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朱子講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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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一燝不動聲色的看了眼天工院幾人,對這幫好大喜功的年輕人,他很不滿,但已經沒有啥辦法了。
    他就算打掉一兩個人,轉眼小皇帝就能提拔新人,而新人用不了多久就跟老人沒啥區別了。
    這所謂的天工院和內閣簡直是一個模子,內閣的品級其實也很低,隻不過他們兼的是大學士,而天工院兼的是同樣品階不高的翰林官。
    劉一燝收拾心情,準備恭送朱慈炅回宮去。釣魚打拳學畫畫學書法去,小娃娃隨便幹啥都行,別插手國政了,每次一插手都沒有好事。
    朱慈炅被這場會議搞得情緒起伏,的確忘了最初要做啥,但他有李世熊的好筆頭,他很快看到了陳以聞的奏報內容。
    “陳卿剛剛提到逐利之心,不能歸罪於《朕問》和《通報》,但是,這個問題的確值得諸卿思考。
    一個優秀的官員絕不能回避求利,相反還要為國牟利、為民牟利,故作清高、恥於談利的書呆子不是一個合格的官員。
    朕嚐讀史,略有心得,欲請教於諸卿。國因利而生,政由利而行,在朕看來,如果國家和政策不能讓國民獲利,其政必廢,其國必覆。
    朱熹講:義者,天理之所宜;利者,人情之所欲。朕其實想說,利乃天理,義則人欲。天理存之於世,為世間長循之法則,人欲存之於心,是人生追求之理想。
    是故,朱熹誤也。”
    會議室內,自劉一燝之下,無不震驚抬頭。一個個臉上表情,如同吃了一斤大便。有幾人嘴唇開合,但卻一字未吐。起居官李世熊的紙上筆尖,暈開了一團梅花。
    誰教的?內閣是皇帝老師,自劉一燝開始,人人有罪。小皇帝身邊這群死太監,自田維章之下,個個該殺。
    朱慈炅沒有關注群臣表情,因為在儒學思想上,朝野都不把他當回事,反正一開口就是小兒胡說八道罷了。
    借著這個機會,朱慈炅也決定放開了。朕就把自己的認知思想說了又如何,你們自己去慢慢吵,是非對錯,遲早有人能認同。
    “當然,朕有一點也是認同朱熹的,理在心中。王守仁說理在物外,混淆了一個概念,朕認為,心外為道。理為人所求,道為世所存。
    萬物皆有道,不因人見或不見,道就在那裏。人生常求理,或承先賢或由道悟,不論歪理正理,它都是理。道恒一,理常新。何為正理?循道之理皆正也。
    既有循道之理,亦有循理之理。今人若守書本之理,皆為循理之理,世常新,識常長,故理循故道,今理循今道,以故理適今道,刻舟求劍耳。
    故道今道緣何有別,道其實沒差別,述道之理有別,古今見識有別。古人以為天圓地方,以方圓悟道成理,而今天,我們都知道,大地為球,它不方。
    今天我們以為地繞日而行,以此悟道。他日子孫,未必不能發現日亦繞什麽而行,又有新道。所以,朕說過,未知為天,已知成地。妄論天形,無知可笑。”
    劉一燝的兩條眉毛擠在了一起,看著侃侃而談的小皇帝,恍惚間他有種錯覺,他竟然覺得小皇帝說的很有道理,他覺得內心有什麽東西碎了一地,竟然乖乖聽學了。
    徐光啟臉色泛白,胡須抖動。皇帝的道理本來就是道理,這不講道理的,但皇帝又在講道理,還很有道理,這讓他跟誰講道理。
    會議室內有人激動有人沉思,有人惶恐有人驚歎,大明朝堂要瘋了。
    朱慈炅喝了一口白開水,是那位根本不識字也不知道朱慈炅在講啥的大明尚儀、房袖袖姨遞上來的,他略微緩了緩。
    “利為道,義為理,我大明當以道治國還是以理治國呢?陳龍川說得好,義利兼行,王霸並用!
    何謂道,無情無心無性,純用道則歸於蠻荒,回歸原始。理能行否?亦不能,理有私有缺有限,純用理則誤入歧途,必陷死局。
    所以要陰陽相濟,道理兼行。逐利之心不可缺,失義之利則不可求,無利之義純屬空想,倡義之政也不可無。朝廷治政,必須義利兼顧。”
    始作俑者的陳以聞有點微微發抖,他做夢也想不到會聽到朱慈炅的這番言論。
    很明顯,小皇帝的思想起源於葉適葉水心,這是永嘉事功學派的思想,小皇帝甚至在這一思想上做出了一些發展。
    朱慈炅並不知道葉水心,隻不過恰好葉水心同樣是唯物主義思想的大家。所謂的唯物思想並非外來,永嘉學派當初與朱熹的理學、陸九淵的心學可是鼎足而立的存在。
    理學影響了大明的整體學術氛圍,陸九淵更是啟發了王陽明,而如今,永嘉事功學派也有了傳人,讓人發瘋的是,這個傳人他是大明皇帝。
    不過幸運的是,永嘉學派也是正統的儒學,同樣是承二程的洛學和張載的關學脈絡發展而來的,小皇帝至少沒有背儒。
    永嘉學派反對空談性命,提倡事功之學,重視商業,怪不得小皇帝會如此施政,根子找到了。
    葉適學派肇始瑞安,所以浙江人人人可殺,但當先斬來宗道。
    表達思想是件讓人愉悅的事,朱慈炅沒有多想,隻感覺很舒服。
    “朱熹講先知後行,王守仁說知行合一,朕覺得都不太對。先知是必要的,必須要學習繼承先輩之理,但要學的又不隻是先輩之理,更是先輩明理之道。
    先輩之理不為知,先輩明理之道方為知。但知非止傳承,更在於悟道,悟道亦為知。所以,知行合一也不對,因為知有正知、誤知、錯知。
    如何求得正知,朕以為當行而驗之。行合誤知則得誤行,行合錯知則得錯行,唯有驗之,方知正誤。這就是朕先前所說的,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治政之行也必然有正誤錯,但皆可行而驗之,舍誤錯而得正道也。”
    朱慈炅的童聲清脆,悅耳動聽,大明的道理從此流傳。存天理亦存人欲,朱子的棺材板被一位姓朱的孩子掀翻,朱慈炅有些意猶未盡,可朝官們有點不識情趣。
    沒有問答,沒有人向小朱子請教學問,全場雅雀無聲。沒有辯經,小朱子的講學不知道被聽進去了多少,但全場都在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