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猛泐魔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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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那詭異的黑店,趙清真繼續南行,深入滇南腹地。越靠近車裏宣慰司(傣語稱“猛泐”)的核心區域,熱帶雨林的風貌便越發顯著。參天巨木遮天蔽日,各種蕨類、藤蔓、氣生根交織成一片綠色的迷宮,空氣中永遠彌漫著濕熱的、混合了花香、腐殖質和某種奇異香料的氣息。
    沿途所見的傣家村寨(曼、猛)規模漸大,竹樓更加精致,幾乎寨寨有佛寺(緬寺),金頂白塔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誦經聲與鍾鳴聲不時傳來,顯露出南傳佛教在此地的深厚根基。然而,在這片看似祥和寧靜的佛國樂土之下,趙清真敏銳地感知到,一股暗流正在湧動。
    那塊自滇池得來的黑色骨片,在靠近這片區域時,竟隱隱發出微弱的共鳴,其上的魔氣雖然依舊稀薄,卻仿佛與這片土地深處的某種存在產生了聯係。而之前遭遇的魔教妖女,其手段詭異,與佛國氛圍格格不入,卻又似乎在此地找到了滋生的土壤。
    他的目標,直指車裏宣慰司的統治中心——位於瀾滄江畔的宣慰使司署,以及其旁被譽為“傣王宮”的所在。諸多靈異事件,以及魔教的蹤跡,往往與權力中心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這一日,他終於抵達了猛泐王城(今景洪一帶)。隻見瀾滄江如一條碧綠的玉帶蜿蜒而過,江畔地勢開闊,一座規模宏大的、融合了傣族風格與部分漢地官式建築特點的城寨巍然矗立。城寨以巨木和磚石壘砌,碉樓林立,旌旗招展,守衛的士兵身著獨特的傣族盔甲,手持長矛、象鞭,神色肅穆。
    然而,趙清真立於城外,神識掃過,眉頭卻微微蹙起。這王城上空,看似祥雲繚繞,佛光隱現(源自城內的幾座大佛寺),但在那祥和之下,卻隱隱纏繞著一絲極淡、卻異常頑固的灰黑色氣息。這氣息並非純粹的魔氣,更像是一種……被扭曲的願力,混雜著貪婪、恐懼、迷茫與一種病態的狂熱,如同無形的蛛網,籠罩著整個王城,尤其是在那傣王宮的方向,最為濃鬱。
    “看來,這魔教的手段,比想象中更加高明……並非強行入侵,而是潛移默化,腐蝕人心,甚至可能……竊取了部分信仰之力?”趙清真心生警惕。這種腐蝕人心的方式,往往比正麵搏殺更加棘手。
    他並未直接闖入王城,而是先在城外一座較大的緬寺附近駐足。緬寺香火鼎盛,信徒往來不絕,男女老少皆麵帶虔誠,供奉鮮花、清水、米食。寺中僧侶(都比)身著黃色袈裟,舉止安詳。
    趙清真仔細觀察,發現大部分信徒和僧侶氣息純淨,信仰虔誠。但偶爾有幾個衣著華貴、看似頭人或者官員模樣的人,雖然也禮佛跪拜,但其眉宇間卻縈繞著一絲與王城上空同源的灰黑氣息,眼神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躁動與貪婪。他們的願力,似乎被某種力量引導、扭曲了。
    “這位道長,麵生得很,是從中原來的嗎?”一個溫和的聲音在旁邊響起。趙清真轉頭,隻見一位身著陳舊但幹淨黃色袈裟、麵容清瘦、眼神睿智的老僧(或許應稱為“都龍”或高僧)正微笑著看著他。
    “貧道趙清真,確是從中原雲遊至此。”趙清真打了個稽首,“敢問大師如何稱呼?”
    “貧僧祜巴猛,”老僧還了一禮,“是這座寺院的住持。見道長氣度不凡,駐足良久,可是對這佛國風俗有所感觸?”
    趙清真略一沉吟,決定稍作試探:“確有所感。此地佛光普照,信眾虔誠,實乃祥和之地。隻是……貧道隱約感覺,這王城之內,似乎有一股異樣之氣盤旋,不知大師可有所察覺?”
    祜巴猛聞言,臉上的笑容微微收斂,眼中閃過一絲憂色,他看了看左右,低聲道:“道長果然非常人,感知敏銳。此處非說話之地,請隨貧僧來。”
    趙清真跟隨祜巴猛來到寺院後一處僻靜的禪房。祜巴猛屏退左右,這才歎道:“不瞞道長,王城之內,近來確實有些……不太平。”
    他娓娓道來。原來,近半年來,宣慰使刀暹答(當代傣王)最寵愛的王妃“喃罕”,行為變得有些古怪。她原本性情溫婉,篤信佛法,但近來卻變得喜怒無常,且忽然對一種名為“幽曇花”的奇異花卉極為癡迷。這種花據說來自緬北深山,隻在午夜綻放,花色妖豔,異香撲鼻,能使人精神亢奮,產生種種愉悅幻象。
    喃罕王妃不僅自己在宮中大量種植,還說服了刀暹答宣慰使,將這種花推廣開來,聲稱此花是“佛國祥瑞”,能助人更加接近佛法真諦。不少貴族頭人爭相效仿,以擁有、品鑒此花為榮。甚至在一些重要的祭祀場合,也開始焚燒摻有幽曇花幹粉的特製香料。
    “起初,大家都以為隻是王妃的新愛好,”祜巴猛憂心忡忡,“但漸漸發現,那些沉迷此花香氣的人,性情都或多或少發生了變化,變得更加……急功近利,貪圖享樂,對佛法也產生了扭曲的理解,認為滿足欲望即是修行。更有人傳言,在深夜吸入過多花香後,能見到‘佛母’顯靈,授予他們各種‘秘法’……”
    “佛母?”趙清真目光一凝。
    “並非我佛門正神,”祜巴猛搖頭,“據那些自稱見過的人描述,那‘佛母’形象詭異,似佛非佛,周身籠罩在七彩光暈中,卻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邪異。老衲與幾位高僧曾想覲見宣慰使,勸諫此事,但……唉,宣慰使似乎也深受影響,對我們的話聽不進去了。王城上空那股異樣之氣,或許便與此有關。”
    幽曇花?扭曲的佛母?趙清真立刻將此事與魔教聯係了起來。這分明是一種極其高明的精神控製手段,利用人們對佛法的虔誠,摻雜魔功,扭曲信仰,腐蝕上層,從而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那所謂的“幽曇花”,很可能就是魔教培育出來的一種媒介!
    “大師可知,那幽曇花源自何處?又是何人進獻給王妃的?”趙清真問道。
    祜巴猛沉吟道:“據說是由一位來自‘密林聖地’的雲遊聖僧‘帕雅旦’進獻的。此人神通廣大,能示現些許‘神跡’,深得王妃信任,如今已被奉為座上賓,常住王宮之內。”
    帕雅旦?趙清真心中冷笑,名字倒是取得頗具迷惑性。此人十有八九,便是魔教在此地的核心人物!
    “多謝大師告知。”趙清真起身,“貧道欲往王城一探,會一會那位‘帕雅旦’聖僧。”
    祜巴猛麵露擔憂:“道長務必小心!那帕雅旦手段詭異,王宮如今更是龍潭虎穴。而且,據老衲觀察,宮中守衛似乎也被某種力量影響,變得……格外悍勇且排外。”
    趙清真點頭謝過,告辭離去。他心中已有計較,魔教此番布局,意在掌控車裏宣慰司的最高權力,其圖謀絕非小事。必須盡快揭穿其真麵目,阻止事態惡化。
    他沒有選擇夜間潛入,而是決定光明正大地前去拜訪。以他中原全真高道的身份,求見宣慰使,探討佛法道術,倒也合情合理。
    來到王城大門,通報來意後,守衛果然神色警惕,上下打量了他許久,才有人進去通報。等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方才有一名神色倨傲、眼帶血絲的官員出來,引領他入內。
    王宮內部建築華美,雕梁畫棟,充滿傣族風情。但一路行來,趙清真敏銳地察覺到,宮內的侍衛、侍女,雖然行動如常,但眼神大多顯得有些空洞或過於亢奮,身上隱隱帶著那股灰黑氣息。空氣中,更是彌漫著一股極其淡薄、卻無孔不入的奇異花香,正是那“幽曇花”的氣味。這花香初聞似乎能提神醒腦,但若久處其中,神識便會受到潛移默化的影響,變得躁動不安。
    來到一座偏殿,官員讓趙清真在此等候宣慰使召見。偏殿布置典雅,但趙清真神識一掃,便發現殿內幾處不起眼的角落,擺放著正在靜靜燃燒的香爐,爐中飄出的,正是那摻有幽曇花幹粉的異香!這分明是一個精心布置的陷阱,想要不知不覺間影響他的心神。
    趙清真心中冷笑,歸墟意境自然流轉,周身仿佛形成一個無形的淨化力場,那異香靠近他三尺之內,便如同遇到克星,紛紛消散瓦解,根本無法侵入他分毫。他佯裝不知,靜坐等待。
    過了許久,殿外傳來腳步聲和環佩叮當之聲。隻見一位身著華麗傣王服飾、麵容威嚴卻隱隱帶著一絲疲憊和躁鬱之氣的中年男子,在一眾侍衛和官員的簇擁下走了進來,想必就是宣慰使刀暹答。而在他身旁,一位身姿曼妙、容顏絕美、卻眉宇間帶著一股妖嬈之氣的年輕女子,緊緊相隨,她應該就是那位喃罕王妃。其周身纏繞的灰黑之氣,遠比旁人濃鬱。
    而在王妃另一側,則站著一位身披七彩錦緞袈裟、手持金色法杖、麵容俊美近乎妖異的中年“僧侶”。他寶相莊嚴,嘴角含著一絲悲天憫人的微笑,但那雙深邃的眼眸深處,卻仿佛蘊含著漩渦,能吞噬人的心神。趙清真神識掃過,心中凜然——此人體內蘊含的魔氣,精純而磅礴,其實力,竟似乎不在自己之下!而且極其內斂,若非他歸墟意境玄妙,幾乎難以察覺!
    這定然就是那位“帕雅旦”了!
    “中原道長遠道而來,不知有何見教?”刀暹答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急切,似乎並不耐煩於這些應酬。
    趙清真起身,打了個稽首:“貧道趙清真,雲遊至此,聽聞猛泐佛國興盛,特來瞻仰。又聞宮中有一位帕雅旦聖僧,佛法精深,心生仰慕,特來請教。”
    那帕雅旦微微一笑,聲音柔和,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力,直透人心:“道長過譽了。佛法無邊,貧僧也隻是略窺門徑。倒是道長,一身修為深湛,似乎已得道門真傳,不知對我佛門妙法,有何高見?”他話語間,一股無形無質、卻更加隱蔽陰險的精神力量,如同水銀瀉地般,悄無聲息地向趙清真的識海滲透而來,試圖窺探他的底細,甚至在他心中種下對佛法的質疑或者對力量的貪念。
    若是尋常修士,在這幽曇花香的環境下,又被如此高手以精神秘法暗中侵襲,恐怕瞬間就會心神失守,露出破綻。
    然而,趙清真靈台空明,歸墟意境如同最深沉的夜空,包容一切,也寂滅一切。那滲透而來的精神力量,落入他的識海,如同石子投入無底深淵,連一絲漣漪都未曾激起。
    他麵色不變,淡然道:“道法自然,佛法慈悲,皆是渡世寶筏,本無高下之分。隻是,若有人假借佛法之名,行蠱惑人心、竊取願力之實,那便是魔,非佛也。”
    他話語平淡,卻如驚雷般在殿中炸響!
    刀暹答和周圍官員皆是一愣,有些不明所以。而喃罕王妃則是臉色微變,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那帕雅旦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眼底深處閃過一絲冰冷的殺機!
    “道長此言何意?”帕雅旦聲音依舊柔和,但那股無形的壓力卻驟然增大,整個偏殿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那些侍衛的手不自覺地按上了刀柄。
    趙清真目光如電,直視帕雅旦:“何意?閣下心知肚明!這滿宮的幽曇異香,這被扭曲的信仰願力,還有閣下身上那掩藏不住的魔氣!爾等魔教妖人,竟敢褻瀆佛國,愚弄眾生,其心可誅!”
    “放肆!”刀暹答猛地站起,又驚又怒,他似乎受到某種影響,對帕雅旦極為維護,“帕雅旦聖僧乃佛母使者,豈容你汙蔑!來人,將這胡言亂語的道士拿下!”
    侍衛們聞言,眼中紅光大盛,如同被激怒的野獸,嘶吼著向趙清真撲來!他們此刻爆發出的力量和速度,竟遠超尋常武者,顯然已被魔功激發潛力,悍不畏死!
    與此同時,那帕雅旦也不再偽裝,手中金色法杖一頓地,口中念誦起晦澀詭異的咒文!整個偏殿內的幽曇花香瞬間濃鬱了十倍,化作粉紅色的濃霧,翻滾湧動!那喃罕王妃更是發出一聲尖銳的嘯叫,雙眼變得一片漆黑,周身散發出濃鬱的魔氣,十指長出尖銳的指甲,如同厲鬼般撲向趙清真!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圍攻,趙清真卻是早有準備。他長嘯一聲,歸塵劍鏗然出鞘!暗金色的劍光如同旭日東升,瞬間驅散了殿內的粉紅霧瘴!
    “米粒之珠,也放光華?歸墟——靜照!”
    他並未施展狂暴的攻擊,而是將歸塵劍豎於身前,劍身清輝流淌,一股奇異的力量以他為中心擴散開來。這並非吞噬,也並非鎮壓,而是一種極致的“靜”與“照”。
    在這“歸墟靜照”之下,那些撲來的侍衛,動作驟然變得緩慢、呆滯,眼中紅光消退,露出茫然之色,仿佛大夢初醒。喃罕王妃發出的魔氣,如同遇到克星,迅速冰消瓦解,她本人也悶哼一聲,委頓在地。
    就連刀暹答,被這清輝一照,也是渾身劇震,眼中閃過掙紮與清明之色,抱著頭發出痛苦的呻.吟,那盤踞在他心神中的扭曲願力,正在被這“靜照”之力強行淨化、驅散!
    唯有那帕雅旦,周身爆發出濃烈的七彩魔光,死死抵擋著“歸墟靜照”的侵蝕,他俊美的麵容變得猙獰,厲聲道:“好個全真道士!竟能識破本座布局!但你以為,這就結束了嗎?這整個猛泐,早已在本座掌控之中!佛母降臨,已在眼前!”
    他法杖高舉,王宮深處,一股更加龐大、更加恐怖的魔氣,如同沉眠的凶獸,緩緩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