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輛在臨時安置區邊緣停下，
    白月魁、秋實和南極星先後下車。
    看著眼前這片人頭攢動、卻又在歸元戰士引導下顯得井然有序的區域，南極星下意識地摸了摸胡須。
    “咦——乖乖，這可真是老鼻子人了！一下子來這麽些，咱這地方可要熱鬧大發了。”
    秋實越過了嘈雜的人群，視線落在了那些被村民們引領著的孩子們身上。
    她的目光細細掃過那些小小的身影，尤其是在一些年紀稍大、約莫八九歲的塵民孩子身上停留。
    他們大多身形瘦小，穿著不合體且髒兮兮的衣物。
    更讓秋實心頭一緊的是，好幾個孩子裸露在外的手掌和手臂處，有著與年齡不符的薄繭或細小的傷痕。
    “燈塔說的集育同教……”秋實輕聲開口，“可這些塵民孩子，雖說不用正式參加繁重的體力勞動，但看樣子，輔助性的雜活、跑腿，怕是早就開始了。這麽小的年紀……”
    她轉向身邊的白月魁：“老板，我想先去那邊看看孩子們。”
    “初來乍到，環境陌生，他們心裏肯定害怕。順便也幫著看看有沒有孩子身體不適，或者……需要安撫的。”
    白月魁的目光順著秋實的視線望去，隨即對秋實輕輕頷首。
    “嗯，去吧。”
    秋實得到準許，臉上露出一抹笑意，不再耽擱，徑直朝著孩子們隊伍的方向走去。
    她的身影很快融入人群，蹲下身，與一個正怯生生拉著紅蔻衣角的小女孩平視，微笑著遞過去一顆不知從哪裏變出來的用彩色糖紙包裹的糖果。
    那孩子起初有些瑟縮，但在秋實柔和的話語和笑容中，漸漸放鬆下來。
    秋實看著眼前這個接過糖果的小女孩，溫柔地笑了笑，輕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呀？”
    小女孩眨了眨大眼睛，小聲回答：“我……我叫艾麗卡。”
    “艾麗卡，很好聽的名字。”秋實笑著點點頭，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
    然後目光轉向跟在艾麗卡身後、顯得有些局促不安的幾個年紀稍大的孩子。
    他們左胸處掛著綠色編號牌。
    4277、4068、4079。
    秋實站起身，走到他們麵前，沒有立刻說話，隻是逐一掃過他們帶著些許汙漬卻難掩稚嫩的臉龐。
    她伸出手，沒有去碰他們，而是輕輕指了指他們胸前的編號牌。
    “這個，以後不需要了。”
    在三個孩子有些茫然和緊張的目光下，秋實動作輕柔地，逐一將他們的塵民編號牌取了下來。
    那代表著身份與桎梏的小小金屬片，被她握在手心。
    “在這裏，在龍骨村，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名字，一個真正屬於你自己的名字。”秋實看著他們，眼中帶著鼓勵的笑意。
    “你們可以自己想想，喜歡什麽樣的名字。要是暫時想不到，或者願意的話，我也可以幫你們取一個。好嗎？”
    三個孩子互相看了看。
    自己取名字？這對他們來說是從未想過的事情。
    編號4068的男孩，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但又怯怯地低下了頭。
    秋實耐心地等待著，並不催促。
    她知道，打破束縛需要時間，哪怕隻是一個小小的名字。
    秋實的聲音愈發柔和：“沒關係，慢慢想。名字是一輩子的禮物，我們可以不著急決定。”
    她將取下的三個編號牌輕輕放在一旁的臨時登記桌上。
    紅蔻看著這一幕，對孩子們招呼道：“好了，孩子們，先跟這位秋實校長去住的地方看看，名字的事情，我們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想。”
    隊伍再次緩緩移動，而那幾個失去了編號牌的孩子，腳步似乎比剛才輕快了一點點，他們不時偷偷抬眼，看看身邊溫柔的秋實，又看看周圍這片陌生的土地。
    看著秋實融入孩子們的隊伍，白月魁收回目光，轉向身旁的南極星。
    “帶通訊器了嗎？”她聲音平靜地問道。
    “帶著呢，帶著呢！”南極星連忙從口袋裏掏出小巧的通訊器遞過去。
    白月魁接過，直接接通了與ASH的鏈接，言簡意賅地吩咐。
    “ASH，調運基地內閑置的醫療機器人到二號村外圍安置區，協助進行新接收人員的初步身體檢查，重點關注兒童和老人。”
    “我已經在調運了，月魁。”ASH的回複聲從通訊器中傳出。
    白月魁將通訊器遞還給南極星，沒有再多言，邁步朝著仍在不斷有人員降下的升降平台走去。
    她銀白的身影在人群中顯得格外醒目。
    剛剛踏上地麵的燈塔民眾們，不少人都注意到了這個氣質獨特的女人。
    他們好奇地打量著，竊竊私語。
    紅蔻轉頭看見白月魁正走向升降平台，她似乎想到了什麽，跟身邊的破曉快速交代了兩句，便小跑著追了上去。
    “白老板！”紅蔻在白月魁身側停下腳步，氣息微促。
    白月魁側頭看她，眼神帶著詢問。
    紅蔻指了指仍在運作的升降平台：“我跟您一起上去看看。”
    白月魁看了紅蔻一眼，淡淡地點了點頭。
    平台上。
    紅鷺正雙臂環抱，嘉莉博士站在她身側，看著又一批人有序排好隊伍，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我們呢？什麽時候下去？”
    紅鷺的目光沒有離開隊伍：“你還有其他部分關鍵技術人員以及成年人，暫時留在燈塔上。”
    她終於側過頭，看向嘉莉：“燈塔需要有人維持基本運轉，更重要的是，我不希望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任何腦子不清醒的人，跑去航控室異想天開，試圖控製燈塔做點什麽蠢事。”
    “比如給下麵的村子來一發電磁炮。”
    這話說得直白而冰冷，一旁的維克多沉默地低下頭，看著自己冰冷的金屬義肢手指，沒有出聲反駁。
    他明白，自己過往的立場和身份，注定了他此刻必須處於被監控的狀態，等到後續人員徹底轉移完，自己恐怕也該去見摩根了。
    嘉莉挑了挑眉，對於被暫時“扣押”似乎並不太意外，反而更關心另一個問題。
    “留在上麵倒是無所謂，但我對你提到的生態基地以及生命源質研究很感興趣。等後麵你能不能給我安排一下？就算隻是看看也行。”
    就在這時，升降平台已經上升完成，白月魁和紅蔻先後走了出來。
    “姐！”紅蔻快步上前，先是對紅鷺打了聲招呼，又朝嘉莉點了點頭。
    “.嘉莉博士。”
    紅鷺見到妹妹和白月魁一同上來，微微頷首示意，隨即又看向嘉莉：“關於研究的事，之後再說。”
    嘉莉的注意力卻似乎被分散了，她看著紅蔻，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笑容，話鋒忽然一轉。
    “既然你好好地站在這裏，那……那個叫班尼的獵荒者呢？我記得他，雙腿重傷，我當時盡力救治了，但他被宣布遠行，我也無能為力。”
    紅蔻沒想到嘉莉會突然問起這個，愣了一下，隨即回答道：“班尼也很好，他的腿已經完全康複了，現在就在下麵幫忙安置民眾。”
    嘉莉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很快又被更強烈的好奇取代，她點了點頭，還想再追問什麽細節時，目光卻不經意間掃過了紅蔻身後不遠處的白月魁。
    這一看，她的瞳孔驟然收縮，整個人如同被定住了一般，到了嘴邊的話硬生生卡在了喉嚨裏。
    是那個白發女人！？
    她確實設想過，以當年那女人展現出的非人力量以及地麵上帶回來那個ASH產物，很有可能還活著，並且就在這叫做龍骨村的地方。
    但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時光仿佛在這個女人身上徹底停滯了。
    那銀白的發絲，精致的麵容，冷冽的氣質，與她記憶中那個在燈塔掀起軒然大波的身影完全重合，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這……這已經完全違背了她所知的任何生物學規律！
    嘉莉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來，作為一名生物學博士，她對生命、對衰老、對時間的認知在此刻都受到了衝擊。
    強烈的探究欲幾乎瞬間淹沒了她，讓她下意識地上前，想要立刻向白月魁問出無數個問題。
    紅鷺注意到了嘉莉的異常，她上前一步，恰到好處地擋住了嘉莉過於直白的視線。
    “嘉莉博士。”
    紅鷺的開口讓嘉莉清醒了幾分，但她眼中的震驚與探究絲毫未減。
    她指著白月魁，神情激動：“那個女人……那個女人！紅鷺，你告訴我，她……她是不是……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紅鷺看著幾乎失態的嘉莉，神色依舊平靜：“影像裏的是她，我們白老板，白月魁。”
    簡單的一句介紹，卻在嘉莉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名字原來叫做白月魁……
    真的是她，而且還……跟當年一模一樣！
    就在嘉莉沉浸在這衝擊中時，另一邊的維克多也看清了白月魁的麵容。
    與嘉莉的震驚和探究不同，維克多的反應是刻入骨髓的恐懼。
    他幾乎是迅速朝後退去，想要遠離白月魁。
    然而，白月魁明顯就沒有看他們任何人。
    她的目光落在了維克多身後的楊塵身上。
    她徑直走向楊塵，維克多僵在原地，看著白月魁與自己擦肩而過，冷汗幾乎浸濕了後背，直到確認她的目標並非自己，才稍稍鬆了口氣，但那份心悸卻久久不散。
    白月魁在楊塵麵前站定，兩人視線交匯。
    “下麵情況穩定。”白月魁先開口，“秋實在安撫孩子，醫療機器人就位後可以進行篩查，要是有疾病你去治治，用藥的話效果還是太慢了。”
    楊塵點了點頭，目光掃過不遠處仍處於震驚中的嘉莉和心有餘悸的維克多，對白月魁說道。
    “這邊也差不多了，關鍵區域已經控製。”
    楊塵像是想起了什麽，隨口問道：“小魁呢？本來今天帶她來村裏玩一天，明天送回久川我再上燈塔的，沒成想獵荒者提前摸過來，計劃全打亂了。”
    白月魁回答道：“在和麥朵玩。反正在村子裏，出不了什麽問題。”
    楊塵點了點頭。
    隨後他目光轉向燈塔深處某個方向，問道：“既然上來了，要不要去看看另一半大腦？我剛才轉悠的時候，去到了克洛托係統那邊，那玩意兒……看著還挺特別。”
    白月魁順著他的目光也看了一眼那個方向，卻輕輕搖了搖頭：“等人全部安全轉移下去再說吧。”
    “現在情況未明，也不清楚這另一半大腦的存在，會不會對地麵的屏蔽塔產生未知幹擾。雖然從目前來看，屏蔽塔運轉正常，ASH那邊監測的初體數據也沒有出現異常波動。”
    當前的首要是確保上萬名燈塔民眾平穩落地、妥善安置，任何不必要的風險都應該先避免。
    楊塵聽了，也覺得有理，便不再堅持。
    “行，那就等這邊徹底清靜了再說。”他點了點頭。
    一旁的紅蔻轉向紅鷺：“姐，你有看到馬克嗎？他……他現在在哪裏？”
    紅鷺的目光柔和了一瞬，回答道：“在房間裏，有人看著。你去接他過來吧。”
    她頓了頓：“馬克熟悉你，可不熟悉我這個‘已故’多年的人。”
    紅蔻立刻明白了姐姐的意思。
    三大法則頒布時紅鷺就已“犧牲”，而自己這個與他朝夕相處的才是他現在最能信任的人。
    她用力點了點頭：“好，我這就去！”
    說完，紅蔻不再耽擱，轉身便朝著燈塔生活區的方向快步走去。
    紅蔻快步穿過略顯空曠的燈塔通道，來到一間緊閉的房門前。
    門口肅立著兩名歸元戰士，見到是她，微微點頭示意，讓開了通路。
    紅蔻推門而入。
    房間內，原本坐在床沿的馬克聽到開門聲，迅速縮到了房間的角落陰影裏。
    “馬克？”紅蔻輕聲呼喚。
    角落裏的身影猛地一僵，隨即，一個小腦袋小心翼翼地探了出來。
    當馬克看清門口站著的是那一頭熟悉的紅發和那張麵孔時，他眼中的恐懼被巨大的驚喜取代。
    “紅蔻！”
    他從角落裏衝了出來，直直地撞進紅蔻懷裏，哭聲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來。
    “真的是你！？”
    “紅蔻……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沒死！他們都說你死了……我不信……”馬克聲音悶悶的。
    紅蔻被撞得微微後退半步，隨即穩穩站住。
    她抬手，輕輕拍著馬克的後背：“臭小子，你就這麽咒我啊？還有，別沒大沒小的，叫姐姐。”
    馬克在她懷裏用力搖了搖頭，又用力點了點頭。
    “……姐。”
    這一聲“姐”，讓紅蔻的眼眶也有些發熱。
    她揉了揉馬克的頭發，柔聲道：“好了，沒事了，都過去了。”
    馬克哭了一會兒，情緒漸漸平複，這才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紅蔻。
    “姐，外麵……外麵到底發生了什麽？我聽到了槍聲，還有……之前燈塔晃得好厲害，是遇到厲害的噬極獸了嗎？”
    他還不知道燈塔已經易主，更不知道現在所發生的一切。
    紅蔻聽著馬克帶著哭腔的疑問，沒有解釋外麵天翻地覆的變化，隻是用力揉了揉他的頭發。
    “這些事說來話長，你現在不用管。走，姐先帶你離開這裏，去個更好的地方。”
    她拉著馬克的手，正要帶他離開這個封閉的房間，馬克卻突然停下腳步，扯了扯她的衣角：“等等，姐！還、還有冉冰！她就被關在隔壁那道禁閉室裏，我要帶上她一起。”
    紅蔻愣了一下，她沒有猶豫，點頭道：“好，我們帶上她。”
    她牽著馬克，走到隔壁那扇門前。
    紅蔻推開門，禁閉室內光線昏暗，空間狹小。
    一個看起來比馬克還要矮小一些的女孩正蜷縮在角落的硬板床上，聽到動靜，她受驚般抬起頭，那雙眼睛裏充滿了警惕和不安。
    紅蔻的目光落在女孩身上，快速打量了一番，眉頭微挑。
    “冉冰！”馬克進入房間，同冉冰說道，“你看，紅蔻回燈塔了。”
    紅蔻笑著說道：“走吧，先出來。”
    紅蔻低下頭看著馬克牽著冉冰走出，忍不住問道：“這是交到好朋友了？”
    聽到紅蔻的問話，馬克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什麽好朋友”
    而站在他身旁的冉冰則悄悄地打量著紅蔻。
    紅蔻看著兩個孩子笑了笑，沒再追問，隻是說道：“走吧，先把你們送去地麵。”
    “地麵？！”馬克猛地抬起頭，“姐，你說地麵？！我們能去地麵了？那裏不是……”
    “沒錯，就是地麵。”紅蔻打斷了他的驚呼，又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具體的情況，待會兒到了下麵再慢慢跟你說。現在，先跟我去見我姐。”
    “你還有姐姐？”馬克更加驚訝了，他仰頭看著紅蔻，“我以前從來沒聽你說過啊！”
    紅蔻牽起他的手，一邊帶著他和冉冰走去，一邊說道：“當然了，你小時候，我姐還抱過你呢。隻是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
    她沒有詳細解釋，但話語裏蘊含的信息已經讓馬克的腦袋有些轉不過彎來了。
    紅蔻還有一個姐姐？而且小時候還抱過自己？為什麽自己一點印象都沒有？為什麽紅蔻姐以前從來沒提起過？
    無數的疑問在馬克心中盤旋，但他看著紅蔻似乎不打算立刻解釋的側臉，還是乖巧地沒有繼續追問。
    而此時升降平台旁，紅鷺見自己的妹妹還沒回來，這才將目光重新投向嘉莉博士。
    嘉莉的視線則一直放在白月魁身上。
    “嘉莉博士。”紅鷺的聲音將嘉莉的注意力強行拉回，“關於白老板，我所知道且能告訴你的並不多。我隻能說，她一直從舊世界活到現在。”
    一直從舊世界活到現在？！
    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她見證了瑪娜生態剛爆發時的災難，經曆了這麽久的時間，卻未見絲毫衰老的痕跡。
    這是永生？
    白月魁本不欲理會身後那些紛雜的視線，但嘉莉那目光，實在過於灼熱，讓她無法完全忽視。
    她微微側過頭看著嘉莉：“有事？”
    嘉莉上前一步：“你你真的從舊世界活到現在？”
    “你究竟是怎麽做到的？人體的細胞分裂次數是有限的，難道你身體的代謝很慢？”
    聽著嘉莉的問題，白月魁語氣平靜：“我不是你的研究樣本。”
    但就在她準備徹底收回目光，不再理會時，她的視線在嘉莉那張臉上又多停留了一瞬。
    白月魁聲音再次響起：“你……是當年和我進手術室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