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風棲梧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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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金殿之上的抉擇
    使臣的聲音在空曠的金殿中回蕩,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心上。
    “奉大唐天子詔,若長公主願歸國,即刻冊封國後夫人,享親王俸祿,賜長安城宅邸三座,食邑萬戶。唐乞兩國永結盟好,互市通商,兵戈止息。”
    殿內一片死寂。
    乞兒國的文武百官屏住呼吸,目光齊齊投向鳳座上的女子。十年了,這個從大唐來的公主,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初入宮廷時眼神惶恐的少女。她身著金線繡鳳朝服,頭戴九鳳銜珠冠,端坐在皇帝身側,麵容平靜如水。
    隻有坐在她身旁的乞兒國皇帝赫連朔知道,那寬大袖袍下的手,此刻正微微顫抖。
    “使者遠道而來,辛苦了。”毛草靈終於開口,聲音清越沉穩,“請使者暫居驛館,三日後,本宮自當答複。”
    “公主——”使臣還想再言。
    “三日。”毛草靈重複道,語氣不容置疑。
    使臣隻得躬身退下。殿門關閉的刹那,毛草靈感覺支撐自己的最後一絲力氣也耗盡了。她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又是那個威儀無雙的鳳主。
    “退朝。”
    百官魚貫而出。赫連朔沒有動,他揮手屏退左右侍從,偌大的金殿隻剩下他們二人。
    “靈犀。”他喚她的封號,聲音裏帶著罕見的緊繃,“你……”
    “讓我靜一靜。”毛草靈站起身,朝服上的金鳳隨著她的動作流光溢彩,“三日後,我會給你,給所有人一個答案。”
    她獨自走出金殿,穿過長長的回廊。十月的風吹過宮牆,帶來遠處丹桂的香氣。她記得初來乞兒國時也是十月,那時的宮殿遠沒有現在宏偉,那時的她滿心都是如何在異國他鄉活下去的算計。
    十年了。
    她走到鳳儀宮的觀星台上,這是赫連朔特地為她修建的。因為她說想念長安城的星空,他便命人在宮中最高處建了這座樓台。從這裏可以望見大半座皇城,望見宮外的街市,望見更遠處的田野和山巒。
    “娘娘。”貼身侍女瑾兒小心翼翼地上前,“要不要傳膳?”
    毛草靈搖搖頭:“你們都下去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瑾兒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帶著宮人們退下了。觀星台上隻剩下風吹過簷鈴的聲響,清脆又寂寞。
    毛草靈扶著欄杆,極目遠眺。乞兒國的都城永安城在她腳下鋪展開來——整齊的街巷,繁忙的市集,嫋嫋的炊煙。十年來,這座城變了模樣。她推行新式農具,興修水利,開拓商路,廢除苛捐雜稅。從最初朝臣們私下嘲笑“婦人幹政”,到現在人人尊稱一聲“鳳主”,這條路她走了整整十年。
    而長安呢?
    她閉上眼,試圖回憶那座穿越前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現代都市,卻發現記憶已經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原主記憶中的長安——朱雀大街的車水馬龍,曲江池畔的柳絮紛飛,還有那個她隻在原主記憶裏見過一麵的“父親”,那位因罪被貶最後病死在流放路上的前朝重臣。
    如果回去,她能做什麽?做一個養尊處優的國後夫人,在深宅大院裏了此殘生?還是利用現代知識,在唐朝再做一番事業?
    可這裏呢?
    這裏有她一手參與建設的國家,有視她如母的百姓,有……
    “就知道你在這裏。”
    低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毛草靈沒有回頭,赫連朔已經走到她身邊,將一件狐皮披風輕輕披在她肩上。
    “風大,小心著涼。”
    毛草靈轉頭看他。四十歲的帝王,鬢角已經染了霜,但眼神依然銳利如鷹。這十年,他們並肩作戰——平定內亂,推行改革,抵禦外敵。他曾在她病榻前三天三夜不合眼,她曾在他遇刺時用身體擋在他麵前。他們是夫妻,是君臣,更是生死與共的戰友。
    “朔,”她輕聲問,“你希望我怎麽做?”
    赫連朔沉默了許久。風吹起他玄色龍袍的衣角,這個在戰場上殺伐果斷的帝王,此刻竟有些無措。
    “朕……”他開口,聲音幹澀,“朕不能替你做決定。”
    “如果我要走呢?”
    赫連朔的手猛地握緊欄杆,骨節泛白。但他說出來的話卻是:“你若要走,朕會為你準備最豐厚的嫁妝,派最精銳的衛隊護送。唐乞兩國的盟約,朕也會遵守。”
    毛草靈笑了,眼淚卻掉了下來:“那你呢?”
    “朕?”赫連朔望向遠方,“朕會繼續做乞兒國的皇帝,治理這個國家,直到老,直到死。”
    “然後呢?再娶新的皇後?讓別的女人坐在鳳儀宮裏?”
    “鳳儀宮永遠是你的。”赫連朔轉過頭,深深地看著她,“即使你走了,這裏也會保持原樣。朕不會讓任何人住進來。”
    毛草靈的眼淚流得更凶了。這個男人,這個不善言辭卻用行動證明一切的男人。十年前她剛來時,他對她說:“你是朕的皇後,朕會護你周全。”十年了,他做到了。
    “可是朝臣們不會同意。”她啞聲道,“後宮不能無主,國不能無後。”
    “那又如何?”赫連朔的聲音裏終於透出一絲屬於帝王的霸氣,“朕是皇帝,朕說鳳儀宮空著,它就空著。誰敢多言?”
    毛草靈撲進他懷裏。這個懷抱她依靠了十年,溫暖,堅實,是她在這異世界裏唯一的港灣。
    “給我三天時間。”她哽咽道,“三天後,我給你答案。”
    二、市井之聲
    第二日,毛草靈換上便裝,帶著瑾兒和兩個侍衛悄悄出宮。
    她想去看看這座城,看看這裏的百姓。如果真的要離開,她想最後記住他們的樣子。
    永安城比她剛來時擴大了一倍有餘。街道寬敞整潔,兩旁商鋪林立。她推行的“市易法”讓商業繁榮起來,來自西域的香料、江南的絲綢、北地的皮貨在這裏交匯交易。
    “娘娘,小心。”瑾兒扶著她走下馬車。
    毛草靈擺擺手,示意侍衛不要跟得太近。她走進一家綢緞莊,掌櫃的是個中年婦人,正忙著給客人介紹新到的蜀錦。
    “這位夫人看看什麽料子?”見毛草靈氣度不凡,掌櫃熱情地迎上來。
    毛草靈隨手摸了摸一匹水藍色的綢緞:“這料子不錯。”
    “夫人好眼光!”掌櫃笑道,“這是今年最時興的‘天水碧’,整個永安城隻有我們家有。還是托了皇後娘娘的福呢——娘娘開通了與蜀地的商路,這些好料子才能運過來。”
    毛草靈動作一頓:“皇後娘娘?”
    “是啊!”掌櫃的滿臉感激,“娘娘真是活菩薩。十年前咱們永安城哪有這麽熱鬧?街道泥濘,商鋪凋零。自從娘娘來了,又是修路又是減稅,還教咱們用新法子染布、釀酒。您看對麵那家酒樓,他們家的‘鳳儀醉’就是娘娘親自改良的方子,現在可是咱們乞兒國的名酒了!”
    旁邊挑選料子的客人也湊過來:“何止啊!我家種地,以前一畝地收成不到兩石,現在用了娘娘推廣的新農具和新糧種,一畝能收四石!去年我兒子還進了娘娘辦的學堂,識字念書呢!”
    “我女兒在娘娘開設的織造局做工,工錢高,還教手藝。”又一個婦人插話,“娘娘說了,女子也能掙錢養家,不必全靠男人。”
    毛草靈靜靜地聽著,心中湧起複雜的情緒。這些她日常推行的政策,在奏折上隻是冷冰冰的文字,在這裏卻是活生生的人生。
    “聽說……”她狀似無意地問,“大唐來使,要接娘娘回去?”
    熱鬧的氣氛瞬間凝固了。
    掌櫃的臉色變了:“夫人從哪聽來的謠言?娘娘是我們乞兒國的皇後,怎麽可能回大唐?”
    “就是!”旁邊的婦人也急了,“娘娘要是走了,咱們怎麽辦?那些學堂、織造局、醫館還能開下去嗎?”
    “不會的不會的。”有人自我安慰,“皇上那麽疼愛娘娘,肯定不會讓娘娘走。”
    “可是……”一個年輕女子小聲說,“我舅舅在宮裏當差,他說大唐開出的條件可好了,要封娘娘做國後夫人呢。”
    綢緞莊裏鴉雀無聲。所有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擔憂。
    毛草靈匆匆結了賬,走出店鋪。街道上陽光明媚,她卻覺得心裏沉甸甸的。
    她繼續往前走,經過學堂。正是午休時分,孩子們在院子裏玩耍。一個七八歲的男孩正在背誦《千字文》,旁邊的女孩不服氣:“我娘說了,皇後娘娘說女子也能讀書做官,我背得比你熟!”
    “那你背啊!”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女孩清脆的聲音響起。
    毛草靈站在院牆外,聽著那些稚嫩的讀書聲。這個學堂是她力排眾議設立的,最初隻收官員子弟,後來逐漸開放給平民。現在永安城有十二所這樣的學堂,男女同校,教授經史、算學、農工各科。
    “娘娘?”
    一個蒼老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毛草靈回頭,看見一位白發老嫗,正顫巍巍地向她行禮。
    “張婆婆?”毛草靈連忙扶住她。這是她剛來乞兒國時認識的老人,住在城西,兒子戰死沙場,獨自帶著孫子生活。毛草靈推行“撫恤孤老”政策時,第一個幫助的就是她。
    “真是娘娘!”張婆婆激動得老淚縱橫,“娘娘,您不能走啊!您要是走了,我這老婆子,還有那麽多像我們一樣的人,可怎麽辦啊!”
    周圍的百姓聞聲圍攏過來。他們或許沒見過皇後真容,但“張婆婆認出娘娘”的消息像風一樣傳開。
    “娘娘!您不能走!”
    “娘娘,留下來吧!”
    “我們乞兒國需要您!”
    人群越聚越多,不知是誰率先跪下,緊接著,整條街的人都跪下了。黑壓壓的一片,男女老少,商販農夫,他們都用懇切的目光望著她。
    毛草靈的視線模糊了。她想起十年前,她第一次以皇後身份出巡時,街道兩旁的百姓眼神疏離甚至帶著敵意——一個異國公主,誰知道是不是細作?
    而現在,他們跪在這裏,真心實意地挽留她。
    “都起來,快起來。”她聲音哽咽,“本宮……本宮還沒決定。”
    “娘娘!”一個書生模樣的青年抬起頭,“學生周文淵,三年前因家貧無法進學,是娘娘的‘助學策’讓學生得以讀書。今年秋闈,學生中了舉人。學生的命是娘娘給的,學生的前途是娘娘賜的。若娘娘要走,學生願辭去功名,隨侍娘娘左右!”
    “草民也是!”
    “民女願隨娘娘去大唐!”
    呼聲此起彼伏。毛草靈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瑾兒,”她低聲道,“回宮。”
    馬車在百姓的簇擁下緩緩駛向皇宮。毛草靈掀開車簾,看著那些追隨的人群,看著這座她生活了十年的城。
    回到鳳儀宮時,她已精疲力竭。但宮門外,還有一個人在等她。
    是宰相蘇文卿。這位三朝元老,當年最反對她參政的老臣,如今已是她的得力助手。
    “娘娘。”蘇文卿躬身行禮,花白的胡子在風中飄動,“老臣可否與娘娘一敘?”
    三、朝堂暗流
    鳳儀宮偏殿,茶香嫋嫋。
    蘇文卿沒有拐彎抹角:“娘娘,老臣今日聽聞,您微服出宮了。”
    毛草靈捧著茶杯,熱氣氤氳了她的麵容:“宰相消息靈通。”
    “不是老臣消息靈通,是這宮裏宮外,無數雙眼睛都盯著娘娘。”蘇文卿歎了口氣,“娘娘可知,今日早朝,為了您去留之事,朝堂上幾乎打起來?”
    毛草靈抬眼:“哦?”
    “以兵部尚書趙將軍為首的一派,堅決反對娘娘歸唐。”蘇文卿緩緩道,“趙將軍說,娘娘十年來為乞兒國做的貢獻,勝過曆代賢後。若讓娘娘離開,是乞兒國百萬子民之失,是朝廷之恥。”
    “那另一派呢?”
    蘇文卿沉默片刻:“以禮部尚書王大人為首,主張……讓娘娘自己選擇。”
    毛草靈笑了:“王大人倒是開明。”
    “開明?”蘇文卿搖頭,“王大人私下對老臣說,娘娘若真心想走,強留無益。不如做個順水人情,還能換得唐乞兩國盟好。況且……”他頓了頓,“王大人說,娘娘終究是唐女,心向故國也是人之常情。”
    茶杯在毛草靈手中微微傾斜,滾燙的茶水濺到手背上,她卻渾然不覺。
    “那宰相以為呢?”她問。
    蘇文卿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是鳳儀宮的花園,秋菊正盛,金黃一片。
    “老臣今年六十有八了。”他背對著毛草靈,聲音蒼老而疲憊,“侍奉過三位皇帝,見過太多後宮風雲。娘娘剛來時,老臣也曾輕視您,認為女子幹政必亂朝綱。”
    他轉過身,眼神複雜:“但這十年來,老臣看著您推行新政,整頓吏治,發展農商。您提出的‘以工代賑’,在三年大旱時救了北方十三州數十萬災民。您設立的‘女紅局’,讓無數寡婦孤女得以謀生。您改良的紡織機,讓乞兒國的布匹行銷西域。”
    “老臣不得不承認,”他深深一躬,“娘娘之才,遠勝朝中諸多男兒。”
    毛草靈連忙扶起他:“宰相言重了。”
    “老臣今日來,不是以宰相的身份,而是以一個乞兒國老臣的身份。”蘇文卿直視她的眼睛,“老臣想問娘娘一句真心話:這十年,娘娘可曾把乞兒國當成自己的家?可曾把這裏的百姓當成自己的子民?”
    毛草靈怔住了。
    家?子民?
    她想起剛穿越時的惶恐,想起在青樓裏掙紮求生的日子,想起被迫和親時的絕望。那時的她,隻想活下去,隻想找個安身立命之所。
    是什麽時候開始改變的?
    是第一次看到乞兒國百姓因饑荒而餓死時的震動?是第一次成功推行政策後的喜悅?還是赫連朔握著她的手說“朕與你共治天下”時的悸動?
    “本宮……”她緩緩道,“不知道。”
    這是真話。十年了,她早已分不清哪裏是故鄉,哪裏是他鄉。現代的記憶日漸模糊,唐朝的印象來自原主,隻有乞兒國這十年的點點滴滴,是真真切切屬於她自己的。
    “娘娘,”蘇文卿從袖中取出一卷奏折,“這是老臣今日收到的,來自北疆十三州三萬百姓的聯名請願書。”
    毛草靈展開奏折,密密麻麻的簽名和手印,有些字跡歪斜,顯然出自不識字者之手。奏折的內容很簡單:懇請皇後娘娘留下。
    “這隻是開始。”蘇文卿說,“據老臣所知,各州各縣都在收集這樣的請願書。到明日,會有數十萬百姓的聯名書送到京城。”
    毛草靈的手在顫抖。
    “娘娘,您走不了了。”蘇文卿的聲音很輕,卻字字千鈞,“不是皇上不讓您走,不是朝臣不讓您走,是這乞兒國百萬子民,不讓您走。”
    四、夜半私語
    當夜,毛草靈失眠了。
    她披衣起身,獨自在鳳儀宮中漫步。月光透過雕花窗欞灑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這座宮殿的每一個角落,都有她的回憶。
    這裏是她大婚的地方。十年前的那個夜晚,她穿著沉重的鳳冠霞帔,坐在洞房裏緊張得手心冒汗。赫連朔掀開蓋頭時,她不敢抬頭,隻聽見他說:“別怕,朕不會強迫你。”
    他們做了三年名義上的夫妻,直到她真正愛上他。
    那裏是她的小書房。多少個深夜,她在這裏批閱奏折,研究農書,設計新式農具。赫連朔有時會悄悄進來,給她披上外衣,然後坐在一旁陪她。
    “皇上不必陪臣妾熬夜。”
    “朕不是在陪你,朕是在陪乞兒國的皇後。”
    花園裏的那株梧桐樹,是她親手種的。她說:“鳳凰非梧桐不棲。”他說:“那朕就為你種滿梧桐,讓你永遠棲在朕身邊。”
    如今梧桐已成林。
    毛草靈走到寢殿外,卻看見一個人影站在月光下。
    “皇上?”她驚訝道,“這麽晚了,您怎麽……”
    赫連朔轉過身,他穿著常服,沒有帶侍衛,像個尋常的夜歸人。
    “朕也睡不著。”他走到她身邊,“想著你大概也睡不著,就過來看看。”
    兩人並肩站在廊下。秋夜的風帶著涼意,赫連朔很自然地解下自己的披風,裹在她身上。
    “今天出宮了?”他問。
    “嗯。去了街上,看了學堂。”
    “看到百姓請願了?”
    毛草靈點頭:“蘇相也來了,給我看了北疆十三州的聯名書。”
    赫連朔沉默了。月光照在他側臉上,勾勒出堅毅的輪廓。
    “靈犀,”他輕聲說,“朕今天想了一天。如果你真的想回去,朕……朕放你走。”
    毛草靈猛地抬頭。
    “別這樣看著朕。”赫連朔苦笑道,“朕是皇帝,但也是你的丈夫。這十年,朕看著你為乞兒國殫精竭慮,看著你深夜還在批奏折,看著你為災民流淚,為戰事憂心。朕知道你累。”
    他握住她的手:“如果你覺得,回大唐能過得輕鬆些,能放下這些重擔,朕不攔你。”
    毛草靈的眼淚湧上來:“那你呢?”
    “朕?”赫連朔望向夜空,“朕會想你的。每天,每夜,每年。但朕會好好活著,好好治理這個國家,因為這是你和朕共同的心血。”
    “朝臣不會同意的,百姓不會同意的。”
    “朕是皇帝。”赫連朔的語氣平靜卻堅定,“朕的決定,就是聖旨。誰不同意,可以辭官,可以死諫,但改變不了朕的心意。”
    毛草靈撲進他懷裏,淚水浸濕了他胸前的衣襟。這個男人,這個把她看得比江山還重的男人。
    “可是我舍不得。”她哽咽道,“舍不得你,舍不得這裏的一切。這十年,我早就把這裏當家了。”
    赫連朔緊緊抱住她,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進骨血裏。
    “那就不走。”他的聲音也在顫抖,“留下來,做朕的皇後,做乞兒國的鳳主。朕與你,白頭偕老,共享這萬裏江山。”
    月光如水,灑在一對相擁的身影上。
    遠處的宮牆上,值夜的侍衛看見了,悄悄別過臉。花園裏,秋蟲還在鳴叫,梧桐葉在風中沙沙作響。
    這一夜,鳳儀宮的燈亮到天明。
    而宮外,永安城的百姓自發在街道兩旁點起長明燈。一盞,兩盞,千盞,萬盞。連綿的燈火從皇宮一直延伸到城門,像是地上星河。
    他們在用最樸素的方式,挽留他們的皇後。
    三日之期,還剩兩天。
    【第一百八十二章(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