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7章 他參與的不再是刺激的冒險,而沉重但必須有人去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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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小小和賀瑾進來,看著丁旭把牆壁的床用布給封住。
    手搖發電機燈,王小小牆角堆著剛從文史館“借”回來的兩大箱書。
    丁旭指著牆角的兩箱書,目光灼灼:“小小,賀瑾,聽到要竊書,我就開始琢磨了。咱們原先想的,是把書運回山裏那個洞,對吧?”
    王小小正在檢查箱內書籍,頭也不抬:“嗯,我的計劃是那樣。山洞幹燥,能長期存放。”
    賀瑾手搖發電:“集中保管,便於管理和保護,邏輯上最穩妥。”
    丁旭他走到箱子旁,蹲下,語氣變得急切:“穩妥?我看是風險紮堆!你們想想,從這兒到山裏,幾十裏地,咱們得用八嘎車運吧?一次能運多少?得分好幾次!這路上,但凡遇到一次盤查,或者哪個眼神好的覺得咱麻袋形狀不對,怎麽辦?一次意外,咱們之前所有的功夫,連人帶書,全得搭進去!這叫全軍覆沒!”
    王小小停下了手裏的動作,賀瑾也抬起了頭,兩人都看向丁旭。
    丁旭見引起了注意,語速加快:“好,就算咱們運氣好,全運回去了。那個山洞,是安全,可它也成了咱們唯一的窩!這叫單點故障!萬一,我是說萬一,哪天巡山的、打獵的,甚至就是風吹雨打塌了一塊石頭,把洞露出來了,或者幹脆被人無意中發現了。裏麵那麽多書,一鍋端!到時候順著線索查,咱們一個都跑不了!這還不算,咱們天天惦記著那個洞,生怕它出事,這心裏得一直提著,長期的心理壓力 有多大?”
    王小小和賀瑾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丁旭說的,正是他們潛意識裏擔憂卻未曾如此清晰表述的風險。
    王小小坐直身體,麵癱臉上露出認真:“旭哥,那你覺得該怎麽辦?”
    丁旭眼睛發亮,指著腳下:“就地解決!這房子,二科不記名、閑置的,就是個現成的保險箱!小小,你力氣大得不像話,冬天凍土別人挖不動,你能啊!咱們就在這屋裏,挖個深的、結實的坑。把這些書,用油布包好,埋下去。外麵恢複原樣,誰也看不出。”
    他越說越流暢,仿佛思路徹底打開了:“零運輸風險! 書根本沒離開過這一片兒,隻是從地上‘消失’到了地下。沒有路上那些提心吊膽的環節!”
    “今天埋的是文史館的書。明天要是找到別的單位的‘待處理品’,咱們可以再找合適的地方埋。每個點都是獨立的,就算這個點真倒黴到極點被發現了,那也就是這一箱書的事,扯不出別的,更扯不到咱們頭上,沒準人家還以為是原來單位自己處理沒清賬呢!”
    “幹完活兒,咱們兩手空空,大搖大擺鎖門走人。東西不在身上,不在車裏,心裏踏實!該吃吃,該睡睡!”
    房間裏安靜下來,隻有油燈芯偶爾劈啪一下。
    賀瑾慢慢放下手電筒,看向王小小,緩緩吐出一口氣:“旭哥,你這腦子,今天是被凍開竅了?”
    丁旭有點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期待:“我就是覺得,咱們得像爹他們打仗時說的,不能光想著衝鋒,得想想怎麽保存力量,怎麽用最小的代價換最大的戰果。運書回去,是衝鋒。把書就地藏好,讓它們‘合理消失’,才是保存火種。再說了,隻有王家的神力、冬季凍土結合起來,創造出一個隻有我們才能執行的完美方案”
    王小小沒說話,她走到牆邊,用手敲了敲地麵的磚,又看了看那兩箱沉默的書籍,最後目光落在丁旭因為激動而有些發紅的臉上。
    良久,她點了點頭,聲音不大,卻帶著決斷:“挖”
    王小小是後世穿越過來的,她知道未來十多年,是沒有高樓大廈的,當有高樓大廈的時候,這些書就可以見天日了。
    丁旭沒有想到小小真的認同了自己的方案,她說挖就挖,看她先把最上麵的土挖出來放到單獨的一邊。
    賀瑾和丁旭先用油布把書包起來,再裝進箱子裏。
    沒有多久,王小小就挖好了三米大坑。
    賀瑾和丁旭看著王小小挖坑還帶階梯,王小小把兩個大箱子深埋,再把最上層的土覆蓋上去。
    王小小撒完水,寒冬的氣溫迅速讓混著水的泥土表麵凝結出一層薄薄的冰殼。她站起身,滿意地看著那塊與周圍地麵幾乎毫無二致的區域,隻是顏色略深一點,質地更板結一些。
    她拍拍手上的土:“明天早上再撒一層幹土,就看不出動過。這坑挖得深,凍透了,一般動靜震不開。等開春化凍,土層自然沉降,就更嚴實了。”
    他提出方案時,更多是基於風險規避的邏輯推演,覺得“就地深埋”是最優解。
    但看到王小小執行時那份近乎冷酷的周全,考慮季節變化對土層的影響,他才真切感受到,這個比自己還小的女孩,在執行一項可能跨越十年、甚至更久的守護任務時,那種可怕的耐心和遠見。
    “你想得真遠……”丁旭喃喃道。
    “不想遠點,我們現在做的一切,可能就白費了。”王小小走到水缸邊,舀水洗手。
    “休息吧。”王小小把挖出來的多餘土推到牆角,用舊席子蓋好,“明天一早,我們去圖書館。按漫哥的計劃,先踩點,認人,認路。”
    三人擠在溫熱的土炕上,蓋著厚厚的棉被。手搖發電機已經停了,屋裏一片黑暗,隻有窗外雪地反射的微光。
    丁旭在黑暗裏睜著眼睛,毫無睡意。
    今天發生的一切都太不真實了,從得知“竊書計劃”的震驚,到自己靈光一現想出方案,再到王小小那匪夷所思的執行力,最後到這深埋地下的兩箱書。
    他感覺自己像是被卷入了一個巨大的、隱秘的漩渦,而這個漩渦的中心,就是身邊這個呼吸平穩、似乎已經睡著的光頭女孩。
    “小小。”他忍不住輕聲開口。
    “嗯?”
    “你……不害怕嗎?”
    黑暗裏安靜了幾秒,王小小的聲音平靜地傳來:“怕。怕做不好,怕被發現,怕這些書最後還是保不住。”
    “那為什麽還要做?”
    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就在丁旭以為她不會回答時,他聽到王小小翻了個身,聲音很低,卻清晰得像冰淩墜地:
    “旭哥,你見過廢墟嗎?不是打仗炸出來的那種,是一個地方,所有人都忙著把舊東西砸爛、燒掉,然後站在廢墟上歡呼,覺得新世界就要來了。他們看不見,廢墟底下埋著的,不隻是舊東西,還有過去的曆史,知道曆史的發生,知道曆史的發展嗎?知道我們的老祖宗是怎麽樣的?這些都是老祖宗留下來子孫後代的。”
    “我們現在做的,就是在所有人忙著製造廢墟的時候,偷偷把一些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藏好。也許很久以後,有人站在新的高樓大廈上,回頭想看看自己從哪兒來的時候,這些埋下去的東西,能告訴他們答案。”
    “如果沒人來找呢?”賀瑾在另一邊輕聲問。
    王小小的聲音裏聽不出遺憾:“我們沒死,我們就再次把它挖出來,如果我們如果死了,就留下線索,最後最差的結果是它們就永遠睡著。但至少,它們沒有在製造廢墟的狂歡裏,變成灰。”
    屋裏再次陷入沉默。
    這一次,丁旭覺得自己的心跳漸漸和另外兩個呼吸聲同步了。
    恐懼還在,但一種奇異的、沉靜的力量從心底升起來。
    他參與的不再是一場刺激的冒險,而是一件沉重但必須有人去做的事。
    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四人就起來了。
    王小小在埋書的地麵上細細撒了一層從院子角落裏掃來的浮土和灰塵,又潑了少量水讓其凍結,徹底抹去了最後一點痕跡。
    他們鎖好院門,像四個最普通的半大孩子,揣著手,踩著積雪,向著市圖書館的方向走去。
    雪地上留下四行腳印,很快就被新落的雪屑覆蓋。
    王小小走在最前麵,麵癱臉迎著寒風。
    她知道,昨夜埋下去的是“過去”,而今天要去看的,是更多亟待拯救的“過去”。
    王小小四人踩著積雪,走進了市圖書館的大門。
    一股混合著陳舊木頭、劣質墨水和煤煙的味道撲麵而來。
    館內光線昏暗,隻有幾扇高窗透進些慘淡的冬日天光。
    閱覽室裏稀稀拉拉坐著幾個讀者,都縮著脖子,捧著書,氣氛沉悶得幾乎凝固。
    牆壁上,巨大的標語覆蓋了整麵牆:
    “知識為工農兵服務!”
    “徹底批判封資修黑貨!”
    “向科學進軍,建設社會主義!”
    王小小讓賀瑾、丁旭、軍軍各自散開,裝作找書看。
    她自己則揣著手,像一個好奇又有點無聊的半大孩子,在書架間慢慢踱步,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那些書脊。
    她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她預料到情況會很糟,但親眼所見,仍讓她感到一陣寒意。
    古代典籍的書架區域,空了。
    不是零散的空,是整個架子都被搬空,隻剩下積灰。偶爾有幾本《孫子兵法新解》、《法家著作選讀》之類的書孤零零地擺著,顯然是經過篩選和消毒的版本。
    外國文學、哲學、曆史的區域,同樣空空如也。俄文書架稍微好點,但也隻剩下《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母親》等寥寥幾本。
    小說區更是重災區。現在隻剩下《金光大道》、《豔陽天》等屈指可數的幾本小說,以及大量紙張粗糙、封麵紅彤彤的《赤腳醫生手冊》、《農村電工基礎》、《土壤與肥料》、《拖拉機維修》……
    整個圖書館的藏書,仿佛經曆了一場嚴苛至極的大手術,所有不合時宜的血肉都被徹底剜除,隻剩下最實用、最安全、最符合當前宣傳口徑的骨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