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紅心詩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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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風戰輪台,鐵衣戍邊疆。冰海釣鯨波,旌旗苦兀揚。
    舊港寶船過,龍涎香滿艙。北海牧駿馬,祁連弩張狂。
    太祖驅胡虜,血沃山河壯。成祖定鼎時,萬國冕旒朝。
    應天書聲朗,及第登金榜。燕然勒功處,衛所烽燧長。
    三寶明旗展,麒麟貢番邦。蘇武節猶在,忠字刻胸膛。
    炎黃承一脈,吾輩當自強。護我大明土,守萬民安康!”
    一群排列整齊的童子迎著晨曦,在兩個儒袍書生的帶領下,從街角慢跑而出,稚嫩的童聲整齊歌唱。
    早起的鄉民自覺給這群孩子讓開道路,每一雙眼睛裏都閃爍著光芒。或許他們聽不懂輪台,苦兀,舊港,北海,但每一個孩子都承載了這個民族的希望。
    這裏有一百多位大大小小的男孩女孩,四人一列,由矮到高,從孫承宗等人麵前經過。孫承宗的長孫孫之淓收拾好行囊出門。
    “祖父,都準備好了,就等馬副將他們了。聽驛臣說,池河驛那裏在整修,我們今天要早點到,方便他們安排。”
    孫承宗不苟言笑。
    “不急。止生、培亭,隨老夫跟過去看看。”
    孩子們跑回了一個大院,有兩個大娘已經等在大院中。
    “饞貓們晨跑回來了!先洗手,先洗手。排好隊,排好隊。”
    一回到大院的孩子們立即作鳥獸散,嘰嘰喳喳的去搶在水盆裏隨意撈一把糊弄一下,然後滿懷期待在兩個大娘麵前排好隊。
    每個小孩都能領到一塊小米糕,一塊高粱餅,旁邊木桶裏還有菜湯隨意取用。茅元儀和杜應芳眼睛都直了,南直的娃吃得這麽好嗎,看他們的赤腳和破衣爛衫,分明是一群農家娃啊。
    可惜這群娃娃幾口就沒有了,一個個將指間殘渣吮得作響。他們身後的圍牆上,紅紅的大字標語分外惹眼——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窮不能窮教育!
    孫承宗站在院門口,撫摸著門口的豎匾“大明南直隸鳳陽府紅心驛蒙學校”。
    剛剛領隊的一個儒生已經發現了孫承宗等人,孫承宗雖然一身道裝,但他身後遠遠跟著四個錦衣衛大漢,加上身旁兩人也是氣質不凡,很明顯是大人物。
    “見過大人。”
    孫承宗沒有分辨,很自然流露官威。
    “你是這蒙學的學正?”
    “回大人,不敢稱學正。學生隻過了童子試,還是代課蒙師。”
    “這所蒙學有多少人?”
    “有一百三十六個孩童,不過我們隻有兩個代課蒙師。我們有三個班,十歲下的混合班,十歲上的大齡男班和大齡女班。
    我們這裏是驛蒙學,主要是收第九、第十皇民村也就是原來衛所的子弟。不遠的紅心橋還有鎮蒙學,那裏比我們大,人比我們多。
    當初本來是要建在一起的,但這座原來衛所的院子不能白白閑置,就派了我們過來在這邊開了一所驛蒙學。”
    孫承宗點點頭,目光打量著周圍。
    “老夫看你們還給娃娃提供早餐,蒙學開銷得起嗎?”
    那蒙師臉露笑意。
    “陛下姑姑樂安大長公主有撥款給我們的,雖然鎮上占大頭,我們也能分點。再有就是我們運氣不錯,附近有鎮嶽衛的一個千戶,他們有多餘物資也會送給我們。
    第八村的娃娃都想到我們這邊上學,就是有人嫌棄我們兩個蒙師的水平不行,可是我們和鎮上是一起受訓的,他們學識未必比我們高。”
    孫承宗也笑了。
    “娃娃們有書讀是好事,既然有緣相遇,老夫就給你們蒙學也助捐一百兩吧。止生。”
    蒙師眼神古怪,有些尷尬。
    “大人,學生不能收,否則連飯碗都要丟。蒙學是國家機構,拒絕一切私人讚助。若要助學,隻能向禮部善學司捐獻,大人放心,善學司是陛下姑姑樂安大長公主在管,沒有貪汙。”
    孫承宗和正要掏錢的茅元儀對視一眼,孫承宗倒是不知道這南直新政,隨口問道。
    “南直俱是如此嗎?”
    “當然,不僅蒙學不能捐,所有私人書院都廢除了,凡就學於私院者,取消功名。陛下說了,教育是國家最神聖的事情,隻能國立。從來都是國家養士,私人養士為哪般?”
    孫承宗眼睛瞬間瞪圓,有種汗毛倒豎的感覺。這不可能是劉一燝推出的政策,大半年不見,那個聰慧妖孽的小皇帝成長到什麽地步了,他怎麽敢的?
    孫承宗不想再看蒙學授課了,也不想慢騰騰的熬王嘉胤這個悍匪了,他要加快行程到南京。可惜,他沒能如願。
    祖寬快馬奔來,
    “閣老,馬副將被暴民擒拿了。”
    孫承宗臉色大變,立即隨祖寬趕去事發現場。唯有蒙師一臉驚恐,閣老?暴民?哪裏來的暴民。
    大明副將馬科的確被擒了,因為他被擒,導致孫承宗的部下,還有三百騎兵,俱都不敢亂動,和手持竹槍的鄉民在驛道上緊張對峙。
    王嘉胤坐的囚車裏,饒有興致的欣賞著這一幕。急速趕快的孫承宗分開士兵走了對峙的最前方,錦衣衛和祖寬都拔劍護衛他身旁。
    孫承宗驚愕的看到昨日見過的幾個十品官居然也站在鄉民隊伍了,他們竟然也持械布陣。以孫承宗的眼力,立時發現鄉民的竹槍大陣非常穩固,是專門應對騎兵衝陣的四方陣。
    祖寬不敢動手,未嚐不是因為這個陣式,就算他能贏,也必然會丟掉不少騎兵性命。對麵陣中還有官員,那怕是十品官,也絕對是麻煩事。
    孫承宗沒有理會那些十品官,反而盯上一個高大的斷手壯漢,他的膝蓋頂著馬科的腰眼,左手雁翎刀壓在馬科脖頸間,已然見血。
    “你是何人?想幹什麽?”
    “我是大明紅心驛皇民五村巡檢,五村皇民預備役總教官,我叫張遠,字平遼,你可以稱呼我張平遼。這群賊兵就是你的屬下,你能做主不?”
    茅元儀怒喝一聲。
    “放肆!既是大明官員,閣老當麵,為何不跪?”
    張遠愣了一下,身後鄉民也有點慌張。但張遠隻是愣了一下,一聲冷笑,和當初在燕山危局時一樣挺起胸膛。
    “大明長城銀質衛國勳章獲得者張遠,見官不跪,讚拜不名,陛下親許!閣老賊兵,盜搶民雞,踐踏田地,毆打百姓,該當何罪?”
    茅元儀愣了,長城金勳十兵銀勳百兵早已經通傳天下,他沒有想到他們能遇見一個。
    孫承宗皺著眉頭,偷雞,馬科的人做得出來,但他沒有興趣管這種小事,他沒有想到的是會有一個小小巡檢敢和閣老硬剛。
    他很快猜出了張遠的身份,新六衛出身,必然還是最老的那批人,當初在皇宮就敢硬頂閣老,燕山打贏後這幫人更加跋扈了。
    “把馬副將交出來,老夫自會計較。糾結鄉民,阻擋朝廷軍隊,張巡檢是想要幹什麽?”
    張遠心裏也在打鼓。他以為隻是一幫匪兵,他是想要直接拿下扭送僉軍衛的,結果來了一個閣老。他其實也猜出對麵是誰了,結合這幫匪兵口音,對麵是大明次輔啊。
    這時,急促而整齊的腳步聲響起,全副武裝的鎮嶽衛在後麵出現,將孫承宗的督標反包圍了。
    領頭千戶拔刀在手,大聲怒吼。
    “全部蹲下,放下武器,否則以從逆論處,格殺勿論!”
    茅元儀和祖寬徹底震驚了,紛紛回頭看向鎮嶽衛,這也是朝廷正規軍。
    他們的人數雖然不如陝西督標,但那一身裝備還有火銃,這麽近的距離,唯一的騎兵優勢也喪失,真的有可能被全殲的。
    孫承宗氣得胡須亂抖,放棄張遠回身迎向那千戶。
    “老夫煎雞蛋大學士孫承宗,你有本事把老夫砍了。”
    他氣壞了,建極殿都走音吼成煎雞蛋了。
    千戶姓虞,名時明,和張遠是生死同袍,就是他把張遠弄到紅心驛來的。他也曾經在乾清宮站過崗,當然認識孫承宗,有些傻眼。
    他剛剛從縣裏領了物資回來,根本不知道孫承宗過境,他是接到急報來給張遠撐腰的。當即反手握刀,單膝下跪。
    “末將鎮嶽衛千戶虞時明見過孫閣老,末將收到消息,有匪兵擾民劫掠,不知閣老當麵。”
    虞時明身邊突然閃出黑白雙色飛魚服,讓孫承宗身邊的錦衣衛俱是一驚。
    “末將僉軍衛駐紅心驛小旗袁本嘉見過閣老,奉陛下旨意,軍中違紀作亂由僉軍衛處置,末將鬥膽請閣老回避。”
    孫承宗徹底震驚了,他當然知道僉軍衛,目前隻有兩京、平遼、山東和南直有僉軍衛,他們和錦衣衛一樣是代表皇權的,他沒有想到僉軍衛會在這個小小驛站出現。
    換句話說,小皇帝的鷹犬已經遍布南直。任何一隻客軍進入南直不僅會遭遇新六衛,也會遭遇僉軍衛。
    沒有小皇帝劍令,敢調兵進南直本身就是錯,隻不過他孫承宗比較特殊罷了,天下總兵沒有人敢做這樣的事。
    僉軍衛出現,孫承宗瞬間就明白自己犯了大忌諱,他決定放棄馬科了,但還是問了句。
    “以你們的規矩要如何處理。”
    袁本嘉挺胸回答。
    “無有調令,主將押送南京審訊。全軍繳械,暫扣鳳陽。所有犯事士兵,軍法從事。百姓財物,照價賠償。膽敢反抗,就地格殺。”
    “他們有老夫的調令,押解重犯。”
    “這個,我們隻認陛下劍令,不過他們可以到南京後分辯。至於重犯,虞千戶,拜托你出兵。”
    紅心驛的幾隻雞,沒有引發慘案,馬科、祖寬也不是孔有德、李九成,新六衛的長槍火銃和南直皇民的全民皆兵,讓春風和朝陽一起照耀著古老的鳳陽路。
    “馬頭近見紅心驛,茅屋參差半酒家。瀟灑赤欄橋外柳,西風吹折數枝斜。”大明閣老楊士奇的詩句在又一位大明閣老的心中蕭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