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岱宗絕頂定山河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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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標:世子咽喉!
    距離:不足五尺!
    速度:超越思維!
    世子撞在盤龍柱上,劇痛讓他瞬間清醒,眼角瞥見一道快到模糊的身影和那直刺而來的手刀!
    極致的死亡陰影瞬間將他吞噬!他想躲,但身體還處於失衡狀態;他想擋,手臂根本來不及抬起!
    他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驚呼,隻看到那雙深不見底、冰封著整個寒冬的眸子,在眼前急速放大!
    噗嗤!
    一聲輕響,如同熱刀切入凝固的牛油。
    石憨並攏如刀的五指,精準無比地刺入了世子毫無防護的咽喉!指尖蘊含的恐怖力道瞬間爆發,輕易地穿透了皮肉、軟骨,直抵頸椎!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世子臉上的恐懼、猙獰、瘋狂、不甘……所有的表情瞬間僵住。他凸出的眼球死死瞪著近在咫尺的石憨,充滿了極致的難以置信和無法言說的怨毒。
    喉嚨裏發出“咯咯”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溫熱的液體順著石憨的手腕汩汩湧出,染紅了他明黃的龍袍前襟。
    石憨的手臂穩如磐石,眼神冷冽如萬古寒冰。他看著世子眼中最後一絲光芒徹底熄滅,感受著指尖下生命力的飛速流逝,如同捏碎了一隻聒噪的毒蟲。
    他緩緩抽出手。
    世子的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順著冰冷的盤龍柱軟軟滑落,癱倒在丹陛之上,身下迅速蔓延開一灘暗紅色的粘稠液體。
    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依舊不甘地瞪著鉛灰色的天空,仿佛在質問這無常的天命。
    “皇叔……皇叔死了……” 被石憨另一隻手及時扶住的幼帝李豫,呆呆地看著倒在血泊中的世子,小臉上滿是茫然和巨大的衝擊,喃喃自語,仿佛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
    風,似乎在這一刻才重新開始呼嘯。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籠罩著封禪台。
    殘存的叛軍死士,弓弩手,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他們看著丹陛上世子那癱軟的、失去生命的軀體,看著那個空手格殺世子、如同魔神般矗立的身影,看著那崩碎的七寶瓔珞光雨,聽著那夔龍巨鼓破裂的餘音……所有的抵抗意誌,在這一刻徹底崩潰。
    “哐當!” 不知是誰第一個扔下了手中的倭刀。
    “當啷…當啷…” 如同推倒了多米諾骨牌,兵器墜地的聲音此起彼伏。那些凶悍的鬼麵死士,此刻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紛紛跪倒在地,麵如死灰。
    石憨緩緩直起身。
    他看也沒看世子的屍體,目光掃過那些跪地請降的叛軍,最終落在被他扶住、依舊有些站不穩的幼帝身上。他伸出那隻沾滿世子鮮血的手,想替孩子擦去臉上的淚痕和汙漬,卻又在觸及那稚嫩肌膚前頓住。
    他默默收回手,在染血的衣襟上用力擦了擦,然後才小心翼翼地、用相對幹淨的手背,極其輕柔地拂去幼帝臉上的淚水。
    “陛下,沒事了。”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卻異常沉穩,如同定海的神針。
    幼帝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看著石憨沾著血汙卻異常溫和堅毅的臉龐,又看看倒在血泊中的世子,小嘴一癟,終於“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緊緊抱住了石憨染血的腿,小小的身體因後怕和委屈而劇烈地顫抖著。
    石憨沒有動,任由孩子抱著。他抬起頭,目光投向丹陛之下。
    李璃雪手中的龍舌弓已然垂下,弓弦兀自嗡嗡震顫。射出那凝聚心神的一箭,幾乎耗盡了她最後一絲力氣。她臉色蒼白如紙,身體晃了晃,用弓拄地才勉強站穩。腹中的絞痛如同潮水般陣陣襲來,讓她眼前陣陣發黑,額頭的冷汗涔涔而下。但她依舊強撐著,迎上石憨望來的目光,嘴角努力想扯出一個安撫的微笑,卻隻是無力地牽動了一下。
    如蘭則癱坐在那麵被她一拳砸裂的夔龍巨鼓旁,背靠著扭曲的鼓架。左肩的傷口血流如注,在身下匯聚成一灘刺目的猩紅。她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傷口,帶來劇烈的疼痛,臉色因失血而灰敗。但她的眼睛卻亮得驚人,看著丹陛上世子的屍體和跪倒一片的叛軍,咧開嘴,想笑,卻牽動了傷勢,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出的唾沫裏帶著血絲。
    石憨的目光,最後落在了丹陛之下,那塊布滿龜裂的石板縫隙中。
    那根青岡木斷棍,依舊斜插在那裏。斷裂的茬口在漸亮的晨光下,反射著冰冷而孤寂的光芒。棍身纏繞的裂紋傷痕似在風中飄蕩,如同無言的挽歌。
    他扶著幼帝,一步一步,沉穩地走下丹陛。來到那斷棍之前。
    他彎下腰。這個簡單的動作似乎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肋下的傷口傳來撕裂般的劇痛,讓他悶哼一聲,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他伸出那隻曾刺穿世子咽喉、沾滿血汙的手,握住了冰冷的棍身。
    入手是熟悉的粗糙與沉重。那一道道裂痕,如同歲月的溝壑,銘刻著這一路的血火崢嶸。
    斷口處參差的木刺,紮入掌心,帶來細微卻清晰的刺痛。
    他緩緩地,用力地,將斷棍從石縫中拔了出來。
    棍身冰涼。那曾經在主人手中呼嘯生風、掃蕩群魔的靈性,似乎已隨著琉璃的碎裂而沉寂。它隻是一截傷痕累累、行將破碎的木頭。
    石憨握緊它,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粗糙的掌心摩挲過棍身的每一道傷痕,仿佛在撫慰一個並肩浴血、最終力竭倒下的老友。蜀道梨花如雪的初見,長江落日熔金的搏浪,晉陽陌刀寒光的碰撞,琅琊台光耀霧海的輝煌,還有昨夜撬動山石、鎮壓毒瘴的決絕……一幕幕畫麵在眼前閃過,最終定格在這冰冷刺骨的岱嶽之巔。
    他拄著斷棍,支撐著身體,緩緩站直。挺直的脊梁如同這泰山主峰,承載著風霜,也承載著新生。
    “嗚——嗚——嗚——”
    低沉而蒼涼的號角聲,穿透凜冽的寒風,從泰山腳下盤旋而上,一聲接著一聲,悠長而肅穆。
    那是平叛大軍勝利的號角,也是為逝者招魂的悲鳴。
    不知何時起,細碎的雪花,開始從鉛灰色的天空無聲飄落。
    起初隻是零星幾點,如同飄散的柳絮。漸漸地,雪越下越大,紛紛揚揚,如同扯碎的棉絮,覆蓋了封禪台染血的石板,覆蓋了倒伏的屍骸,也試圖覆蓋這剛剛結束的慘烈與罪惡。天地間一片蒼茫。
    風雪中,殘存的禁軍、義軍,以及那些跪地投降的叛軍,如同被無形的力量牽引,目光都匯聚到了丹陛之下那個拄著斷棍、渾身浴血、如同山嶽般屹立的身影之上。
    “驃騎將軍!”
    不知是誰,在呼嘯的風雪中,用盡全身力氣嘶喊了一聲。
    聲音不大,卻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
    下一刻,如同山呼海嘯!
    “驃騎將軍!”
    “驃騎將軍!!”
    “驃騎將軍!!!”
    禁軍殘破的甲胄在風雪中碰撞,發出鏗鏘之聲;義軍們激動地揮舞著手中殘破的兵器,熱淚盈眶;甚至那些跪在地上的叛軍俘虜,也在這山呼海嘯般的聲浪中,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
    聲浪一浪高過一浪,匯聚成一股磅礴的力量,衝上雲霄,在泰山群峰之間瘋狂激蕩、回響,仿佛要將這漫天的風雪都震散!
    石憨拄著斷棍,靜靜地站在風雪之中。
    雪花落在他染血的鬢角,落在他肩頭的傷口,落在他手中那根傷痕累累的青岡木斷棍上,迅速堆積起一層素白。
    他微微仰起頭,看向風雪彌漫的、依舊灰暗的天空。
    冰冷的雪花融化在臉上,混合著尚未幹涸的血跡,蜿蜒流下。
    風雪更急了。
    封禪台上,千軍跪伏,呼聲震天。
    唯有那拄棍的身影,默然獨立,如同這岱嶽之魂,融入了亙古的蒼茫。斷棍上的雪,漸漸覆蓋了那些縱橫交錯的裂痕,隻留下一個沉默而堅硬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