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青陽城南，那根捅破夜幕的白金色火柱，消失了。
    一同消失的，還有天星宗那座占地廣闊的分舵大宅。
    原地，隻剩下一片平整光滑，仿佛被琉璃封過的地麵。沒有焦黑，沒有灰燼，甚至沒有一絲燒灼過的熱氣。
    就像有一隻無形巨手，從大地上，將那塊區域憑空挖走了。
    這份絕對的“幹淨”，比屍山血海更讓人膽寒。
    一夜之間，青陽城變天了。
    無數道目光，或明或暗，都投向了城南那片詭異的空白之地，投向了昨夜那場大火的中心。
    然後，又不約而同地，轉向了萬寶閣。
    所有人都想知道，那個在拍賣會上掀起波瀾，又在長夜中點燃大火的神秘人，究竟是誰。
    聽竹苑。
    洛青鸞推開院門，走了出來。
    她換下了一身染血的黑衣，穿上了一襲素白的長裙，青絲如瀑，不施粉黛。
    她走在清晨的街道上，像一朵不染塵埃的雪蓮。
    街上的行人，下意識地為她讓開道路。
    他們不知道她是誰，卻能感覺到一種無形的距離。
    她走得很慢，目標明確。
    城主府。
    府門前，兩排身披重甲的衛兵肅然而立，煞氣逼人。
    昨夜的動靜，讓他們進入了最高戒備。
    “站住！”
    為首的隊長上前一步，手按刀柄，攔住了洛青鸞的去路。
    “城主府重地，閑人止步。報上名來！”
    洛青鸞停下腳步，沒有看他。
    她的目光，越過衛兵，看向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門。
    識海中，陳凡的聲音響起。
    “別跟他們說話。”
    “你的身份，不需要對守門人解釋。”
    “直接走進去。”
    洛青鸞抬步，繼續向前。
    那名隊長臉色一變，刀已出鞘半寸。
    “放肆！”
    他厲聲喝道，屬於築基修士的威壓釋放出來，壓向那道單薄的身影。
    洛青鸞的腳步，沒有半分停頓。
    那股威壓落在她身上，如清風拂麵。
    她就那麽平靜地，從那名隊長身邊走了過去。
    隊長僵在原地，刀拔了一半，卻怎麽也無法再進一分。
    他感覺自己攔住的不是一個少女，而是一座正在移動的太古神山。他若敢真的拔刀，下一刻就會被碾成粉末。
    冷汗，從他的額角滑落。
    洛青鸞的身影，消失在朱門之後。
    所有衛兵，都像被施了定身術，一動不動。
    ……
    城主府，議事大廳。
    青陽城主趙雍，端坐主位。
    他穿著便服，神色卻比昨夜身穿蛟龍袍時更加凝重。
    他身旁，站著那名甲胄統領。
    大廳中，氣氛壓抑。
    一名侍者快步跑入，聲音發顫。
    “城主……外麵……外麵有個白衣女子，她……她闖進來了！”
    統領眉頭一皺，便要發作。
    趙雍抬了抬手，製止了他。
    他的目光，落向大廳入口。
    洛青鸞的身影，出現在那裏。
    陽光從她背後照來，為她鍍上一層朦朧的金邊，看不清麵容。
    “讓她過來。”
    趙雍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洛青鸞走進大廳，在中央站定。
    廳內的光線，終於照亮了她的臉。
    好年輕。
    這是趙雍和那名統領心中同時冒出的念頭。
    “你是誰？”
    趙雍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久居上位的威嚴。
    洛青鸞抬眸，與他對視。
    “洛。”
    她隻說了一個字。
    趙雍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縮了一下。
    萬寶閣送來的情報裏，那位神秘的丹師，落款便是“洛”。
    果然是她。
    “你來我城主府，有何貴幹？”
    趙雍身體微微前傾，一股無形的勢，籠罩了整個大廳。
    這是金丹後期的氣場，足以讓山河變色。
    洛青鸞卻仿佛毫無所覺。
    “我來，是通知城主一件事。”
    她的聲音清冷，回蕩在空曠的大廳裏。
    “從今天起，天星宗在青陽城的所有產業，都姓洛。”
    話音落下。
    統領的臉色瞬間漲紅，手已握住腰間佩刀。
    “大膽！”
    狂妄！
    何等的狂妄！
    當著一城之主的麵，宣布要吞並另一個宗門的全部家產，這已經不是挑釁，而是藐視。
    趙雍的眼中，閃過一抹厲色。
    他盯著洛青鸞，一字一句地問。
    “憑什麽？”
    洛青鸞的識海中，陳凡笑了。
    “丫頭，告訴他。”
    “就憑城南那塊地，現在很幹淨。”
    洛青鸞平靜地開口。
    “就憑城南那塊地。”
    “現在，很幹淨。”
    趙雍眼中的厲色，緩緩褪去。
    他靠回椅背，深深地看著眼前的少女。
    幹淨。
    這個詞用得太好了。
    好到讓他感到一陣心悸。
    是啊，太幹淨了，連一片瓦礫都找不到。能用如此手段抹去一個宗門分舵的人，自然有資格說出剛才那番話。
    大廳，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隻有那名統領粗重的呼吸聲。
    許久，趙雍再次開口，語氣變了。
    “天星宗在青陽城的產業，盤根錯節。”
    “丹藥鋪、法器閣、靈田、礦脈……你想一個人全吞下？”
    他的聲音裏，帶著試探。
    “你吃得下嗎？”
    洛青鸞的識海裏，陳凡的聲音再次響起。
    “來了，戲肉來了。”
    “他這是在問價，也是在表態。”
    “告訴他，我吃不下，所以，需要有人幫忙。”
    洛青鸞依言道。
    “我一個人，自然吃不下。”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趙雍。
    “所以，我需要城主幫忙。”
    趙雍的眉毛，挑了一下。
    “幫你？我有什麽好處？”
    “城中各方勢力，若是知道天星宗倒了，都會像瘋狗一樣撲上來。城主府，可以幫我擋住這些麻煩。”
    洛青鸞的聲音，依舊平淡。
    “作為回報，天星宗產業三成的收益，歸城主府。”
    統領倒吸一口涼氣。
    三成！
    天星宗分舵每年的收益，是一個天文數字。三成，足以讓城主府的庫房擴建一倍。
    這手筆，太大了。
    趙雍的手指，在扶手上輕輕敲擊著，發出“篤、篤”的聲響。
    他在權衡。
    風險與收益。
    與這個神秘的“洛”合作，等於將城主府綁上了她的戰車，未來必然會麵對天星宗總部的雷霆之怒。
    可若是不合作……
    他看了一眼少女那平靜得可怕的臉。
    他毫不懷疑，城主府，也可能在某一天夜裏，變得很“幹淨”。
    “三成，不夠。”
    趙雍忽然開口。
    “我要五成。”
    他在討價還價。
    他在試探對方的底線。
    洛青鸞沒有回答。
    陳凡的聲音，在她腦中輕笑。
    “貪心是人的本性。別急著答應，也別拒絕。”
    “問他一個問題。”
    洛青鸞抬起頭。
    “城主大人，你知道，昨夜那場火，叫什麽名字嗎？”
    趙雍的敲擊聲，停了。
    他臉上的表情，凝固了。
    這個問題，像一把尖刀，精準地刺入他心中最隱秘的恐懼。
    是啊，那火，叫什麽名字？
    他不知道。
    正因為不知道，所以才可怕。
    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敵人，才是最恐怖的敵人。
    他明白了。
    對方不是在跟他商量。
    對方是在給他一個選擇的機會。
    要麽，拿走那三成，成為朋友。
    要麽，什麽都得不到，成為下一個天星宗。
    “嗬嗬……”
    趙雍忽然笑了起來，笑聲在大廳中回蕩。
    “洛姑娘說笑了。”
    他站起身，走下台階，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
    “青陽城的安定，是我這個做城主的本分。天星宗倒行逆施，自取滅亡，城主府自然要出來主持公道。”
    “三成，就三成！”
    他話說得滴水不漏，瞬間就將自己擺在了正義的一方。
    “洛姑娘初來乍到，想必缺少人手。我即刻便派人，協助姑娘清點、接收所有產業。”
    洛青鸞的識海中，陳凡懶洋洋地評價。
    “老狐狸。”
    洛青鸞微微頷首。
    “有勞城主。”
    她的話依舊簡潔。
    “城中若有其他人，也想分一杯羹，該怎麽做，城主應該明白。”
    “明白，明白！”
    趙雍連連點頭。
    “讓他們，帶著‘誠意’，去聽竹苑拜見洛姑娘嘛！”
    他將“誠意”兩個字，咬得格外重。
    事情，談妥了。
    洛青鸞不再多言，轉身便走。
    她來時孤身一人，走時，也未曾回頭。
    直到她的背影徹底消失。
    大廳裏的那名統領，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覺自己像是從水裏撈出來一樣，背甲下的衣衫都濕透了。
    “城主……我們就這麽……”
    “不然呢？”
    趙雍轉過身，臉上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深不見底的凝重。
    “去，備一份厚禮。”
    他看著城南的方向，緩緩說道。
    “我要親自，去一趟聽竹苑。”
    “另外，傳我的命令下去。”
    “從今天起，青陽城，姓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