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製度革命(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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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一燝不知道別人聽完小皇帝的話作何感受,但他感覺汗毛倒豎。非孔,大禮議,奪情之變,任何一件都必然腥風血雨,而小皇帝居然要搞一鍵三連的大招。
    更關鍵的是,小皇帝有《朕問》有《通報》,這簡直是兩把打神鞭。純宗嚴皇帝,一個在位八年的弱雞皇帝,現在都快成明主,生前屁話不說,死後金句頻頻。
    劉一燝就很慌,非常非常慌。看似小皇帝啥也沒做,但錢龍錫的墓都被人挖出來曝屍荒野了,地方小吏官員全都不想理這事,還要吐上一口唾沫。
    試問這結果,滿朝公卿誰不怕?
    韓爌那麽剛的人,不吃肉的絕食都搞出來了,為啥最後軟了,還不是《通報》傳到北京,他開始擔心自己的身後事了。
    劉一燝將自己的九真茶飲盡,對王坤招招手,小聲說了句“新換一泡。”然後才正麵小皇帝。
    “陛下此議甚佳。不過,這是一件大工程,《大明禮典》不是短時間能完成的。臣建議由張瑞圖專職此事,以示內閣重視。”
    朱慈炅抬頭看了劉一燝一眼,你這老狐狸是想拖是吧?也好,有些東西也要潛移默化,緩也有緩的好處。
    朱慈炅不置可否,眼神如刀鋒,語氣卻平緩。
    “朕曾在書上見過一個人,他濃密的胡須像集生,一字如隸書,瘦削黃臉頗似彥演,眼神銳利更有孕一風骨。他說,禮教吃人!
    朕今研習禮製,可以確定,禮教不曾吃人,吃人的是人。
    昔年宋失天下,神州陸沉,在元人四民之分下,我華夏族人連羊馬都不如,民族自信心遭遇空前破壞。他能喊出禮教吃人,朕可以理解,因為,禮已曲,法不公。
    太祖驅除韃虜,恢複中華,已近三百載,太祖肇基,吾輩至今仍如元時漢人之喪誌失氣,不敢繼往開來麽?
    近日,朕收到一冊《蒙古秘史》,裏麵說孔思晦篡改孔氏族譜,其後皆非漢人。朕就很好奇,孛兒隻斤·愛育黎拔力八達蠻夷之輩,焉敢成仁宗之廟。
    劉先生,若此事為真,大明該怎麽辦?”
    禦書房內落針可聞,群臣耳朵都炸了,意識都有一瞬間的空白。
    劉一燝怔怔的看著朱慈炅,王坤剛擺上的茶杯還有點燙,但他感覺不到了。
    衍聖公,大家都知道方懋昌是皇帝愛將,你跟他吵吵也就罷了,為啥你孔胤植要親自上書給小皇帝,這下把小魔帝惹毛了。
    衍聖公護體,簡直可笑,衍聖公有幾個總兵?
    劉一燝更有種作繭自縛的感覺,因為當初他教過小皇帝“太祖遺詔”,朱慈炅沒有用,這會反手推出個“蒙古秘史”。
    旁邊的孫進也若有所悟,昨夜皇帝找他多半也是這件事。
    昨天朱慈炅一切都和平時差不多,寫寫字,讀讀書,打打拳,教一下幼兒園小朋友。上午他見了天工院新人,下午見了工部侍郎畢懋康和邱致中,這都屬於正常範圍。
    隻有傍晚發生了一件意外的事,衍聖公的奏章入宮。
    劉一燝半天不語。
    曹思誠已經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了,
    “陛下,此等妖書,焚之即可,不足為議。”
    朱慈炅冷笑一聲,看向襄王。
    “這是督政院的意思?還是曹副使的意思?朕聽衍聖公府說,天下隻三家人家。我家與江西張、鳳陽朱而已。江西張,道士氣;鳳陽朱,暴發人家,小家氣。襄王怎麽看?”
    襄王被周王壓製的火氣還沒消,又在小皇帝口中聽到驚天秘聞,再聽到這話哪裏還能忍。
    “狂悖之輩!我朱家與天下萬姓共天下,鳳陽雖小但從未修過降書。
    陛下,孔思晦修孔府族譜獲耶律楚才家族資助,本就可疑。再之前,還有孔末亂孔之事說不清楚,曲阜孔怕是早就全身是孔了。
    孔聖血脈不容玷汙,此事必須嚴查,給天下人一個交代。臣建議,立即鎖拿孔胤植,督政院立案,嚴查此事。”
    曹思誠臉色大變,他看向劉一燝,劉一燝雙目微垂,看向徐光啟,徐光啟嘴唇緊閉,看向錢士升,錢士升低頭翻書。
    禦書房內眾人,除了他再無一人為衍聖公張目。南京的政治風向和北京嚴重不同,孔方之爭孔胤植要大敗虧輸。
    曹思誠最後又看了看從北京來的劉廷元,但劉廷元又不傻,皇帝的心意隻差明說了,他憑什麽和皇帝對著幹?
    要怪隻能怪孔胤植自己,也不看看當今是什麽樣的天子,以為可以憑仕林清議就能壓製朱慈炅,將方懋昌趕走。來嘛,試試小魔帝的手段。
    曹思誠自己也低頭了,他終於明白一點都察院與督政院的不同,他不是監察係統的老大了,監察係統在親王手中,間接的也被小皇帝掌控。
    牙齒緊咬,胸口有些發涼。說實話,曹思誠看起來地位高,在天啟遺詔中與黃立極、張維賢並列,但他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話語權在小皇帝這裏一直相當低。
    周王突然大聲開口,打破寧靜。
    “陛下,臣附議!”
    說完毫不客氣的狠狠撞了下有些呆滯的朱由崧,朱由崧也迅速反應。
    “臣亦附議。”
    最讓人心涼的是錢士升先開口附議,然後內閣閣老、文淵閣大學士徐光啟竟然也開口附議,天工院更是當然的無一人有異議。
    朱慈炅對自己的大臣非常滿意,勉為其難的開口。
    “準督政院總召朱翊銘所請。”
    襄王被小皇帝叫官職和名字,還有些莫名的不適應,但很快反應過來,是哦,孤已經是朝堂大臣了。
    劉娥端著一個青花纏枝蓮紋盤進入禦書房,上麵是清洗好的楊梅幹。她有些畏懼禦書房內這麽多朝中大臣,不敢走向禦座,悄悄遞給了房袖。
    房袖白了劉娥一眼,單手拿盤,直接放在朱慈炅左手邊。
    “皇上你剛翻過書,沒有洗手,要吃我喂你。”
    朱慈炅愣了一下。
    “好,你喂一個吧。”
    嘴裏含著楊梅幹,又順手推給劉一燝。
    “來先生家鄉的楊梅幹,劉先生嚐嚐。大家都嚐嚐,別一個個都板著臉。既然是廷議,那就要團結緊張,嚴肅活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