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的寧靜，在叛亂發生後的第五日被打破。
    並非有人強行闖宮，而是一道來自前朝、經由皇帝身邊大太監親自送來的緊急軍報，打破了毛草靈刻意維持的養病表象。
    “娘娘，”大太監麵色凝重，聲音壓得極低，躬身將一份密封的奏報呈上，“北境八百裏加急！蒼狼部撕毀盟約，集結重兵，突襲我邊境重鎮‘鐵壁關’，守將……守將殉國，關隘……恐已失守！”
    毛草靈正倚在軟榻上翻閱一本雜書，聞言，執書的手微微一頓，書頁邊緣被捏出細微的褶皺。她抬起眼，眸中並無太多意外，隻有一層冰霜緩緩凝結。
    “果然來了。”她聲音平靜，聽不出喜怒，仿佛早已預料。
    大太監心中一凜，不敢接話。
    毛草靈放下書，接過軍報，迅速拆開閱覽。越看，她的臉色越是沉靜，唯有眼底深處，寒芒乍現。軍報所述，遠比大太監口述的更為嚴峻。蒼狼部此次出兵迅猛異常，似對我邊防布置了如指掌，鐵壁關守軍在毫無防備下遭遇內外夾擊，一日夜間城破，守軍幾乎全軍覆沒。敵軍兵鋒正盛，已連續攻陷數處堡寨，北境防線岌岌可危。
    “陛下何在？”毛草靈問。
    “陛下已在宣政殿，急召兵部、戶部及幾位大將軍議事。”
    毛草靈點了點頭，掀開蓋在腿上的薄毯，起身下榻。動作間，肩頭的傷口被牽動，傳來一陣刺痛，她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恢複如常。
    “青黛，更衣。”
    “娘娘，您的傷……”青黛擔憂地上前。
    “無妨。”毛草靈語氣淡然，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皮肉之傷，豈能與國事相比。”
    她不再穿那些繁複累贅的宮裝，而是換上了一身便於行動的玄色繡金鳳常服，長發用一根簡單的玉簪挽起，未施粉黛，臉色雖仍顯蒼白，但那通身的氣度，卻比身著皇後禮服時，更多了幾分殺伐決斷的淩厲。
    當她踏入宣政殿時，殿內已是一片壓抑的爭吵和沉重的氣氛。
    皇帝麵色鐵青地坐在龍椅上，下方幾位武將麵紅耳赤，爭論著是應立即調派京畿精銳北上迎敵，還是應先穩固第二道防線，等待各地邊軍馳援。文官們則憂心忡忡地計算著糧草輜重的損耗，以及此番戰事對國內剛剛有所起色的民生的影響。
    “京營不可輕動！乃衛戍京師之根本！若再有內亂如何是好？”
    “難道就眼睜睜看著北境糜爛？蒼狼部狼子野心，若讓其長驅直入，後果不堪設想！”
    “糧草籌措尚需時日，倉促出兵，恐師老兵疲！”
    “必須速戰速決！拖延下去，國庫難以支撐！”
    毛草靈的進入，讓嘈雜的爭論聲瞬間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帶著驚愕、探究，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這位剛剛以鐵血手腕平定內亂的皇後，在此國難當頭之際，會持何種態度？
    皇帝看到她，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隨即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道：“皇後來了，你且聽聽。”
    毛草靈向皇帝微微頷首，目光掃過在場眾臣，聲音清越，直接切入核心：“諸位大人，北境軍情緊急，爭論無益，當務之急，是定策、選將、調兵、籌糧。”
    她走到懸掛的巨幅輿圖前，目光落在北境那片廣袤的土地上，手指點向鐵壁關的位置：“蒼狼部此次進攻，時機拿捏之準，用兵之狠辣，絕非偶然。本宮懷疑，與前幾日宮闈叛亂，脫不了幹係！”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
    “皇後娘娘的意思是……有內奸通敵賣國？！”一位老將軍失聲問道。
    “若非裏應外合，蒼狼部何以對我邊防虛實、兵力調動如此清楚？何以能在朝廷剛剛經曆內亂、人心未定之際，發動如此精準的突襲？”毛草靈反問，語氣冰冷，“趙元朗等人勾結外敵，證據確鑿。如今看來，其同黨並未肅清，或者說，還有更深層的主使者，仍在暗中興風作浪！”
    她的話，如同在滾沸的油鍋中滴入冷水，瞬間炸開。眾人聯想到之前的叛亂，再結合眼下突兀的邊患，頓時覺得毛草靈的推斷合情合理，甚至讓人不寒而栗。
    “若真如此……那……”兵部尚書（新任）聲音幹澀。
    “所以，京營主力，絕不能動！”毛草靈斬釘截鐵，“不僅要防備外敵，更要震懾內鬼！誰知道這京城之中，還藏著多少魑魅魍魎？”
    她的話，讓主張立即出動京營的將領啞口無言。
    “那北境之危，如何解？”皇帝急切地問。
    毛草靈的手指在輿圖上移動，劃過幾道山脈和河流：“立即飛鴿傳書，命西線‘鎮西軍’抽調三萬精銳，由副將統領，火速東進，馳援北境第二道防線‘落鷹峽’。同時，命東境‘靖海軍’派水師沿海路北上，襲擾蒼狼部側翼，牽製其兵力。”
    她頓了頓，看向戶部尚書：“糧草方麵，啟用河北、河東兩地官倉存糧，就近供應前線。同時，發布詔令，鼓勵北境豪強、商賈捐輸助餉，朝廷可按價給予鹽引、爵位賞賜。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
    她又看向幾位老將：“選將方麵，老將軍威震北境，雖年事已高，不宜親臨戰陣，但可坐鎮中樞，統籌全局。本宮推薦‘驍騎將軍’李牧為主將，此人勇猛善戰，且對北境地形極為熟悉，曾多次與蒼狼部交手，勝多敗少。”
    她一條條分析，一道道指令，思路清晰，考慮周詳，既有戰略層麵的宏觀布局，也有具體執行的細節考量，甚至連鼓舞士氣和穩定民心的舉措都想到了（如宣布減免北境受災地區賦稅，妥善安置流民等）。
    原本爭吵不休的眾臣，在她條分縷析的部署下，漸漸安靜下來，開始順著她的思路思考和完善細節。就連最初對她參與朝政頗有微詞的一些老臣，此刻也不得不承認，這位皇後的決斷力和對軍國大事的洞察力，遠超常人。
    皇帝看著在輿圖前揮斥方遒、鎮定自若的毛草靈，眼中光芒閃動。他發現自己這位皇後，在危難時刻所展現出的魄力與智慧，仿佛一座可以依靠的巍峨山嶽。
    “就按皇後說的辦！”皇帝最終拍板，聲音帶著決絕，“立刻擬旨，八百裏加急發往各處！李牧為北征主將，即日點兵出征！戶部、兵部全力配合，不得有誤！”
    “臣等遵旨！”眾臣齊聲領命，殿內壓抑的氣氛為之一振，有了明確的方向。
    決策已定，眾臣匆匆離去，分頭準備。
    殿內隻剩下皇帝與毛草靈。
    皇帝走到她身邊，看著她依舊蒼白的臉色，心疼道：“靈兒，你又勞心了。北境之事……”
    “陛下，”毛草靈打斷他，目光依舊停留在輿圖上，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絲凜冽的殺意，“內憂外患，接踵而至。這絕非巧合。有人在下一盤大棋，想要將這乞兒國的天，徹底掀翻。”
    她轉過身，看向皇帝，眼神銳利如刀：“宮闈叛亂，是清除障礙；北境入侵，是製造混亂。下一步，恐怕就是……直指中樞了。”
    皇帝心頭巨震，臉色瞬間變得難看無比：“你是說……他們最終的目標，是朕？還是……”
    “或許兼而有之。”毛草靈冷冷道，“陛下，我們不能再被動接招了。是時候，讓那些藏在陰溝裏的老鼠，見見光了。”
    她需要更快地拿到確鑿的證據，更需要一個契機，一個能將所有牛鬼蛇神一網打盡的契機。
    北境的烽火，映照著她眼中冰冷的決意。這場由內外敵人聯手掀起的風暴，她不僅要平息，還要借此東風，將所有的隱患，徹底焚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