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燈驚雀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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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雖是月底,但星光明亮,宮燈與星光交相輝映在古老的宮牆琉璃上,別有一種溫柔。
朱慈炅不忍浪費食物,吃了完整的一隻大雞腿,再加上其他,小肚子鼓鼓的。他離開喧嘩的慈慶宮,在星光下散步消食,陪在他身邊是張介賓和盧九德。
“冬春相交,皇上還是要注意衣物,要小心別著涼了。”
張介賓牽著他的手,頗為盡心。畢竟小皇帝剛剛送了他孫女兩顆珍貴的大東珠,讓小荷花愛不釋手。
朱慈炅不以為意,這東西是洪歹極送的。除了大,朱慈炅看不出來有什麽好,之所以貴,無非是大明失去了東北,等幹翻洪歹極,朱慈炅可以給小荷花全身都鑲上。
不過此時,他還是老老實實的。
“我會注意的。景嶽先生,我今天改革了廠衛,不知道會更好還是更差。我好怕又像督政院一樣,啥作用都沒,還把都察院弄沒了。”
朱慈炅嘴裏的怕,大約隻有張介賓能聽到了,這小娃娃嘴硬得很。
張介賓安慰他。
“皇上行事,一定是深思熟慮過的。就算督政院也沒有什麽不好啊,至少陛下讓諸藩都回京了,他們對地方就沒有那麽多擾民了。
至於其他,都是皇上想要的太多而已,這個是需要時間的,皇上不要太急。這世上本就沒有藥到病除的事,什麽病都需要緩緩調養。”
朱慈炅搖搖頭。
“這件事其實不算深思熟慮,我之前沒有這個想法,多少是有點情緒在裏麵的。我最開始的想法是,廠衛分離,彼此競爭,互為補充,這樣都會做得很好。
但是我沒有想到,廠衛會同時失聲。仔細想來,上海失察這件事,跟廠衛上層其實關係不大,是整個廠衛係統的問題,屬於曆年積弊。這是老年病,基本無解。
我想試試換血,從體製架構,上下關係全部清零重構,不再分離浪費資源,整合歸一。但是這種改變,肯定會讓廠衛下麵經曆一段時間的無所是從。
甚至可能還會有未知後果,我沒有把握,所以有些擔憂。”
張介賓很認真的想了想,才開口。
“皇上,老臣年輕時行醫,其實也沒有把握,一劑藥下去,有沒有效,是要觀察的,然後再調整藥方,繼續施治。那個時候,反而成功治療了不少疑難雜症,得到了不少名聲。
人老了,就靠經驗來了,有些病反而不敢出手了,其實都是為名所累。皇上還小,朝中也有老臣把關,銳意進取其實沒什麽不好的。”
朱慈炅聽到老臣把關幾個字,仰著頭對張介賓笑了。
“東廠其實也不是一無是處,聽說劉一燝給你送禮物了,怎麽,你要幫他關說什麽?不知道這禮物貴不貴重?”
張介賓愣了一下,停下腳步。
“皇上怕是誤會了,劉閣老得到一本古籍,有不少古藥方,他看不懂,所以送給老臣。再說,他不是和皇上一向親近,以劉閣老的身份,他還需要老臣這個醫生關說什麽嗎?”
朱慈炅不置可否。
“親近?朕最近很煩他,居心叵測,居然給朕挖坑,朕都不想理他了。仔細想來,那個把不吃肉當成絕食的老家夥還挺有創意的,朕都還沒有見過他,不知道他水平如何。”
張介賓心頭大驚,老劉這個老六果然是出問題了啊,小皇帝居然想用韓爌了。但是他其實不知道他對小皇帝的影響力有多大,國事上,朱慈炅不會聽他的。
“皇上不要一棍子打死一個人,劉閣老歲數也不小了,就算出現一點小紕漏,皇上也要理解。南京政務繁忙,據老臣所知,劉閣老也非常辛苦的,他一直在吃老臣開的調理藥物。
坊間都在說,徐閣老是紙糊閣老,南京這一大攤子,要是沒有劉閣老,非得垮不可。”
朱慈炅放開張介賓的手,對著路上台階來了下立定跳高,嚇的盧九德瞬間振奮精神,張臂保護,差點把手上宮燈晃滅。
宮燈的光芒映照朱慈炅的身影,讓他的小胖臉在燈影中明滅不定。
張介賓不是玩政治的料,朱慈炅隨意一試就試出真相,可他卻有些悲哀,連張介賓都能被收買。唉,別說張介賓了,親娘不也一樣被收買。
至於說徐光啟是紙糊閣老,朱慈炅有些好笑。老徐做的事可未必差劉一燝多少,隻不過分工不同,徐光啟對下麵沒有劉一燝那樣的權威和威懾力罷了。
就拿大統曆來說,看不起老徐的人,有一個算一個,誰能弄?最讓朱慈炅驚豔的是徐光啟對商事的管理,可能他是大明唯一有產業布局思維的一個。
徐光啟提出了“民、工、技、利”的四柱分類管理,為民生類產業、用工安置流民類產業、提高技術的產業和獲取利潤的產業分門別類提出管理辦法,朱慈炅非常認可。
對於內閣而言,朱慈炅沒有覺得誰不行誰多餘,那怕張瑞圖也有他的作用,看他這架勢是準備把《純宗實錄》弄到他下台了,這個老師才是最拉的閣老。
朱慈炅回頭一笑。
“大明離了誰都能轉,朕在意的隻是五年之期的承諾。沒有意外,朕會遵守承諾。你轉告老劉吧,別想那些有的沒的,專心國事。”
劉一燝的府上,今晚雞飛狗跳。家裏的東廠管家和東廠的一幫人,甚至錦衣衛全部消失不見了,不知去向。
廠衛有變,劉一燝在天工院會議室就有預感,但是這種事,他不好插手。他沒有老管家的喜笑顏開,而是遙望紫禁城沉默不語。
兒子引了一個黑衣人拜訪,劉一燝看到他的身形就知道是誰,也是感歎這人運氣真好,今晚的劉府恰好廠衛都不在。
“普澤,你是內廷中官,閣老家裏沒事還是少去為妙。”
鄭之惠很恭敬的給劉一燝磕了一個頭。
“先生,今日之事,回去以後,學生是越想越不安。所以,想得到先生指點。”
劉一燝坐在書房主座抬手讓他起身,歎息了下,低頭飲茶。
“坐吧。曹化淳性格還算平和,他是慈寧宮的人,對陛下的影響有限,就算對你不滿,也不會過份給你使絆子的。你隻要不繼續撩撥他,你這點小事,他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這個人是有內相之姿的,你跟著他做事,其實可以好好學學他的為人處事。相反,王體乾是有特殊經曆的,他那一套不適合你,也沒人能學。”
鄭之惠小心入座,謝過老管家遞上的茶水,恭敬的對劉一燝回話。
“謝過先生指點,普澤知道該怎麽做了。學生今天帶了一幅五代董源的《夏山圖卷》,是晉商——”
劉一燝冷哼一聲。
“範永鬥!”
鄭之惠愕然。
卻見劉一燝麵露怒色。
“這副畫是袁可立之子袁樞收藏的,袁樞雖然在丁憂,依然是天工院行走,和狀元餘煌同一待遇。老夫不管你們用什麽手段拿到的,給人送回去,否則你們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至於範永鬥,想想你的前任,離他遠點。這個人在禦前,在黃立極那裏都掛名了的,他做的事沒有不漏風的牆,要是哪天黃立極手頭又緊了,他就等著挨宰吧。
這是我們首輔大人圈養的肥羊,遲早要上桌的,你不想跟著一起做配菜就別多事。替人送禮,你知道要擔多大關係嗎?
範永鬥怎麽知道你和老夫關係的?”
鄭之惠冷汗直冒,全身都在顫抖。內廷做錯事要挨打,可是一出內廷,步步是坑,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複啊。
他聲音諾諾。
“學生在席間隱約透露能走先生的門路。”
劉一燝輕笑了一下。
“普澤啊,別把老夫和你的關係當成你的資本。你所在的位置,老夫對你的幫助其實不大的。要是真公開這個關係,老夫離開朝堂的時候,也是你失去一切的時候。
你就一點也不怕被老夫連累?老夫這個位置可比你這個位置危險多了,好好考慮清楚吧。”
鄭之惠瞪大眼睛。
“先生?”
劉一燝微微一笑。
“老夫沒有你想象的風光,你知道失去皇帝信任的閣老意味著什麽嗎?我們這位陛下,別把他當小孩看,聰明得很,也敏感得很。
你以後有機會見識的,一步錯,步步錯,小心一點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