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驃騎巷陌掃殘星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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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邊,李璃雪已如輕盈的雨燕,落在了屋頂一架拋射器的支架上!
    她看也不看下麵驚怒的叛軍輔兵,手中軟劍灌注真氣,瞬間繃直如鋼!劍尖精準無比地刺入拋射器粗大皮兜與梢杆連接的牛皮索扣!
    嗤啦!
    嗤啦!
    堅韌的牛皮索在灌注真氣的劍鋒下應聲而斷!
    沉重的皮兜連同裏麵滾燙的金汁,失去束縛,轟然砸落在屋頂上!
    “啊——!”滾燙的金汁四處飛濺!幾名正欲操作拋射器的輔兵瞬間被潑中,發出淒厲到非人的慘嚎!
    皮肉在刺鼻的白煙中迅速焦黑、碳化!屋頂瞬間化作一片熔岩般地獄!
    李璃雪一擊得手,毫不停留,身影在屋頂幾個起落,劍光連閃!
    另外兩架拋射器的關鍵索扣也瞬間被斬斷!滾燙的金汁傾瀉而下,在街道和屋頂上肆意流淌,燃起熊熊火焰,更將下方推進的陌刀陣側翼攪得一片混亂!
    “混賬!”陌刀陣中的鐵罐頭指揮官暴怒!他猛地轉頭,猩紅的目光鎖定了在屋頂製造混亂的李璃雪!“放箭!射死她!”
    嗖嗖嗖——!
    密集的弩箭如同毒蜂群,從陌刀陣後方和附近屋頂騰起,射向李璃雪!
    李璃雪身形急閃,如同穿花蝴蝶,在密集的箭雨中騰挪閃避!
    軟劍舞動如輪,格開近身的弩矢!但箭矢太密!嗤!一枚弩箭擦過她的左臂,帶起一溜血花!她悶哼一聲,身形為之一滯!
    就在這危機時刻——
    “吼——!”
    一聲如同母獅咆哮般的怒吼,在陌刀陣後方炸響!
    緊接著,一片滾燙的、粘稠的、散發著惡臭的液體,如同傾盆暴雨,從主街一側的坊牆上方潑灑而下,正正淋在陌刀陣後幾排士兵的頭頂和肩背上!
    是如蘭!
    她不知何時,竟拖著中毒沉重的身軀,強忍著劇烈的痛苦和眩暈,攀爬到了主街旁一處較高的坊牆斷垣上!她手中抱著一個巨大的、原本用於防火儲水的陶甕,裏麵盛滿了她剛剛從附近被金汁點燃的火場裏,用瓦片和衣物艱難收集來的、混合著雪水、灰燼、油汙和滾燙金汁殘液的惡臭“湯水”!
    這混合了多種灼熱腐蝕物的液體兜頭淋下,效果極其恐怖!
    嗤嗤嗤——!
    濃烈的白煙瞬間從被淋中的叛軍重甲上升騰而起!
    滾燙的液體順著甲片縫隙流入,燙得皮開肉綻!油汙和灰燼糊住了麵甲的眼孔!
    惡臭令人作嘔!
    更可怕的是,裏麵殘留的金汁成分具有極強的腐蝕性,接觸到金屬甲片,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聲!
    “啊!我的眼睛!”
    “燙!燙死我了!”
    後幾排陌刀手瞬間陷入混亂!劇痛和視線受阻讓他們陣型大亂,互相推搡碰撞!
    沉重的陌刀反而成了累贅!整個陌刀陣的推進勢頭為之一滯!
    “如蘭!”李璃雪看到坊牆上那個搖搖欲墜的身影,心膽俱裂!
    鐵罐頭指揮官也看到了如蘭,暴怒欲狂!“殺了那個賤人!”他手中陌刀一指!
    數名未被波及的陌刀手調轉方向,沉重的陌刀帶著淒厲的破空聲,狠狠劈向坊牆斷垣上的如蘭!
    刀鋒未至,那恐怖的勁風已壓得人喘不過氣!
    如蘭剛剛潑出陶甕,已是力竭。劇毒侵蝕和強行運功帶來的反噬讓她眼前陣陣發黑,身體如同風中殘燭。麵對劈來的數柄陌刀,她甚至無力閃避,隻能絕望地閉上眼睛。
    千鈞一發!
    一道身影如同瘋虎般從側麵撲來!是石憨!他剛剛避開守衛頭目的戰斧,就看到如蘭陷入絕境!
    沒有任何思考的時間,他爆發出極限的速度,幾乎是撞入了刀鋒與如蘭之間!
    他沒有用棍格擋!
    麵對數柄力劈華山的沉重陌刀,硬擋是找死!
    就在刀鋒及體的刹那,石憨的身體如同被狂風吹拂的柳條,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柔韌和角度,猛地向側麵一旋、一折!
    同時,他的右手閃電般探出,並非抓向刀柄,而是精準無比地拂過一柄陌刀側麵冰冷的刀脊!
    一拂!
    一帶!
    如同四兩撥千斤!那柄原本劈向他頭顱的陌刀,被這看似輕柔的一拂一帶,刀勢瞬間被帶偏,刀鋒擦著他的頭皮呼嘯而過,狠狠劈在了旁邊另一柄劈來的陌刀上!
    鐺——!
    火星四濺!兩柄沉重的陌刀互相磕碰,巨大的力量讓兩名陌刀手手臂發麻,攻勢瞬間瓦解!
    而石憨的身體借著這一旋一折之力,如同沒有重量的柳絮,險之又險地從另外兩柄陌刀的縫隙中滑了出去!刀鋒劃破了他的衣襟,帶起幾片碎布,卻未傷及皮肉!
    他落地時一個踉蹌,氣血翻騰。剛才那電光火石間的動作,看似輕描淡寫,實則耗盡了他對力量和時機把握的巔峰理解,是無數次生死搏殺中積累的本能,更是絕境中靈光乍現的“無器之境”——不執著於兵器本身,以身為器,以意為鋒,借力化力,於不可能中覓得一線生機!
    “走!”石憨一把抓住幾乎癱軟的如蘭,將她從斷垣上拖下,推向旁邊一條狹窄的巷道!
    然而,他這一阻,也徹底暴露了自己!
    “是你!石憨!”鐵罐頭指揮官發出野獸般的咆哮,眼中爆射出狂喜和怨毒的光芒!他認出了這個讓淮陽王恨之入骨、讓無數叛軍精銳折戟沉沙的“棍魔”!
    “結陣!困死他!”指揮官陌刀一指,附近未被混亂波及的數十名陌刀手瞬間放棄了原定目標,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迅速收縮,以石憨為中心,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密不透風的鋼鐵死亡之圈!
    沉重的陌刀層層疊疊,刀尖向內,閃爍著致命的寒光!如同一朵緩緩收攏的鋼鐵死亡之花!
    沉重的腳步踏碎青石!冰冷的刀鋒割裂寒風!數十柄丈餘長的陌刀,如同毒龍的獠牙,從四麵八方層層疊疊地指向中心!
    刀尖在暮色與濃煙的映襯下,閃爍著幽冷的死亡光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鋼鐵羅網!
    空氣被擠壓,發出刺耳的尖嘯,濃重的血腥味和金屬的冰冷氣息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石憨被徹底困在了這鋼鐵死亡之圈的中心!他背靠著冰冷的坊牆,身前是步步緊逼、如同移動堡壘般的重甲陌刀手。
    那根纏裹金絲的斷棍橫在身前,棍身微顫,發出低沉的嗚咽。他的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多處傷口,帶來撕裂般的劇痛。額角的汗水混合著血汙滑落,在冰冷的空氣中瞬間凝結成冰珠。
    剛才為救如蘭強行施展“無器之境”,已是他最後殘存力量的爆發,此刻丹田空虛,經脈如同被火燎過般灼痛。
    鐵罐頭指揮官站在圈外,猩紅的目光穿透猙獰的麵甲,死死鎖定石憨,如同看著掉入陷阱的困獸。
    他緩緩舉起了手中的陌刀,刀尖直指石憨心口!隻要他一聲令下,數十柄陌刀便會同時刺出,將中心之人絞成肉泥!
    沒有呼喝,沒有叫囂。
    隻有冰冷的殺意如同冰冷的寒潮,席卷了整個戰場。
    石憨的目光掃過周圍步步緊逼的刀林,又越過叛軍的頭頂,望向遠處那幾輛被重兵把守的火藥車。
    其中一輛車輪被他撞裂,傾斜著。他看到了車旁守衛頭目臉上猙獰的笑意,看到了有人正拿著火把,獰笑著點燃了連接火藥桶的引信!嗤嗤燃燒的火星,在暮色中如同毒蛇的信子,迅速縮短!
    來不及了!
    硬衝出去是死!
    不衝出去,火藥爆炸,半個坊區化為齏粉,無數平民陪葬,李璃雪和如蘭也必死無疑!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石憨。難道…真的到此為止了?
    就在這生死一線的絕境之中,就在那引信火星即將燃盡的瞬間——
    石憨的目光,無意間落在了自己腳邊。
    那裏,在冰冷的青石板縫隙中,在陌刀推進卷起的塵埃裏,靜靜地躺著一根枯敗的、纖細的、毫不起眼的——柳枝。
    或許是昨日風雪折斷的殘枝,或許是頑童遺落的玩物。它那麽細,那麽脆,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斷。
    在周圍那鋼鐵洪流、死亡刀林的映襯下,顯得如此可笑,如此微不足道。
    然而,就在石憨的目光觸及這根枯柳枝的刹那——
    嗡!
    仿佛一道無形的閃電,劈開了他混亂絕望的腦海!
    無數過往的畫麵、感悟、武學的真諦,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奔湧、碰撞、融合!
    嵩山禪棍叩天門,方丈的點化:“器者,形也;勢者,力也;道者,心也。心之所至,草木竹石,皆可為棍!”
    黃河冰裂走蛟圖,踏冰借力時,冰層下湧動的暗流與手中長棍的微妙共振…
    晉祠血祭蒼龍碑前,棍引刀勢,借力打力,破開陌刀寒鋒的靈光…
    還有剛才,那生死一瞬,拂刀化力,身如柳絮的“無器之境”…
    所有的感悟,所有的生死磨礪,所有的困惑與求索,在這一刻,因為這根微不足道的枯柳枝,如同找到了最終的鑰匙,豁然貫通!
    器非器,勢非勢!
    棍非棍,我非我!
    天地萬物,莫不有其隙!莫不有其理!莫不有其勢!
    至堅者,必有至弱處!至強者,必有可借力!
    不在於手中持何物,而在於心中…是否真的“看見”!
    “看見”那鐵甲覆蓋下,關節連接的縫隙!
    “看見”那陌刀劈落時,力量流轉的軌跡!
    “看見”那看似無懈可擊的死亡之陣中…那一線稍縱即逝的…生機!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無限拉長。
    周圍陌刀手沉重踏步揚起的塵埃,刀鋒割裂空氣的銳嘯,遠處引信嗤嗤燃燒的火星…一切細節都無比清晰地映入石憨的感知。
    他眼中的絕望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空靈的澄澈與專注。他緩緩地,極其自然地,彎下了腰。仿佛隻是去撿起一片落葉。
    他的手指,觸碰到那根枯敗、冰涼的柳枝。
    就在他指尖觸碰到柳枝的瞬間!
    鐵罐頭指揮官眼中凶光爆射,手中陌刀狠狠向下一揮!發出了格殺的命令!
    “殺——!!!”
    數十名陌刀手如同接到指令的殺戮機器,同時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手中沉重的陌刀帶著撕裂一切的恐怖力量,從四麵八方,如同鋼鐵叢林猛然合攏,朝著中心的石憨,狠狠攢刺而下!刀尖撕裂空氣,發出刺耳的尖嘯!寒光閃爍,交織成一片死亡的羅網!要將那渺小的身影徹底絞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