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續2 風棲梧桐,心歸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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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中的堅冰一旦消融,便化作春水潺潺,流淌過四肢百骸。毛草靈依偎在赫連決懷中,感受著他強勁有力的心跳,之前所有的彷徨、糾結、不安,都在這溫暖的懷抱裏找到了歸宿。她不再是被命運推著走的浮萍,而是深深紮根於這片土地的梧桐。
    “隻是……”毛草靈微微仰頭,看著赫連決線條分明的下頜,輕聲道,“此事終究涉及兩國邦交,唐皇那邊,還需妥善處置,不能讓你為難,也不能讓乞兒國失了體麵。”
    她不再是隻沉溺於情愛的小女子,而是習慣性地開始考量政治層麵的影響。這份自然而然的轉變,讓赫連決心中更是愛憐與敬重交織。
    他低頭,在她光潔的額上印下一吻,語氣沉穩而充滿力量:“放心,此事交給朕。你既心意已決,朕便有千百種方法,讓唐皇‘體麵’地接受這個結果。我乞兒國如今國富民強,兵精糧足,早已不是十年前需要仰仗大唐鼻息的邊陲小邦。更何況,是他有約在先,許你十年後自主抉擇。如今你選擇留下,於情於理,他都無話可說。”
    他的話語中帶著一國君主的自信與霸氣。這十年,不僅是毛草靈的成長,也是赫連決統治下乞兒國的騰飛。他有足夠的底氣,去麵對來自大唐的任何壓力。
    “不過,”赫連決話鋒一轉,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在此之前,我們還需演一場戲。”
    “演戲?”毛草靈疑惑。
    “嗯。”赫連決牽起她的手,走到禦案前,指著上麵幾份奏折,“這些都是主張順應唐約,送你歸國的折子。朕明日早朝,會佯裝震怒,將這些折子當庭駁斥,甚至……可以借此機會,清理一兩個一直不安分、借此機會興風作浪的老臣。”
    他的眼神銳利起來:“正好借此看看,這朝堂之上,還有哪些人心向不明,哪些人真正忠於你我,忠於這乞兒國的江山社稷。”
    毛草靈瞬間明白了他的意圖。這是一石二鳥之計。一方麵,可以借題發揮,向大唐展示赫連決堅決不放人的強硬態度,以及乞兒國內部“眾意難違”的假象;另一方麵,也是趁機整頓朝綱,清除異己,進一步鞏固皇權。
    政治,從來都不是非黑即白的童話。她早已深諳此道。
    “我明白了。”毛草靈點頭,“那這幾日,我依舊稱病不出鳳儀宮,對外界議論不作任何回應,營造出一種我內心掙紮、難以抉擇的假象。”
    “知我者,靈兒也。”赫連決讚賞地看著她,眼中滿是激賞。他的皇後,永遠如此聰慧,能與他在政治上並駕齊驅,甚至心意相通。
    計議已定,兩人相視一笑,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需言說的默契與信任。
    “夜深了,朕送你回宮。”赫連決攬著她的肩,柔聲道。
    “陛下也早些歇息,奏折是批不完的。”毛草靈看著他眼下的青影,心疼地叮囑。
    這一夜,鳳儀宮的主人雖然依舊“抱病”,但宮內的氣氛卻悄然發生了變化。雲袖敏銳地察覺到,娘娘眉宇間的鬱色散去了,雖然依舊沉默,但那沉默中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後的寧靜與力量。
    翌日,金鑾殿上。
    果然有幾位大臣聯名上奏,言辭懇切,引經據典,陳述應與大唐保持友好,遵循前約,送皇後娘娘歸唐,以全兩國邦交之義。
    赫連決端坐龍椅之上,麵色陰沉,耐心地聽他們說完。就在為首的老臣自以為得計,準備進一步陳詞時,赫連決猛地將手中的幾份奏折狠狠摔在禦階之下!
    “混賬!”
    一聲怒喝,如同驚雷炸響在整個大殿,所有臣工皆是一震,駭然跪伏在地。
    “爾等食我乞兒國之祿,不思為國盡忠,為朕分憂,反倒在此搖唇鼓舌,妄圖離間朕與皇後!”赫連決站起身,龍袍無風自動,一股強大的帝王威壓彌漫開來,令人窒息,“皇後自入我乞兒國以來,賢良淑德,輔佐朕治理天下,推廣新政,惠澤萬民,乃我乞兒國之母,萬民景仰!爾等竟敢妄議讓其歸唐,是何居心?!”
    他目光如電,掃過那幾位上書的大臣,最後定格在為首那位資曆最老、也最是迂腐的禮部尚書身上:“王尚書!你口口聲聲兩國邦交,遵循前約!朕問你,當年約定,可是言明十年之後,由皇後自行抉擇?如今皇後鳳體違和,心係乞兒,不願離去,爾等卻在此逼朕履約,是要逼死皇後嗎?!這就是你讀的聖賢書,懂的君臣之道?!”
    王尚書被罵得臉色慘白,渾身發抖,匍匐在地,連稱“臣不敢”。
    赫連決卻不依不饒,繼續斥道:“朕看你們是安逸日子過久了,忘了這乞兒國的江山是誰與朕一同守護的!忘了邊境安寧、倉廩充實是誰帶來的!皇後之功,可比日月!爾等鼠目寸光,隻知拘泥舊約,罔顧皇後對我乞兒國社稷之功、與朕結發之情!其心可誅!”
    他越說越怒,直接下令:“王明堂年老昏聵,不堪重任,革去禮部尚書之職,回家養老去吧!其餘聯名上書者,罰俸一年,以儆效尤!”
    這番雷霆之怒,以及毫不留情的處置,瞬間震懾了全場。那些原本還有些搖擺,或存著其他心思的官員,此刻都噤若寒蟬,深深低下頭去。他們明白,陛下對皇後的維護之意,堅如磐石,不容置疑。任何試圖挑戰這一點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也有不少忠於赫連決和毛草靈的新晉官員,如毛草靈一手提拔的工部侍郎、負責商業改革的市舶司使等,紛紛出列,慷慨陳詞,力陳皇後對國之功績,懇請陛下堅決挽留皇後,並嚴懲那些不顧國情、妄議皇後去留之人。
    朝堂之上的風向,瞬間逆轉。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迅速傳遍了皇宮,乃至整個京城。
    “陛下在朝堂上大發雷霆,為了皇後娘娘,直接把王尚書給罷官了!”
    “我就說嘛,陛下和娘娘感情那麽好,怎麽可能讓娘娘走!”
    “那些勸娘娘走的大臣,真是沒良心!忘了娘娘帶來的好日子了?”
    “陛下聖明!皇後娘娘一定要留下啊!”
    市井坊間,百姓的議論幾乎是一邊倒地支持皇後留下,對陛下當庭發作的行為,非但沒有非議,反而拍手稱快,認為陛下是重情重義的真龍天子。
    鳳儀宮內,毛草靈聽著雲袖繪聲繪色地描述著朝堂上和市井中的反應,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赫連決這場戲,演得恰到好處。既表明了態度,清理了障礙,又贏得了民心。
    當夜,赫連再次來到鳳儀宮,眉宇間帶著一絲疲憊,卻更多的是舒展。
    “戲已開場,接下來,就該讓唐使‘知難而退’了。”他握著毛草靈的手,微笑道。
    三日後,赫連決在宮中設宴,專門款待唐朝使臣。宴席極盡奢華,歌舞升平,充分展示了乞兒國如今的富庶與強盛。
    酒過三巡,赫連決狀似無意地提起:“貴使前來,提及十年之約,朕心甚慰。唐皇陛下掛念義女,朕亦感念。隻是……”他話鋒一轉,麵露難色,“皇後自前幾日聽聞此事,憂思過甚,以致舊疾複發,鳳體欠安,至今仍在調養。朕與皇後結發十載,情深意重,實在不忍見她如此煎熬啊。”
    他歎了口氣,繼續道:“況且,皇後在敝國十年,嘔心瀝血,萬民愛戴。今日朝會,尚有不明事理之臣工提及歸唐之事,引得朕雷霆震怒,處置了幾人。如今這滿朝文武,京城百姓,皆是不舍皇後離去。若朕強行送歸,隻怕……於兩國邦交,反為不美。”
    他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先是點明毛草靈“不願走”(憂思成疾),再表明自己“不能逼”(情深意重),最後抬出“民意”(朝臣百姓皆不舍)和潛在威脅(強行送歸恐傷邦交),層層遞進,將皮球又踢了回去。
    唐使也不是蠢人,自然聽出了赫連決話語中的堅決。他來這幾日,也親眼見到了乞兒國的繁榮,感受到了皇宮內外對那位皇後的尊崇與依賴。再聯想到金鑾殿上那位被罷黜的尚書,心中已然明了,乞兒國皇帝是絕不可能放人的。所謂的“舊疾複發”、“憂思過甚”,不過是托詞罷了。
    強行要人,不僅要不來,反而可能真的損害兩國關係。如今乞兒國國力強盛,已非吳下阿蒙,大唐雖強,也需權衡利弊。
    唐使心中苦笑,麵上卻不得不維持禮節,拱手道:“陛下與皇後娘娘鶼鰈情深,實在令人感動。娘娘鳳體違和,確不宜長途跋涉。外臣定當將陛下之意,及娘娘之情狀,如實稟明我皇陛下。”
    這便是鬆口了。
    赫連決滿意地點點頭,舉杯道:“貴使明白就好。雖皇後暫不能歸,但乞兒國與大唐之友誼長存。日後商貿往來,文化交流,還需更加密切才是。”他給出了一個台階。
    唐使自然順杆而下,連忙舉杯應和。
    一場可能引發外交風波的事件,就在這推杯換盞、言語機鋒中,悄然化解。
    宴席結束後,赫連決回到鳳儀宮,將結果告知毛草靈。
    “如此,唐使這邊算是解決了。隻待他回國複命,此事便可塵埃落定。”赫連決卸下朝堂上的麵具,帶著一絲輕鬆說道。
    毛草靈依偎在他身邊,心中一塊大石終於落地。她知道,這隻是第一步,後續或許還會有來自大唐的文書往來,但基調已定,不會再起大的波瀾。
    “隻是,委屈了你。”赫連決撫摸著她的長發,語氣帶著一絲歉意,“‘國後夫人’的尊號……”
    毛草靈抬手捂住他的嘴,嫣然一笑:“虛名而已,何足掛齒。我在乞兒國是皇後,是與你共享江山、受萬民敬仰的國母,這比什麽‘國後夫人’都要實在得多。”
    她的笑容明媚而真誠,驅散了赫連決心中最後一絲陰霾。
    他緊緊擁住她,低聲道:“靈兒,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窗外,月華如水,靜靜地灑在相依相偎的兩人身上。宮燈將他們相擁的身影拉長,投映在光潔的地麵上,仿佛預示著,未來的歲月,無論風雨,他們都將繼續如此,攜手同行,直至白首。
    鳳儀宮的梧桐,在夜風中輕輕搖曳,葉片沙沙作響,仿佛在吟唱著一曲關於抉擇、關於深情、關於歸屬的永恒讚歌。而這隻來自異世的鳳凰,終於在這片她傾注了心血與真情的土地上,找到了最終的巢穴,再無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