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雪亭百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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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京下了一場雪,從黑夜到白天,一直沒有停,湖光如鏡,竹林白頭。劉一燝終於有了一天休沐時間,於是邀請同年朱延禧在後院亭中煮茶賞雪。
    不是老劉不怕凍,是他的管家都是東廠的,唯有四麵透風的亭中,他才可以說點出格的話。
    劉家老四,也是劉一燝的小兒子劉斯埱被老劉叫到了身邊,算是膝前盡孝。
    主要是黃立極把他惡心壞了,黃家的傻兒子被流放到他身邊來擔任中書,那東西要有點基本素質也就罷了,老劉非常無語,一手字連小皇帝都比不上。
    老劉可沒有心情幫黃立極管教兒子,隨便一個理由,打發到工地去當監工。但黃立極啟發了老劉,他劉家還有幾個運氣不好沒有中舉的呢。
    長子劉斯埼早就蔭官,老二老三資質本不錯,都已經中舉有進士之資,但這兩混蛋都盯著家裏的產業了,整天和大房二房家的爭些雞毛蒜皮的事,毫無上進之心,廢了。
    至於小兒子,老夫人和夫人生前都太寵了,沒有受過三個哥哥的苦,品嚐過老劉的家法,如今隻有秀才功名。江西學正想給個優貢名額,劉一燝嚇得連忙叫停。
    同樣是人情,老夫欠你們的不如直接欠皇帝,於是劉斯埱就一飛衝天成為內閣中書了,充分證明了拚書不如拚爹。
    劉一燝在家時監督了兩年,小劉學問自然是大有長進,不過官場的事,這娃娃太嫩了。老劉甚至不想他走仕途,但就像小皇帝隨口說的,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
    蔭官這件事吧,朱慈炅雖然討厭,但不會真拒絕。他隨口借用那位字紹興浙江周樹人的大佬詩句,更多其實是勸自己。
    小劉裹著大襖,蹲跪在地上,拿著竹筒給炭爐吹氣。劉家用的可是海運來的焦炭,給他這一吹,頓時火光衝天,把小劉嚇一大跳,這暖爐不得把兩位閣老烤焦。
    小劉充分發揮水多了加麵,麵幹了加水的生活經驗,從竹框裏又捧了一大把炭加到暖爐中,好家夥,這火更大了。
    老仆在旁邊擺弄朱慈炅推廣的蜂窩煤,正燒水呢,聽到動靜趕緊轉身,阻止了劉斯埱繼續玩火。
    “小少爺,還是我來吧。”
    老仆從雪地裏捧了幾捧沙土,總算是將火勢壓住,炭火由明轉暗。再一看劉斯埱,臉上兩道炭痕不要太醒目。
    “小少爺快去清理下,朱故輔要來了。”
    已經遲了。
    劉一燝身著小皇帝送的新式羽絨服,大紅立領緞麵,細密針線把緞麵、油布、羽絨、綢裏穿在一起織成方格,除了顯得臃腫外,保暖效果杠杠的。
    朱延禧隻是一身傳統裘衣,狐狸毛雖然同樣護住脖子,但沒有劉一燝那麽嚴實,在戶外其實還是有點冷的。他對老劉這一身新裝備羨慕得不要不要。
    “這東西,不能找陛下,要找太後。去拜見太後時穿單薄點,態度恭敬點,多多說關心陛下的話,太後一心軟就有了。孔貞運那假道學就是這麽幹混到一件的。
    這東西宮裏也少,據說花費不菲,今年沒有多少存貨了,允修兄要快點。陛下在薊北就說要多養鴨養鵝,皇店公司現在才開始大麵積推廣收購,今年沒指望,隻能看明年了。”
    “這一件要多少鴨絨鵝絨啊?”
    “老夫也不清楚,既然叫百羽攢雲袍,估計百隻是少不了的,不過老夫覺得百隻恐怕是陛下用的,老夫身上這件肯定更多,因為鴨絨也要經過梳理挑選的。”
    “為一件衣服要殺百多隻鴨子,確實奢華,老夫穿不起。”
    劉一燝錦緞立領在雪光中泛起冷澤,忽的駐足轉身。
    “允修不問世事多久了?南京的烤鴨少了嗎?這東西不過是物盡其用,南京城裏最迂腐的夫子也不會說這樣的話。”
    好在劉斯埱的出現沒有讓兩同年翻臉,他恭敬的施禮,不敢抬頭。
    “見過世伯。”
    朱延禧露出微笑。
    “這是子升吧?好多年不見了,應該成家了吧?老伯別無他物,收好。”
    一塊一看就價值不菲的玉佩被朱延禧塞到了劉斯埱手中,劉斯埱有點慌張,抬眼看向劉一燝。劉一燝從不收貴重財物,二哥三哥亂收東西的時候沒少挨罵,他需要老劉首肯。
    劉一燝本來要不動聲色的點頭,但看清劉斯埱的臉,勃然大怒。
    “你在幹什麽?怎麽如此儀容見客?滾下去。”
    劉斯埱嚇得趕緊溜,朱延禧攤開手掌,兩手烏黑,卻是哈哈大笑。
    “季晦,你看。子升可比你那一板一眼的大兒子有趣多了,老夫都著他道了。”
    劉一燝也是一樂。
    “這混帳小子!讓允修兄見笑了。”
    “哪裏,如果老夫沒有猜錯,這亭中暖爐便是子升所為,這可是一片純孝啊,季晦莫要苛責。”
    劉一燝連忙讓老仆打來熱水,自己親自給朱延禧沏茶。
    老仆離開,亭中僅剩二老。劉一燝將茶盞捧給朱延禧。
    “允修見過陛下後,還罵老夫嗎?”
    朱延禧接過茶盞,輕歎了一口氣。
    “老夫也沒想到,四歲天子,居然有如此機心。”
    劉一燝捧著茶杯暖手,望向亭外飛雪。
    “不是機心,那份急奏,是個人都能看出問題,況且,天工院不是擺設。”
    朱延禧抿了口茶,似是無意感歎。
    “天子如此聰慧剛愎,未來朝政艱難咯。”
    劉一燝目光一凝,冷笑一聲。
    “允修啊,老夫有點記不清,皇明上一次國公削爵是什麽時候?”
    朱延禧有點蒼老的手掌有些微抖,放了兩次茶杯,才看向劉一燝。
    “你確定這道聖旨會執行?”
    劉一燝嘴角笑意不減,依然盯著他。
    “無比確定。毫無波瀾。”
    朱延禧扭頭看向亭外。
    “黃立極就是個廢物。”
    劉一燝理了理腰間的羽絨外套。
    “這東西好看是好看,保暖也保暖,但就是有點硬。聽說第一批賜服的時候,張瑞圖還沒有,也不是誰都能穿啊。”
    朱延禧有點頹然。
    “衍聖公也會削爵嗎?”
    劉一燝搖搖頭。
    “恐怕不是削爵,是除爵。”
    朱延禧徹底慌張。
    “難道他就不怕?”
    劉一燝長歎一口氣。
    “怕,怕沒人跳出來啊。常熟明年的預算稅入居然快趕上蘇州了,老夫也驚奇得很,從來沒有想過我大明居然還有這麽大的潛力可挖。
    這件事,南戶部一直壓著。試想下,如果你在《朕問》上看到這個消息會怎麽想?老夫不是問你閑居鄉間怎麽想,而是假設你還在文淵閣。”
    朱延禧臉色頓白。
    “皇民土地策,山東能不能緩緩?”
    劉一燝點頭,
    “當然能,黃立極和老夫做的事都是緩一緩。但我倆歲數都不小了,陛下也會一天天長大,能緩多久,老夫自己都不知道。
    繼任者想要功績,這就是最好的功績,可以超越張居正的功績,沒多少人能頂住這個誘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