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歐洲合作方的視頻會議像一塊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林晚看似已然邊緣化的職場生活中，激起了層層漣漪。
    首先感受到這漣漪的，是公共教育中心本身。中心主任是一位即將退休、謹小慎微的老先生，原本對林晚這位“空降”的、帶著爭議背景的下屬持觀望態度。但在龍膽草親自點名林晚參與高層會議，並且她的報告得到技術總監姚浮萍“不錯”的評價之後，老先生的態度明顯熱絡了許多，甚至將中心一部分關於“中小企業安全標準製定”的前瞻性研究任務交給了林晚負責。
    中心裏另外幾名原本對林晚敬而遠之的同事，也開始嚐試與她交流工作，午餐時偶爾會邀請她一起。雖然話題大多局限於工作，但那種無形的隔閡感，確實在慢慢消融。林晚明白，這並非她個人魅力所致，而是權力與認可在職場中最直接的輻射效應。
    然而，漣漪也擴散到了更遠、更不可控的地方。
    幾天後，公司內部論壇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出現了一個匿名的帖子。標題頗為聳動：《論“戴罪立功”的正確姿勢：從商業間諜到總裁“智囊”的華麗轉身》。帖子沒有指名道姓，但用詞隱晦地指向了近期因參與高層會議而重新進入部分人視野的林晚。內容陰陽怪氣，暗示林晚憑借非常手段獲取了總裁的“特殊關注”，並質疑其調至邊緣部門是“以退為進”的精明算計。
    帖子很快被管理員刪除，但在小範圍內已經流傳開來。職場從不缺少嫉妒與陰謀論，尤其是當一個曾經跌入穀底的人，似乎又隱隱有了重新上升的勢頭時。
    林晚是從中心那個剛畢業、心思單純的實習生小姑娘口中得知此事的。小姑娘義憤填膺，為她抱不平。林晚隻是笑了笑，安撫了小姑娘幾句，內心卻並無太大波瀾。這種程度的流言蜚語，比起當初身份暴露、千夫所指時的風暴，實在算不得什麽。她早已學會，將外界的噪音隔絕在心牆之外。
    真正讓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這天下午，她按照龍膽草的要求，將完善後的“用戶隱私設置優化方案”送到總裁辦公室。敲門進去時，發現曹辛夷也在，正站在龍膽草的辦公桌前，俯身指著攤開的一份文件在說著什麽。兩人靠得很近，曹辛夷的一縷卷發甚至垂到了龍膽草的臂膀上。
    聽到敲門聲，曹辛夷直起身，看向門口的林晚，臉上依舊是那得體而疏離的微笑：“林研究員，送方案過來？”
    “是的，曹總監。”林晚將打印好的文件放在辦公桌一角，“龍總，這是您要的最終版方案。”
    龍膽草抬起頭，目光從文件移到林晚臉上，點了點頭：“放這兒吧，我稍後看。”他的語氣很平常，聽不出情緒。
    “好的，那我先回去了。”林晚垂下眼簾，準備離開。
    “等等。”曹辛夷卻叫住了她，走到她麵前，笑容溫和，語氣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關切，“林研究員，最近工作還適應嗎？公共教育中心剛成立，事情雜，壓力不小吧？我看你臉色好像有點疲憊，要注意休息。”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完全是一位高層領導對下屬的正常關懷。但林晚卻敏銳地捕捉到那話語深處一絲極淡的、宣示主權般的意味。她是在提醒自己，誰才是那個能自然而然地站在龍膽草身邊、關心他亦被他信任的人。
    “謝謝曹總監關心，我還好，能適應。”林晚抬起眼，迎上曹辛夷的目光，語氣平靜，“如果沒別的事，我先去忙了。”
    “去吧。”曹辛夷微笑著點頭。
    林晚轉身離開，輕輕帶上了辦公室的門。在門合上的那一刹那，她似乎聽到曹辛夷對龍膽草輕聲說：“……這個方案，市場部這邊還有些補充意見……”
    門徹底隔絕了裏麵的聲音。林晚站在空曠的走廊裏，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頭那一點莫名的滯澀感。她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也從未有過任何不切實際的妄想。曹辛夷的防備，在她看來，多少有些多餘。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就在林晚以為流言會漸漸平息時，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公司內部開始流傳一個消息：龍膽科技計劃在年內，選拔一名“技術品牌大使”，負責代表公司出席國內外重要的技術論壇、發布產品，並向公眾傳達公司的技術理念。這個職位並非虛銜，它將直接向總裁匯報，擁有相當的資源調配權和曝光度，被視為技術體係內一條全新的、直達高層的晉升通道。
    一時間，技術體係內幾位年輕有為的骨幹都蠢蠢欲動。而不知從何處傳出的風聲，竟然將林晚的名字也與這個職位聯係了起來。
    理由聽起來似乎有幾分道理：林晚既有技術背景（能理解核心產品），又具備麵向公眾的表達能力（在歐洲會議上的表現有目共睹），而且她所在的公共教育中心的工作性質，與技術品牌傳播有天然的契合度。
    這風聲傳到林晚耳朵裏時，她隻覺得荒謬。先不說她那段不光彩的過去是否適合擔任如此對外的職位，單就她目前的職級和所在部門，就與這個職位的要求相去甚遠。這背後，顯然有人在不懷好意地攪動渾水。
    果然，隨之而來的，是更加露骨的針對。
    一次跨部門的技術研討會上，當林晚就某個數據安全規範的標準問題提出建議時，一位來自姚浮萍手下、素來以技術強硬著稱的資深工程師，直接打斷了她：“林研究員，你以前在‘那邊’的時候，他們也是用這套標準嗎？效果如何？”
    會議室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晚身上，帶著各種意味。這個問題極其刁鑽惡毒，無論她怎麽回答，都可能被曲解。
    林晚的臉色白了一下，但很快恢複如常。她沒有回避，目光平靜地看向那位工程師：“王工，無論過去如何，我現在是龍膽科技的員工，隻討論適用於龍膽科技產品和未來發展的標準。如果您對曆史感興趣，或許可以私下查閱相關公開訴訟檔案，裏麵記錄得很清楚。”
    她不卑不亢，既點明了自己當下的立場，又暗諷了對方揭人傷疤的不專業。那位王工程師被噎了一下，臉色難看，卻也不好再說什麽。
    主持會議的姚浮萍皺了皺眉，敲了敲桌子：“無關話題到此為止。繼續討論技術問題。”
    會議在一種略顯尷尬的氣氛中繼續進行。散會後，林晚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姚浮萍卻走到了她身邊。
    “樹大招風。”姚浮萍的聲音不高，隻有她們兩人能聽到，“有人不想看你起來，或者說，不想看你和某些資源走得太近。”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門口的方向——剛才曹辛夷的助理曾短暫出現在會議室門口。
    林晚心中一凜。姚浮萍是在提醒她，她已經被卷入了更複雜的勢力博弈中。那些關於“技術品牌大使”的流言，以及今天的公然發難，恐怕不僅僅是同事間的嫉妒那麽簡單。
    “謝謝姚總監提醒，我明白。”林晚低聲道。
    姚浮萍沒再說什麽，轉身離開了。
    林晚獨自走在回附樓的路上，初夏的風帶著暖意，吹在她臉上，卻讓她感到一絲寒意。她隻想在邊緣地帶安靜地做點實事，彌補過去，找到新的價值。但現實卻一次次將她推回聚光燈下，甚至成為了某些暗中角力的焦點。
    她想起龍膽草那雙深邃難測的眼睛，想起曹辛夷那得體卻疏離的微笑，想起會議室裏那些或好奇或審視或敵意的目光。
    這潭水，遠比她想象的要深。
    回到辦公室，她打開電腦，屏幕上是她正在起草的《中小企業數據安全入門手冊》。這才是她應該專注的領域，簡單，直接，能真正幫助到需要的人。
    她甩甩頭，將那些紛繁複雜的思緒拋開，重新投入工作。手指在鍵盤上敲擊，發出清脆的聲響，仿佛這樣才能構築起屬於她自己的、堅固的堡壘。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在總裁辦公室，龍膽草正聽著九裏香的匯報。
    “……流言的源頭還在查，初步判斷可能和市場部那邊幾個急於表現的中層有關，他們可能擔心林晚的崛起會影響曹總監的地位，進而影響他們的利益鏈。”九裏香語氣冷靜，“技術部王工的發言，屬於個人情緒宣泄，但背後是否有人慫恿，有待核實。”
    龍膽草靠在椅背上，手指輕輕敲著扶手，眼神晦暗不明。
    “技術品牌大使的位置，”他緩緩開口，“你覺得林晚合適嗎？”
    九裏香推了推眼鏡，回答得滴水不漏：“從能力和近期表現看，她有獨特的優勢。但從穩定性和團隊接受度考慮，存在一定風險。最終決定，還需龍總您綜合權衡。”
    龍膽草沉默了片刻，揮了揮手：“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九裏香躬身離開。
    龍膽草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樓下，附樓那個熟悉的窗口，燈光依然亮著。他想起會議上她冷靜反駁的樣子，想起她報告中那些犀利的觀點。
    她就像一顆被泥沙暫時掩蓋的珍珠，稍微擦拭，便透出難以忽視的光芒。而這光芒，不可避免地，會刺痛一些人的眼睛，也會攪動一些既定的格局。
    “林晚……”他低聲念著這個名字，嘴角勾起一抹難以捉摸的弧度，“你還能給我帶來多少驚喜，或者說……麻煩？”
    漣漪已起，暗礁潛藏。林晚的職場之路，注定無法真正平靜。而她與龍膽草、曹辛夷之間微妙的三角關係，也因著這突如其來的風波，被蒙上了一層更加複雜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