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驃騎巷陌掃殘星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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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憨動了!
    他沒有格擋!
    沒有閃避那足以開山裂石的刀鋒!甚至沒有去看任何一柄刺來的陌刀!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尺子,瞬間穿透了麵前一名陌刀手那厚重板甲護頸與胸甲之間,一道極其細微、不足半指寬的、用於活動頭頸的縫隙!那縫隙在冰冷的甲胄上,如同一條微不可察的黑色細線!
    他的身體如同被狂風吹拂的柳條,順著那攢刺刀鋒帶起的狂暴氣流,不可思議地向後微微一仰!
    同時,他握著那根枯柳枝的右手,快得超越了視覺的極限,如同毒蛇吐信,又似春風拂柳,朝著那道細微的甲胄縫隙,輕輕一遞!
    沒有驚天動地的力量碰撞!
    沒有金鐵交鳴的刺耳巨響!
    隻有一聲極其輕微、如同銀針刺破熟透瓜果般的——
    “噗嗤。”
    輕響。
    那根纖細、枯敗、看似一陣風就能吹斷的柳枝,在石憨灌注了無匹意念和精準勁力的驅動下,如同擁有了生命,如同最靈巧的鋼針,精準無比地、毫無阻礙地,穿透了那看似堅不可摧的七層牛皮複合重甲!
    穿透了內襯的棉甲!
    穿透了皮肉!深深地刺入了那名陌刀手脆弱的頸側要害——頸動脈竇!
    那陌刀手前衝的勢頭猛地一僵!眼中狂暴嗜血的光芒瞬間凝固、渙散!高舉的陌刀無力地垂下,沉重的身體如同被抽去了骨頭,推金山倒屋柱般向前轟然撲倒!
    喉嚨裏隻發出一聲短促的、如同被掐斷的“嗬”聲。
    這詭異到極點的一幕,讓周圍所有正全力刺出陌刀的叛軍,動作都出現了一絲極其短暫、卻足以致命的凝滯和錯愕!
    就在這死亡之陣因這詭異一刺而出現萬分之一刹那空隙的瞬間!
    石憨的身影動了!
    他不再是人!而是化作了一道融入刀光縫隙的、沒有真實的“影”!他借著那名陌刀手撲倒時帶起的微小氣流和混亂,身體如同沒有重量的柳絮,貼著地麵,以毫厘之差,險之又險地從兩柄交錯刺下的陌刀刀鋒縫隙中滑了出去!
    快!
    快到了極致!
    也詭到了極致!
    他滑出的方向,並非逃離,而是——直撲那輛引信即將燃盡的火藥車!
    “攔住他!”鐵罐頭指揮官發出驚怒交加的狂吼!他完全無法理解剛才發生了什麽!
    但那根燃燒的引信隻剩下最後半寸!
    附近的叛軍如夢初醒,數名重甲護衛怒吼著撲向石憨,刀槍齊出!
    石憨眼中隻有那嗤嗤作響的火星!他手中的枯柳枝早已在剛才那一刺中斷裂丟棄。
    此刻,他手中無器!心中亦無器!隻有一股沛然莫禦、要阻止這場災難的意念!
    麵對撲來的刀槍,他不閃不避!身體再次展現出那不可思議的柔韌和借力之能!他如同遊魚般貼著刺來的槍杆滑入,肩膀在持槍叛軍腋下巧妙一撞!
    那人頓時重心失衡,踉蹌著撞向旁邊的同伴!
    石憨則借著這一撞之力,速度再增!如同離弦之箭,射向那輛傾斜的火藥車!
    他的目標,是車轅下方,一根斜支著車體、防止其徹底傾倒的粗木杠!
    引信的火星,已經燒到了火藥桶的邊緣!
    “吼——!”石憨發出一聲如同洪荒巨獸般的咆哮,全身殘存的所有力量,連同那股突破“無器之境”後引動的、源自天地萬物的磅礴“勢”,盡數灌注於右腳!他沒有去踩踏引信,也來不及!
    他狠狠一腳,踹在了那根支撐車體的粗木杠中段!
    哢嚓!
    碗口粗的木杠應聲而斷!
    失去了最後的支撐,那輛本就傾斜、裝滿恐怖火藥桶的輜重車,再也無法保持平衡,猛地向一側——遠離密集民房區的空曠街角——轟然翻倒!
    轟隆隆——!!!
    沉重的車身砸在地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幾乎就在車身翻倒的同一瞬間!
    轟——!!!!
    一聲足以撕裂蒼穹、震碎耳膜的恐怖爆炸,衝天而起!
    翻倒的瞬間,劇烈的撞擊引爆了桶內最敏感的火藥!
    橘紅色的火球如同地獄之門洞開,瞬間膨脹開來!吞噬了那輛輜重車,吞噬了周圍數名來不及逃開的叛軍!狂暴的衝擊波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向四麵八方!
    離得最近的石憨首當其衝!他隻來得及將雙臂交叉護在胸前,身體蜷縮,便被那毀滅性的衝擊波狠狠掀飛出去!如同斷線的風箏,重重砸在數十步外一堵厚厚的坊牆上!
    砰!
    沉悶的巨響!
    石憨隻覺得眼前一黑,五髒六腑仿佛都被震得移了位!喉頭一甜,大口大口的鮮血狂噴而出!身體順著冰冷的牆壁軟軟滑落,意識瞬間模糊。
    整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隻剩下尖銳的耳鳴。視野被刺目的火光和翻滾的濃煙充斥。破碎的木板、燃燒的布片、叛軍的殘肢斷臂…如同雨點般從爆炸中心拋灑向四周。那恐怖的鋼鐵陌刀陣,在這近在咫尺的爆炸衝擊下,如同被巨浪拍碎的沙堡,瞬間崩潰!
    重甲士兵被衝擊波掀飛,沉重的陌刀扭曲變形,陣型蕩然無存!鐵罐頭指揮官被一塊飛濺的車轅碎片削去了半邊頭盔,滿臉是血,發出痛苦的嘶嚎。
    整個永興坊主街,瞬間化作一片燃燒的、血肉模糊的修羅場!
    “石大哥——!”李璃雪淒厲的呼喊穿透了爆炸的餘音和耳鳴。
    石憨艱難地睜開被血糊住的眼睛。模糊的視線中,看到李璃雪正從屋頂躍下,不顧一切地朝著他奔來。
    她身後,是燃燒的街道和混亂的叛軍。
    就在這時——
    噗通!
    一個沉重的身體猛地撲倒在石憨身邊。是如蘭!她不知何時,竟拖著中毒瀕死的殘軀,掙紮著爬到了這裏!她的臉色已呈死灰,嘴唇烏黑發紫,七竅都滲出了暗黑色的血絲。泰山毒瘴的餘毒在剛才的強行行動和爆炸衝擊下,已徹底攻心!
    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沾滿自己烏黑毒血的手掌,死死按在石憨血跡斑斑的後背上,留下一個觸目驚心的血掌印!
    她的眼睛瞪得極大,瞳孔似已經開始渙散,卻死死盯著石憨,用盡生命最後的氣力,從喉嚨裏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
    “別…管我…”
    她的目光艱難地移向遠處另一輛未被引爆、但同樣危險的火藥車。
    “燒…燒了它…全…燒了…”
    話音未落,她眼中的光芒徹底熄滅,合眼如睡著。沾滿毒血的手掌無力地垂下,身體軟軟地伏在冰冷的青石板上,似再無生息。
    “如蘭——!!!”李璃雪撲到近前,看到如蘭的慘狀,發出撕心裂肺的悲鳴。
    石憨看著如蘭倒下的身體,看著背上那烏黑刺目的血掌印,看著遠處那輛依舊威脅著無數生命的火藥車…一股無法形容的悲愴和暴怒,如同火山般在胸中轟然爆發!
    壓過了所有的傷痛,壓過了瀕死的虛弱!
    “啊——!!!”
    他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如同受傷孤狼般的淒厲長嚎!
    身體不知從哪裏湧出的力量,竟猛地從地上彈了起來!他看也沒看自己血肉模糊的身體,看也沒看淚流滿麵的李璃雪,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鎖定那輛火藥車!
    他的目光掃過混亂的戰場,掃過燃燒的廢墟,最終落在不遠處一截斜插在焦黑泥土裏的、被爆炸削斷的、足有丈餘長的、沾滿血汙的——粗大斷矛!
    他踉蹌著,如同喝醉了酒,卻又帶著一股一往無前、玉石俱焚的慘烈氣勢,撲向那截斷矛!
    布滿傷口和血汙的雙手,死死抓住了冰冷粗糙的矛杆!
    然後,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這截沉重的斷矛高高舉起!如同擎起一根不屈的脊梁!矛尖斜指蒼穹,矛身血跡斑斑,在身後衝天火光的映照下,在滿地狼藉的廢墟之上,在無數驚愕、恐懼、茫然的目光注視下——
    狠狠插入了身旁那堵被戰火熏黑、卻依舊頑強屹立的崇仁坊坊牆的斷垣之上!
    斷矛入石,深達尺餘!
    矛身劇烈地顫抖著,發出嗡嗡的震鳴!矛尖上沾染的、屬於叛軍、屬於金吾衛、也屬於無辜者的暗紅色血珠,在火光下緩緩滴落,滲入冰冷的牆磚縫隙。
    那截斷矛,如同一麵染血的戰旗,牢牢插在殘破的坊牆之上,在漫天火光和濃煙的背景中,沉默地指向這片被血與火蹂躪的戰場,指向那依舊籠罩在戰雲之下的巍巍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