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塔的恐慌並未完全消散，但更多地被一種對未知的期盼和對眼前實物的震撼所壓製。
    那些新鮮食物，紅鷺與德雷克的“死而複生”，以及楊塵展現出的非人力量，都像重錘一樣砸碎了舊有的認知枷鎖。
    在維克多和各部門主管的協調以及歸元戰士的監督下，燈塔這部龐大的機器開始艱難地轉向。
    人們被要求整理個人物品，並按照指示分批前往指定的集結區域，雖然對絕大多數塵民而言，所謂的個人物品寥寥無幾。
    塵民區的反應最為劇烈。
    長久以來被壓抑的階層，在聽到“沒有上民和塵民的區分”時，許多人都難以置信。
    他們看著那些曾經高高在上的城防軍如今在歸元戰士的注視下顯得有些無所適從，看著上民們臉上同樣帶著惶恐與不安。
    一種別樣的情緒，開始在心底滋生。
    當然，並非所有人都心甘情願。
    部分既得利益的上民，尤其是原本隸屬於光影會體係或是城防軍，心中充滿了抵觸和恐懼。
    但在紅鷺帶領的小隊以雷霆手段肅清了光影會核心區域，並將幾名試圖煽動抵抗的小頭目當眾回收了生命源質後，所有明麵上的反抗都迅速瓦解。
    冰冷的現實告訴所有人，時代已經變了，順昌逆亡。
    楊塵並沒有過多插手具體的遷移事務，他將這些交給了紅鷺、德雷克。
    他通過ASH移動端與地麵的白月魁保持著聯係。
    “燈塔這邊基本穩住了。”楊塵看著下方至少表麵上有序的人流，說道，“初步估計，願意遷移的人數占絕大多數。但也需要分幾批進行。”
    白月魁的聲音傳來：“嗯。地麵已經做好了接收準備。二號村外圍開辟了臨時安置區，加上之前的基礎生活物資和生態基地的產能，食物需求倒是沒問題。”
    她頓了頓，問道：“那邊……沒出大亂子吧？”
    “小麻煩，解決了。”楊塵輕描淡寫，“紅鷺在處理光影會的殘餘。”
    “嗯。”白月魁的聲音裏聽不出什麽情緒，“那些選擇留下的呢？”
    “很少。”楊塵看了一眼某個方向，那裏有一些麵露掙紮在原地的人，大多是一些思想頑固的上民。
    或是極度恐懼地麵，寧願死在熟悉環境裏的人。
    “不強求。如果之後他們改變主意，再行處理。”
    “好。你預計什麽時候帶第一批人下來？”
    “就今天。”楊塵做出決定，“先送一批人下去安頓，也能讓剩下的人更安心。第一批就以孩子為主。”
    通訊結束，楊塵收起ASH移動端，目光重新投向下方忙碌而忐忑的人流。
    一直靜立在一旁的維克多臉上卻浮現出猶豫和恍惚。
    他聽著通訊器中傳來的女聲，右手義肢與血肉連接的接口處，竟不受控製地傳來一陣陳年舊傷般的隱痛。
    維克多神情複雜，幾次欲言又止。
    但話到嘴邊，看著楊塵平靜的側臉，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楊塵先生。”維克多最終換了個問題，請示道，“燈塔的航行速度並不快，按照目前的位置和速度，要抵達你說的位置，恐怕需要明天才能。”
    他解釋道：“燈塔……它原本就是舊世界的空中監獄，體積龐大，動力係統更多是為了維持懸浮和緩慢移動，而非高速航行。”
    楊塵聞言，抬眼看了看穹頂之外昏黃的天色，微微皺眉。
    “明天？太慢了。”
    他不再多言，雞符咒在此刻被催動，將整個燈塔包裹住。
    嗡——
    一陣低沉的嗡鳴自燈塔底部傳來，緊接著，所有身處燈塔內部的人都清晰地感覺到腳下猛地一顫，一股推背感驟然襲來。
    “怎麽回事？！”
    “燈塔在加速！”
    驚呼聲在各層通道和平台上響起。
    人們驚慌地扶住牆壁或身邊的固定物，透過觀察窗，可以看到外界的雲層和大地正在向後飛掠。
    維克多猛地抓住旁邊的欄杆穩住身形，臉上寫滿了駭然。
    楊塵感受著燈塔在他的力量下平穩地前行，按照這個速度，在日落前就能抵達。
    他淡淡地對臉色發白的維克多吩咐道：“通知下去，不用驚慌，隻是加快行程。”
    維克多壓下心中的翻江倒海，恭敬地應道：“是！我……我立刻去辦！”
    楊塵看著下方在歸元戰士和維克多等人協調下，逐漸從混亂轉向有序的人群，覺得這裏暫時不需要自己時刻盯著了。
    他身形微動，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高台區域，信步在燈塔龐大而複雜的內部結構中穿行。
    與龍骨村的風格截然不同，燈塔內部是冰冷的金屬，通道縱橫交錯，功能區劃分明確。
    一切都透著一種為了極端生存效率而犧牲掉所有“不必要”之物的冷酷感。
    他走過居住區，看到上民們相對寬敞簡潔的單人宿舍，也見過塵民區那擁擠的景象。
    這種森嚴的等級劃分和資源分配，讓他微微搖頭。
    不知不覺，他來到一處相對空曠的大廳。
    而就在這空曠大廳內，擺放著一架老舊的鋼琴。
    楊塵挑了挑眉，頗感意外。
    在燈塔這樣一個空間極度寶貴，一切以實用和生存為最高準則的地方，還會保留一架明顯屬於舊世界的，與生存無關的鋼琴？
    他隨手掀開琴蓋，在琴鍵上按了幾下後便又離開去往別處。
    與此同時，燈塔醫療區。
    這裏一片忙亂，工作人員正在嘉莉博士的指揮下，清點著醫療物資，為遷移做準備。
    但許多人的臉上都帶著惶惑，工作效率並不高。
    紅鷺帶著兩名歸元戰士走了進來，她剛處理完光影會那幾個負隅頑抗的骨幹，身上還帶著一絲未散的肅殺之氣。
    她需要來這裏確認醫療區的穩定，以及見見老朋友。
    嘉莉博士一眼就看到了紅鷺，她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拋下手頭的事務便快步迎了上來。
    “紅鷺.”嘉莉上下打量著紅鷺，仿佛在觀察什麽稀有的實驗標本。
    “還真的是你。”
    她繞著紅鷺走了半圈，看著紅鷺身上粘上的血跡：“你現在算是複現當年？”
    紅鷺停下腳步，平靜地看著眼前的嘉莉。
    “你要這麽理解也沒問題。”
    嘉莉搖搖頭：“無所謂，我隻是現在在想，如果當年摩根願意采納你的意見，那麽燈塔的情況會不會有所不同。”
    二人沉默片刻，嘉莉又問道：“你是怎麽活過來的？”
    “當年運氣好，生命源質還沒消散，被帶回了村子重新塑造了身體。”
    “重塑身體.這種技術也能實現？”
    紅鷺看了一眼周圍那些豎著耳朵偷聽的工作人員，對嘉莉說道：“嘉莉博士.你丈夫和女兒”
    紅鷺從紅蔻那裏了解到，嘉莉一直都是獨來獨往，沒有看到身邊有什麽親近的人。
    “死了。”嘉莉麵無表情的說道。
    “怎麽，你們那位領袖有辦法？”
    紅鷺搖搖頭說道：“時間太久，生命源質已經逸散，就算是楊老板也無能為力。”
    嘉莉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她輕輕“嗯”了一聲，隨即又問道：“看你樣子，似乎地位不低？”
    “到了地麵，我希望有機會能深入了解你們的生態基地和那些噬極獸樣本……”
    “會有機會的。”紅鷺淡淡應了一句。
    “雖然從那幾名獵荒者那裏了解了大概，”嘉莉看著紅鷺，眼神中的探究並未消退，“但他們看到的估計隻是表麵。你……能不能再多給我說一些信息？當然，如果你需要保密的話就算了。”
    紅鷺神色平淡，似乎並不在意：“無所謂，沒什麽需要保密的。你想知道什麽？”
    嘉莉幾乎是立刻問道：“那個白頭發的女人……是不是也在你們那裏？”
    紅鷺點了點頭：“白老板確實在。”
    得到肯定的答複，嘉莉博士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解開了心中一個積存已久的謎團。
    “果然……當年她帶走ASH和格雷城主身體的謎團，看來和你們地麵的發展脫不開關係？”
    她頓了頓：“她……以及那個男人，還是人類嗎？”
    當年白月魁展現出的非人力量和在燈塔上引發的混亂，給所有親曆者都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紅鷺沉默了片刻：“兩位老板的事情我知道的也不多，不過，ASH和格雷的身體，本就屬於白老板他們。”
    “什麽意思？”嘉莉皺眉問道。
    “等到了地麵你就知道了。”
    “我明白了……”嘉莉點了點頭，沒有再追問下去。
    “看來，摩根當年的選擇，不僅僅是葬送了一種可能性。”
    紅鷺沒有對摩根的評價發表看法，隻是說道：“舊的時代已經結束。準備好迎接新的吧，嘉莉博士。到了地麵，你會有更值得你投入精力去研究的東西。”
    嘉莉默默點頭，隨後說道：“馬克還在關禁閉，要我帶你去看看嗎？”
    紅鷺抿了抿嘴：“馬克.還是待會讓紅蔻去接吧。”
    她死去的時候馬克也才剛記事，現在都已不認識自己了，何況就現在這副狀況也不是相認的時候。
    說完，紅鷺不再停留，對嘉莉微微頷首，便帶著歸元戰士轉身離開，前往下一個需要巡視的區域。
    嘉莉博士站在原地，目送紅鷺那挺拔而冷硬的背影消失在醫療區的門後。
    她緩緩轉過身，走向觀察室那麵巨大的玻璃窗。
    窗內是恒溫的新生兒保育區，一排排整齊的保溫箱裏，安靜地躺著十數個不久前才誕生的嬰兒。
    他們如此幼小，如此脆弱，對即將到來的巨變一無所知。
    按照燈塔過去的法則，這些新生兒的命運從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經被注定。
    根據基因檢測結果，被劃為上民或塵民，從此過上截然不同的生活。
    嘉莉的目光在這些稚嫩的臉龐上緩緩掃過，眼神複雜難明。
    “新的時代……”她低聲重複著紅鷺的話，“對你們而言，或許真的是新的開始吧。”
    她站了許久，才收回目光。
    ……
    楊塵在燈塔隨意逛逛。
    偶爾會遇到一些心懷恐懼或不甘的人。
    他們或許是被光影會洗腦的殘餘，或許是無法接受權力更迭的舊秩序維護者。
    在看到楊塵這個陌生的、被高層認定為“領袖”的地麵人時，有人按捺不住，舉起了手中的槍。
    “站住！你這地麵的怪物！”
    槍聲在狹窄的通道內炸響。
    然而，子彈在擊中楊塵的身體時，叮叮當當掉了一地。
    襲擊者驚恐地看著毫發無傷、甚至連腳步都未曾停頓的楊塵，仿佛見到了最恐怖的景象。
    楊塵甚至沒有回頭，隻是隨意地抬手向後一揮。
    那名襲擊者的生命源質瞬間被剝離，身體軟軟滑落，化作又一份需要回收的生命源質。
    類似的零星抵抗又發生了兩三次，但結果毫無例外。
    楊塵如同行走在自家後花園，所有膽敢阻攔的螳臂，都被輕易碾碎。
    當楊塵重新回到可以俯瞰外界的平台邊緣時，夕陽已將天邊染成一片絢爛的金紅。
    在他的控製下，燈塔保持著平穩的速度，下方荒蕪的景色早已被連綿的綠色所取代。
    遠處，龍骨村那熟悉的輪廓已然在望。
    他緩緩調整著力量，燈塔前行的速度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降低。
    “看下麵！是綠色！”
    “真的有植物！好多植物！”
    “那裏有房子！還有田！”
    擠在周邊的人們發出了更加激動的呼喊。
    希望如同野火，在每一個目睹此景的人心中瘋狂燃燒。
    龍骨村內。
    村民們，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陰影所驚動。
    人們紛紛仰頭望去。
    紅蔻看著頭頂的龐然大物，眼神有些恍惚。
    破曉低聲道：“看來，已經處理完了。”
    紅蔻點點頭：“待會就能見到馬克了。”
    而在村中老槐樹下，正拉著小月魁一起給鷹隼喂食的麥朵，也好奇地仰起了小臉。
    小月魁看著那巨大的陰影，下意識地往麥朵身邊靠了靠。
    麥朵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大人似的安慰道：“別怕別怕，那是楊大哥帶回來的，以後說不定還有好多新朋友下來玩呢！”
    白月魁站在一旁，銀白的發絲在晚風中微微拂動。
    她靜靜地看著天空中的燈塔，目光平靜無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