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黑鹽晶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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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了異龍湖那由歌聲與悲憫共同撫平的集體怨念,趙清真一路東行,地勢漸趨平緩,山巒不再如滇西那般險峻逼人,而是多了幾分渾厚與蒼茫。楚雄府地界,乃彝文化腹地,自古便有“九府通衢”之稱,商旅往來,民族雜處,風物與滇西、滇南又自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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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井鎮,依山傍河,因鹽而興,已曆千年。尚未入鎮,遠遠便可見到山壁上開鑿出的層層疊疊的古老鹽井洞口,如同巨獸巢穴,黑黢黢地望向天空。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獨特的鹹腥氣息,混合著煤炭燃燒後的煙火味與歲月的滄桑感。鎮中建築多由青石壘砌,飽經風霜,街道上往來之人,無論漢彝,臉上大多帶著與鹽井打交道者特有的、被汗水與鹵水浸潤的堅韌之色。
然而,趙清真敏銳地察覺到,在這片因鹽而富庶的土地之下,潛藏著一股躁動不安的氣息,尤其是在那最為古老、據說已開采數百年的“龍泉井”方向。那股氣息並非純粹的妖邪之氣,更像是一種……被壓抑的、充滿了痛苦與不甘的靈性,混雜在地底濃鬱的鹽鹵與礦物質之中,偶爾泄露出一絲,便引得井下的牲口驚厥,礦工心神不寧,甚至傳出有“獨眼矮妖”持石錘敲擊礦壁致人死亡的恐怖傳聞。
他並未直接前往官辦的鹽場衙門,而是如同一個尋常的訪客,在鎮中茶館、街巷間漫步,傾聽那些老鹽工、灶戶們在勞作之餘的閑談碎語。從他們帶著恐懼與神秘的描述中,他漸漸拚湊出“礦妖”的輪廓:那東西並非實體,而是一團模糊的黑影,隻在礦井極深處出現,尤其喜歡在廢棄的、充滿積水的坑道活動,其出現時伴有低沉的、如同敲擊岩石的“咚……咚……”聲,聞者心煩意亂,若被其“看”到(據說黑影中有一隻散發幽光的獨眼),便會莫名心悸,重者甚至嘔血而亡。鹽工們下井前,都要佩戴特製的、繪有模糊符文的銅麵具,並在關鍵岔路口撒上蕎麥粉,據說可以幹擾那“礦妖”的感知。
“非是妖物,倒像是……地脈靈性因某種緣故扭曲異變,結合了礦工長期以來的恐懼情緒,所形成的一種‘地祇精怪’?”趙清真心生猜測。這類精怪,生於斯,長於斯,與所在地域的環境、曆史、人心緊密相連,處理起來需格外謹慎,否則可能引發更大的地脈動蕩。
他決定親自下井一探。通過一位在當地頗有威望的老灶戶引薦,他得以進入那口最為古老的“龍泉井”。井口幽深,升降的竹籃吱呀作響,載著他緩緩沉入地底黑暗。越往下,光線越暗,空氣越發潮濕悶熱,鹵水的鹹腥氣混雜著煤灰與岩石的味道,幾乎令人窒息。井壁上懸掛著昏黃的油燈,映照出礦工們黝黑而疲憊的臉龐,以及那深邃不知盡頭的坑道。
趙清真謝絕了礦工的陪同,隻身向著那傳說中“礦妖”出沒的廢棄區域行去。他收斂周身氣息,歸墟意境內蘊,步履輕盈,如同暗夜中的幽靈。坑道內積水深淺不一,腳下是濕滑的岩石與淤泥,四周寂靜得隻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與水珠滴落的聲音,以及……從極深處傳來的、若有若無的“咚……咚……”聲!
那聲音低沉、緩慢,帶著一種奇異的節奏,仿佛並非敲擊,而是某種……心跳?抑或是……某種規律的脈動?
他循聲深入,穿過幾條早已被遺忘的、支撐木已然腐朽的古老坑道。這裏的岩壁呈現出一種奇特的、仿佛被烈火灼燒過的琉璃質感,空氣中彌漫著更濃鬱的、幾乎化為實質的悲傷與怨憤之意。他的神識在這裏受到了極大的幹擾,仿佛陷入了一片粘稠的精神泥沼。
終於,在一條死胡同的盡頭,他看到了它。
那並非什麽獨眼矮妖的黑影,而是一團懸浮在坑道積水之上、約莫一人高的、不斷扭曲變化的……璀璨晶體聚合體!這晶體通體呈現出一種深沉的、仿佛蘊含了星空的暗藍色,內部有無數細小的、如同血管般的金色脈絡在緩緩流淌、搏動,發出那“咚……咚……”的聲響。而在晶體核心的位置,隱約可見一個更加凝實的、如同眼睛般的金色光斑,散發出強烈的、充滿了痛苦、迷茫與一絲警惕的靈性波動!
這晶體散發出的能量極其精純且龐大,遠超尋常精怪,但其性質卻異常混亂、痛苦,仿佛一個正在承受無盡煎熬的靈魂。它周圍的地脈能量被它強行扭曲、吸納,又因其自身的痛苦而變得躁動不穩,這便是導致礦井異常、影響礦工心神的根源!
“原來是你……”趙清真心中了然。這並非妖邪,而是這黑鹽井千年采鹽史中,地脈靈氣因長期、無序、甚至帶有血淚的開采(想想那些累死、病死、意外死亡的礦工),吸收了太多負麵情緒與記憶,最終孕育出的一個……畸形的“鹽晶之靈”!它既是這片土地靈性的體現,也是千年礦難與苦難的承載者!那“獨眼”,或許便是它感知外界的核心,而那敲擊聲,則是它痛苦“心跳”的外顯!
那“鹽晶之靈”顯然也發現了趙清真。核心的金色“獨眼”猛地轉向他,散發出更加刺目的光芒,一股混合著尖銳精神衝擊與實質性能量震蕩的波動,如同怒濤般向趙清真席卷而來!波動所過之處,岩壁上的鹽霜簌簌落下,積水劇烈震蕩!
它感受到了趙清真身上那深不可測的氣息,將其視為了巨大的威脅,本能地發動了攻擊!
趙清真並未硬撼,身形如煙般向後飄退,同時歸墟意境展開,在身前布下一層柔和的、仿佛能吸收一切衝擊的混沌屏障。那狂暴的精神與能量波動撞在屏障上,如同泥牛入海,絕大部分被悄然化去、吸收,隻有少部分逸散開來,震得坑道嗡嗡作響。
“我無意傷你。”趙清真以神念傳遞出平和的意念,“我知你乃此地靈脈所化,承載了太多苦痛。但你因痛苦而躁動,因躁動而傷人,此非解脫之道,隻會讓你與這片土地一同沉淪。”
那鹽晶之靈似乎聽懂了,攻擊略微一滯,但核心的金色眼瞳中依舊充滿了警惕與痛苦,傳遞出一股混亂的、夾雜著無數礦工臨死前的慘叫、監工鞭撻的斥罵、以及對於黑暗與窒息無盡恐懼的意念碎片。
它在傾訴,也在抗拒。
趙清真明白,單純的安撫或壓製已無濟於事。這“鹽晶之靈”的核心,是那沉澱了千年的、無比沉重的“集體痛苦記憶”。不化解這份記憶的根源,它永遠無法得到安寧。
他深吸一口氣,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他不再防禦,反而主動放開部分心神防護,引導自身神念,小心翼翼地、如同最輕柔的手,探向那鹽晶之靈核心處的痛苦記憶漩渦!
他要做的,不是抹去這些記憶,而是……“陪伴”與“理解”,並以自身那已然觸摸到“歸墟衍生”之妙的道境,為這些凝固的痛苦,找到一個宣泄與轉化的出口!
刹那間,無數紛亂、血腥、絕望的畫麵與情感洪流,衝入了趙清真的識海!
他“看”到了:在昏暗的油燈下,赤膊的礦工揮舞著沉重的鐵鎬,敲擊著堅硬的岩鹽,汗如雨下,呼吸著混濁的空氣……他“感受”到了:礦井突然坍塌,巨石落下,瞬間吞噬生命的恐懼與無助……他“聽”到了:監工無情的鞭打與斥罵,病重礦工在角落裏無聲的**……還有那地底深處,鹵水突然湧出,淹沒一切的絕望……
這是黑鹽井千年的縮影,是無數無名礦工血淚交織的史詩!
趙清真的道心在這龐大的負麵記憶衝擊下,亦感到陣陣刺痛與沉重。但他堅守靈台一點清明,歸墟意境如同無邊大海,包容著這一切痛苦,不起憎恨,不生煩躁,隻是靜靜地“觀照”,並以那絲“衍生”之意,嚐試在這些絕望的記憶碎片中,尋覓那即便在最黑暗中也不曾完全泯滅的……人性的微光——對家人的思念、工友之間偶爾的扶持、對一口幹淨飲水的渴望、甚至是在極度疲憊後,於夢中見到的一縷陽光……
他將這些細微的、正向的“光點”從痛苦的泥沼中剝離出來,以其神念緩緩溫養、放大。
同時,他自身那曆經磨難、於生死間悟道、始終不曾放棄濟世之心的經曆與感悟,也化作一股堅韌、溫暖的力量,反哺給那痛苦漩渦中的鹽晶之靈。
“你看……痛苦是真實的,但並非全部。那些逝去的生命,他們的掙紮,他們的渴望,同樣真實。他們的血淚,不應隻化為怨念困住你,更應成為警示,讓後人銘記,讓生者珍惜。你的存在,本身便是這片土地生命的見證。放下這沉重的枷鎖吧,讓痛苦流淌而去,讓靈性重歸純淨與安寧……”
他的意念,如同溫暖的泉流,一遍遍洗刷、疏導著那凝固的痛苦核心。
鹽晶之靈那狂暴的波動漸漸平息下來,扭曲的晶體形態也開始變得穩定。核心的金色眼瞳中,那無盡的痛苦與迷茫,慢慢被一種複雜的情緒所取代——有悲傷,有釋然,有疲憊,也有一絲……新生的好奇。
它“聽”懂了。它感受到了眼前這道士並非敵人,而是一個真正理解它、願意承載它千年悲苦的“傾聽者”與“引路人”。
那“咚……咚……”的心跳聲,不再充滿躁動與憤怒,而是變得平和、悠長,仿佛一曲安魂的挽歌,又似一篇告別過去的禱文。
最終,那璀璨的暗藍色鹽晶之靈,開始散發出柔和而聖潔的光芒。它的形態逐漸變得透明,內部那些代表痛苦記憶的雜質,如同被淨化般緩緩消散。它那龐大的、精純的靈性能量,不再混亂躁動,而是變得如同經過錘煉的瑰寶,溫潤而深邃。
它向著趙清真的方向,傳遞出一股感激與告別的意念。然後,整個晶體猛地向內收縮,化作一道無比精純、蘊含著鹽井千年靈性與曆史印記的藍色光柱,轟然衝破了礦井的束縛,直上雲霄!
光柱持續了數息時間,方才緩緩消散。而礦井深處,那令人不安的躁動氣息與“礦妖”的傳說,也隨之徹底消失。地脈恢複了平穩,甚至比以往更加溫順、充滿生機。
趙清真站在原地,良久無言。神識中那沉重的痛苦記憶餘韻尚未完全散去,但他道心更加澄澈。此行,他未曾斬妖,而是化解了一段凝固的時光,釋放了一個沉重的靈魂。
當他走出龍泉井時,外麵的陽光顯得格外明媚。鎮上的鹽工們都感到一種莫名的輕鬆,仿佛心頭一塊大石被移開,連那鹵水的鹹味,似乎都變得純粹了許多。
黑鹽井的“礦妖”已不再是威脅,而那“彝族血藤”的傳聞,他亦有所耳聞,似乎與彝家古老的巫醫傳承有關,他決定前去探尋一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