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錢塘潮信埋骨礁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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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乎同時,嘩啦一聲水響!兩道濕漉漉、如同水鬼般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從快艇左舷的水下暴起!他們全身包裹在緊貼皮膚的黑色水靠裏,隻露出兩隻充滿凶殘殺意的眼睛,手中分水刺閃爍著淬毒的藍芒,一左一右,如同毒蠍的雙螯,狠辣無比地刺向石憨因後仰而暴露出的胸腹要害!時機把握得妙到毫巔,正是石憨舊力剛卸、新力未生之際!
    千鈞一發!
    石憨眼中寒光爆射!他後仰的身形並未直起,反而借著鐵板橋的餘勢,腰腹爆發出驚人的力量,雙腳如同生了根般牢牢釘在劇烈搖晃的船板上,上半身卻如同折斷的蘆葦般,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向後幾乎貼到了甲板!
    那兩柄致命的毒刺,堪堪貼著他胸前的衣襟交錯刺過!
    就在兩名水鬼刺客因全力一擊落空而身形微滯的刹那,石憨動了!他緊握斷棍的右手,如同蓄滿力量的機簧猛然彈起!斷棍並非直刺,而是借著身體回彈的腰力,自下而上,劃出一道淩厲刁鑽的弧線,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狠狠抽向右側水鬼的太陽穴!速度之快,隻在昏暗的光線下留下一道青黑色的殘影!
    噗!
    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悶響!斷棍挾著石憨的驚怒和全身的爆發力,如同鐵錘般精準地砸在水鬼的太陽穴上!那水鬼連哼都沒哼出一聲,頭顱如同被重石擊中的西瓜般猛地凹陷下去一塊,眼中凶殘的光芒瞬間凝固、渙散,身體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軟軟地向後栽倒,“噗通”一聲砸回渾濁的江水中,激起一片暗紅的浪花。
    左側的水鬼見同伴瞬間斃命,眼中凶光更盛,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淬毒的分水刺改刺為掃,帶著一股腥風,攔腰斬向石憨!
    這一下變招極快,毒刺的鋒刃在昏暗中劃出一道幽藍的死亡弧光。
    然而,一道清冷的劍光比他更快!
    李璃雪動了!
    在石憨回身反擊的同時,她的劍已如影隨形!驚鴻劍沒有炫目的光華,隻有一道凝聚到極致的、仿佛能切開黑暗的森冷直線!後發,先至!
    嗤!
    輕微的利刃入肉聲。那道清冷的劍光如同毒蛇吐信,精準無比地刺穿了水鬼握刺的手腕!劍尖透腕而出,帶出一溜血珠!
    “呃啊——!”水鬼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嚎,劇痛之下,分水刺脫手墜向甲板。
    他眼中凶光瞬間被恐懼取代,另一隻手猛地拍向腰間,似乎想掏出什麽。
    石憨豈會給他機會!解決掉右側敵人的斷棍毫不停留,順勢一個橫掃千軍!
    棍風呼嘯,如同悶雷滾動,狠狠掃在水鬼的腰肋之間!
    哢嚓!
    清晰的骨裂聲響起!水鬼的身體如同被狂奔的野牛撞上,整個人離地飛起,口中噴出的鮮血在空中劃出一道刺目的紅線,重重砸在數丈外的江麵上,隻冒了幾個氣泡,便沉了下去,再無動靜。
    中
    快艇上的搏殺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兔起鶻落,兩名精銳的水鬼刺客已然殞命。船尾奮力搖櫓的如蘭甚至隻看到幾道模糊的殘影和濺起的血花,戰鬥便已結束。她狠狠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剛才船身劇烈搖晃,她咬破了嘴唇),眼中燃燒著更熾烈的戰意,雙臂更加用力地搖動長櫓,快艇劈波斬浪,距離那艘在濃煙中掙紮的龐大海神號越來越近!
    海神號龐大的輪廓在濃煙中若隱若現,如同受傷的洪荒巨獸。甲板上人影慌亂奔跑,呼喊聲、斥罵聲隔著濃煙和水浪隱隱傳來。船艏處,一道身影傲然獨立,身著玄色蟠龍紋錦袍,身姿挺拔,正是淮陽王世子!
    他並未因水雷陣的意外爆炸和快艇的逼近而顯露驚慌,反而隔著重重煙霧,目光如冰冷的毒蛇,死死鎖定疾馳而來的快艇船頭——鎖定在石憨身上。
    世子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殘忍而冰冷的弧度。他猛地一抬手!
    “放!”
    一聲厲吼穿透喧囂!
    海神號側舷,幾處被厚重防箭板遮蔽的射孔猛地打開!嗡——!令人頭皮發麻的弓弦震顫聲連成一片!
    下一瞬,一片密集如飛蝗的箭雨,撕裂濃煙,帶著刺耳的尖嘯,覆蓋了快艇前方所有的水域!箭矢並非直射,而是拋射!
    在空中劃出致命的拋物線,目標不僅是船上的人,更是他們賴以快速接近的船體本身!
    “舉盾!”石憨爆喝,聲如炸雷!他反應快如閃電,左手猛地抄起腳下船艙中備好的一麵蒙著牛皮的圓盾,瞬間高舉過頭!同時身體半旋,用自己寬闊的後背和盾牌,將身後的李璃雪死死護住!
    篤篤篤篤篤……!
    密集得如同暴雨敲打芭蕉葉的撞擊聲瞬間在盾牌和船舷上炸響!
    力道之大,震得石憨持盾的手臂微微發麻!數支力道強勁的破甲箭穿透了不算厚實的牛皮盾麵,冰冷的箭簇閃著寒光,離石憨的後頸要害不過寸許!更多的箭矢則狠狠釘在船舷、船艙板壁上,箭羽兀自急顫,發出令人心悸的嗡鳴。
    李璃雪被石憨護在身下,鼻尖縈繞著他身上濃烈的汗味、血腥味和硝煙味混合的氣息。她沒有絲毫猶豫,在箭雨稍歇的刹那,身體如同靈貓般從石憨的掩護下滑出,驚鴻劍已然在手,劍光如匹練般掃向船尾方向,同時厲喝:“如蘭!低頭!”
    如蘭在箭雨襲來的瞬間已棄櫓伏低,聽到喊聲,頭埋得更低。嗤嗤幾聲輕響,幾支射向她後心的箭矢被李璃雪的劍光精準掃落,跌入江中。
    然而,海神號上的攻擊並未停止。第一波箭雨剛過,第二波更加刁鑽的攢射又至!
    這一次,大部分箭矢的目標赫然是吃水線附近的船體!敵人顯然改變了策略,要射穿他們的船!
    噗!噗噗!
    沉悶的入木聲接連響起!快艇劇烈一震,船速明顯減緩!船身一側,幾個指頭粗的孔洞赫然出現,渾濁的江水正汩汩地湧進來!
    “船進水了!”如蘭抹了一把濺到臉上的江水,嘶聲喊道,聲音帶著焦急。
    石憨猛地甩開插滿箭矢的盾牌,目光如電掃過滲水的船體,又望向近在咫尺卻如同天塹的海神號。
    世子站在高高的船艏,嘴角那抹殘酷的笑意更加清晰,帶著貓戲老鼠般的嘲弄。
    他身邊,一排排弓弩手正在重新上弦,閃著寒光的箭頭再次對準了他們這艘搖搖欲墜的小船。
    不能退!
    也退無可退!
    石憨眼中陡然爆發出駭人的凶光,那是被逼入絕境的猛獸才有的光芒!一股狂暴無匹的氣息從他身上猛然炸開!
    “璃雪!”石憨隻吼出兩個字,猛地將手中那根飽經滄桑的青岡木斷棍塞入李璃雪手中!入手沉重,棍身冰涼,上麵沾染的血跡和汗漬尚未幹涸。
    李璃雪瞬間明白了他的意圖!沒有絲毫遲疑,她反手將驚鴻劍插回劍鞘,雙手緊握住這根寄托了太多血火與情誼的斷棍!她深吸一口氣,丹田內力洶湧奔騰,盡數灌注於雙臂!
    石憨塞棍的同時,身體已如同蓄滿力量的強弓般向後微仰,雙腳在濕滑的甲板上猛地一蹬!腳下的船板發出不堪重負的**,瞬間碎裂!借著這股狂暴的反衝之力,他魁梧的身軀如同出膛的炮彈,帶著一往無前的慘烈氣勢,朝著海神號的方向,迎著那片即將再次傾瀉的死亡箭雨,悍然飛躍而出!
    快艇與海神號之間尚有近十丈的距離,中間是翻湧著爆炸餘燼和漂浮殘骸的渾濁江水!石憨這一躍,幾乎是在挑戰人體的極限!
    “放箭!射死他!”世子尖銳變調的嘶吼聲從高處傳來,充滿了驚怒!
    嗡——!
    第二波更加密集的箭雨,如同死亡的蜂群,瞬間籠罩了石憨騰空的身影!
    箭矢撕裂空氣的尖嘯聲令人頭皮炸裂!
    半空中的石憨,麵對這片死亡的金屬風暴,眼中沒有絲毫懼色,隻有一種近乎漠然的冰冷專注。他全身的肌肉在瞬間調整到最協調的狀態,身體在空中以一種違反常理的姿態猛地蜷縮、舒展、擰轉!如同狂風暴雨中的一片落葉,又似搏擊驚濤的遊魚!
    嗤!一支勁箭擦著他的肋下飛過,帶飛一片布帛!
    篤!又一支貼著他的頭皮釘入後方漂浮的碎木!
    噗!左臂外側傳來一陣火辣辣的劇痛,一支破甲箭撕裂皮肉,帶出一道深深的血槽!
    他以最小的代價,在不可能閃避的箭雨中硬生生“擠”出了一條生路!身形在空中劃出一道驚心動魄的弧線,帶著淋漓的鮮血,竟奇跡般穿過了那片死亡地帶!目標——海神號船舷外懸掛的那張巨大的、用來登船接舷的粗繩網!
    就在石憨身形即將力竭下墜的刹那,船頭上的李璃雪動了!
    她口中發出一聲清越的長嘯,全身氣力灌注雙臂,腰身擰轉如滿月之弓!那根沉重的斷棍在她手中,仿佛化作了一柄無堅不摧的標槍!她足尖在船頭猛地一點,身體前傾,雙臂肌肉賁張如龍,用盡全身的力量,將斷棍朝著石憨前方、海神號船舷的方向,狠狠擲出!
    嗚——!
    斷棍撕裂空氣,發出沉悶恐怖的呼嘯!它旋轉著,帶著李璃雪全部的期望與決絕,後發先至!如同一道撕裂空間的黑色閃電,精準無比地越過石憨下墜的身影,狠狠釘向海神號船舷外側那張粗繩網的頂端連接處!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斷棍挾著萬鈞之力,如同一柄巨大的攻城錘,狠狠砸在繩網頂端與船舷連接的粗大鐵環上!
    火星四濺!
    那精鐵打造的粗環,竟被這狂暴一擊砸得扭曲變形,連接繩網的粗大纜繩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瞬間崩斷了好幾股!
    整個繩網劇烈地晃動起來!
    而此刻,石憨下墜的身形,恰好落點就在這張劇烈晃動的繩網之上!
    他如同早已計算好一般,在身體接觸繩網的瞬間,強忍著左臂箭傷的劇痛,雙手閃電般探出,十指如鉤,死死扣住那粗糲的繩索!下墜的巨大衝擊力,加上繩網被斷棍砸擊後本就鬆動的連接點,瞬間發揮了作用!
    哢嚓!嘣!
    令人毛骨悚然的斷裂聲接連響起!繩網頂端剩餘的纜繩再也承受不住這雙重力量的撕扯,紛紛崩斷!
    整張巨大的繩網,連同緊緊抓住它的石憨,如同斷線的風箏,朝著海神號的甲板方向轟然砸落!
    轟隆!!!
    沉重的繩網和石憨的身軀,如同天降隕石,狠狠砸在海神號前甲板上一群剛剛射完箭、尚未來得及重新列陣的弓弩手中間!
    霎時間,慘叫聲、骨裂聲、甲板碎裂聲混雜一片!人影如同被保齡球擊中的球瓶般四散拋飛!血花在甲板上炸開一片刺目的猩紅!
    煙塵彌漫,碎木飛濺!
    當混亂稍歇,隻見石憨魁梧的身影,已如浴血的魔神般,穩穩地站在一片狼藉的甲板中央!他腳下踩著崩斷的繩網,左臂的傷口血流如注,染紅了半身衣襟,但他那雙眼睛,卻燃燒著比傷口更熾烈的戰意,如同兩團地獄之火,穿透彌漫的煙塵,死死鎖定了船艏高台上,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的世子!
    甲板,登陸成功!
    血腥的接舷戰,由石憨這驚世駭俗的一躍,悍然開啟!
    世子臉上的嘲弄和從容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難以置信的驚駭和一絲被逼到絕境的瘋狂。
    他死死盯著煙塵中那個如同戰神般的身影,猛地抽出腰間一柄鑲嵌著寶石的華麗彎刀,嘶聲力竭地咆哮:“殺了他!給我剁碎他!賞萬金!封千戶!”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更何況是世子身邊豢養的死士!甲板上殘餘的弓弩手、從船艙中湧出的持刀水兵、以及數名氣息明顯強橫、眼神陰鷙的貼身護衛,在短暫的震驚後,如同被激怒的馬蜂,發出野獸般的嚎叫,從四麵八方,揮舞著各式兵刃,朝著孤身立於甲板中央的石憨瘋狂撲去!
    刀光如林,殺氣盈天!
    石憨眼中毫無懼色,反而燃起熊熊戰火。
    他猛地一彎腰,從腳邊一具倭寇屍體旁抄起一柄沉重的鬼頭刀!刀身寬闊,刃口帶著暗紅的血槽。
    這刀雖不如他的斷棍順手,但此刻,它就是殺敵的利器!
    “來!”石憨舌綻春雷,聲如虎嘯!他竟不退反進,單手持著沉重的鬼頭刀,如同猛虎入羊群,迎著那片洶湧而來的刀山人海,悍然對衝!
    鐺!
    鐺!
    鐺!
    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瞬間炸響!
    石憨的刀法毫無花哨,大開大闔,每一刀都凝聚著千鈞之力!
    劈、砍、掃、撩!
    簡單的招式在他手中化作了最有效的殺人技!
    鬼頭刀帶著淒厲的破空聲,狠狠劈斷一柄刺來的長矛,刀勢不減,順勢將持矛倭寇連肩帶背劈開!鮮血和內髒狂噴而出!
    左側,兩柄倭刀帶著寒光交叉斬來!
    石憨腳步猛地一錯,身體如同鬼魅般側滑半步,險之又險地避開刀鋒,同時鬼頭刀一個凶悍的回旋橫掃!
    噗噗!
    兩顆猙獰的頭顱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衝天飛起!
    然而敵人實在太多!
    剛斬殺兩人,背後勁風已至!一名悍勇的死士雙手高舉一柄沉重的狼牙棒,帶著開山裂石之勢,狠狠砸向石憨的後心!
    石憨仿佛背後長眼,在狼牙棒即將及體的瞬間,身體猛地前撲翻滾!
    沉重的狼牙棒帶著呼嘯的風聲,擦著他的背脊砸落在堅硬的柚木甲板上!
    轟!
    木屑紛飛!甲板被砸出一個深坑!
    石憨翻滾中已順勢抓起地上掉落的一柄短柄斧,看也不看,反手向後猛擲!
    短斧旋轉著,精準地嵌入那名死士因發力而大張的口中!
    死士身體猛地一僵,雙眼暴突,嗬嗬兩聲,龐大的身軀轟然倒下。
    戰鬥瞬間進入最慘烈的白熱化!石憨如同不知疲倦的殺戮機器,在甲板上左衝右突,鬼頭刀所過之處,斷肢橫飛,鮮血狂飆!
    他身上的傷口也在不斷增加,除了左臂那道箭創,後背、肩頭又添了幾道深可見骨的刀痕,鮮血浸透了破碎的衣衫。但他身上的凶煞之氣卻越來越盛,每一次揮刀,都帶著同歸於盡的慘烈!
    甲板化作了修羅場!
    血腥味濃得化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