失去了自我意識的可憐傀儡,其一身精氣神都已與那魔琵琶融為一體,成為了施術者的工具。
“魔教妖人,現身吧!”趙清真目光如電,掃視四周,聲音冰冷。他感知到,除了這琵琶女和飛頭蠻,暗中還隱藏著一道更加強大、更加隱晦的魔氣!
“咯咯咯……”一陣嬌媚卻讓人脊背發寒的笑聲從一株巨大的榕樹後傳來。一個身著紫黑色紗裙、身段婀娜、麵容妖豔無比的女子,款款走了出來。她手中把玩著一支漆黑的、仿佛由骨頭雕成的短笛,眼波流轉,勾魂攝魄,但眼底深處,卻是一片冰冷的殘忍與貪婪。
“好俊俏的道長,好深厚的修為呢……”紫衣女子聲音甜膩,“竟能無視我的‘迷魂琵琶’和‘姹女迷煙’,看來不是普通的全真道士。不如……留下來陪姐姐玩玩?姐姐會讓你體驗到極樂世界的滋味哦……”她的話語中蘊含著強大的精神魅惑之力,配合著那依舊未停的琵琶聲,足以讓心誌不堅者瞬間沉淪。
然而,趙清真道心堅如磐石,歸墟意境更是萬邪不侵。他冷冷地看著那紫衣女子,感受到她身上那與黑色骨片同源、卻強大了十倍不止的精純魔氣,已然確定,此女便是魔教中人,而且地位不低!
“魔教餘孽,也敢在此放肆!”趙清真不再廢話,歸塵劍鏗然出鞘,暗金色劍光照亮這片被魔氣籠罩的林間空地,那詭異的琵琶聲仿佛都被這凜冽的劍意壓製了一瞬!
“喲,脾氣還不小。”紫衣女子掩口輕笑,眼神卻驟然轉冷,“既然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別怪姐姐心狠了!阿琵琶,飛頭降,給我殺!”
隨著她一聲令下,那琵琶女彈奏的旋律驟然變得殺氣騰騰,音波如同實質的利刃,混合著濃鬱的魔氣,鋪天蓋地般向趙清真席卷而來!而那三顆懸浮的飛頭蠻,也猛地睜開了眼睛,眼中一片血紅,發出尖銳的嘯聲,張開嘴,露出鋒利的獠牙,如同三道血色流星,從不同方向噬向趙清真!它們口中噴出的,是蘊含著劇毒與怨念的魔煞!
麵對這音、形、毒三重攻擊,趙清真麵色不變。煉神還虛巔峰的真元澎湃運轉,歸塵劍發出一聲清越激昂的劍鳴!
“北鬥伏魔,劍蕩群邪!歸墟——吞天!”
他並未施展繁複的劍招,而是將歸塵劍往身前一劃!劍尖過處,空間仿佛微微塌陷,一個更加凝實、更加深邃的混沌漩渦憑空出現,如同張開巨口的洪荒凶獸!
那席卷而來的魔音利刃、那噴吐的魔煞毒氣、甚至那三顆疾飛而來的飛頭蠻,在接觸到這“歸墟吞天”漩渦的刹那,都如同陷入了無形的泥沼,速度驟減,形態扭曲!魔音被吞噬湮滅,魔煞被分解淨化,那三顆飛頭蠻更是發出驚恐的尖嘯,拚命掙紮,卻依舊被那強大的吸力一點點拉向漩渦中心,眼看就要被徹底吞噬!
紫衣女子臉色終於變了,她沒想到趙清真的手段如此詭異霸道,竟能直接吞噬能量與實體!她不敢再托大,手中骨笛猛地湊到唇邊,吹奏出一段尖銳刺耳、仿佛能撕裂靈魂的魔音!
這魔音與琵琶聲截然不同,更加直接、更加暴戾,專攻神魂!同時,她周身紫黑色魔氣暴漲,在其身後凝聚成一尊模糊的、三頭六臂、麵目猙獰的天魔虛影,發出無聲的咆哮,震懾人心!
然而,趙清真神魂曆經錘煉,更有歸墟意境守護,這魔音與天魔威壓,對他影響有限。他劍勢不變,那“歸墟吞天”的漩渦反而更加擴大,吸力暴增!
噗!噗!噗!
三聲輕響,那三顆飛頭蠻終究抵擋不住,被漩渦徹底吞噬,連慘叫都未能發出,便化為精純的魔氣,被歸墟意境分解、化去。
那彈奏琵琶的女子受到反噬,猛地噴出一口黑血,手中的骨質琵琶“哢嚓”一聲碎裂開來,她本人也眼神渙散,軟倒在地,氣息迅速萎靡。
紫衣女子又驚又怒,骨笛吹奏得越發急促,身後的天魔虛影愈發凝實,六條手臂揮舞,帶著撕裂一切的氣勢,猛地撲向趙清真!同時,她本人則身形暴退,顯然見勢不妙,想要遁走!
“想走?晚了!”趙清真高喝一聲,歸塵劍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劍格北鬥七星異色寶石光華流轉,引動周天星力!
“北鬥歸一,劍破萬法!”
他人劍合一,化作一道仿佛能開天辟地的暗金巨劍,無視了那撲來的天魔虛影,天魔虛影撞在劍光上,如同泡沫般破碎。趙清真以超越思維的速度,瞬間追上了暴退的紫衣女子!
劍光一閃而過!
紫衣女子身形僵在原地,臉上還殘留著驚駭與難以置信的神情。她低頭看去,隻見自己胸口出現了一個透明的窟窿,卻沒有鮮血流出,隻有濃鬱的魔氣從中不斷逸散。她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身體如同被風吹散的沙雕,迅速化作飛灰,消散於空中,隻留下那支漆黑的骨笛,“鐺”的一聲掉落在地。
戰鬥結束,林間空地恢複寂靜,隻有那殘留的魔氣與腥甜氣息,證明著方才的凶險。
趙清真收劍而立,氣息平穩。他走到那支骨笛前,拾起查看。骨笛觸手冰涼,上麵刻畫著與黑色骨片類似的扭曲符文,魔氣濃鬱。他又看了看那倒地昏迷的琵琶女,搖了搖頭,此女心神已被魔功徹底侵蝕,救無可救了。
他指尖彈出一點真火,將那骨笛和琵琶女的屍體化為灰燼,淨化了此地的魔氣。
“魔教……果然已經開始在雲南活動了。”趙清真目光深邃,看向南方那更加濃鬱的雨林深處。這紫衣女子修為不弱,堪比煉神還虛中期,在其上定然還有更厲害的角色。車裏宣慰司,恐怕已然暗流洶湧。
他清理了客棧內的痕跡,將那老掌櫃(發現其早已是一具被操控的幹屍)和行屍一並處理掉,然後便離開了這片是非之地,繼續向南而行。
經此一戰,他對魔教已經提升的詭異手段有了更直觀的了解,也更加警惕。雲南之行,注定不會平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