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市場的拓展，遠比預想中艱難。
    龍膽科技東南亞分公司設在吉隆坡雙子塔附近的高級寫字樓裏，透過落地窗能俯瞰這座城市的現代與喧囂，但會議室內的氣氛，卻沉悶得如同雨季來臨前的低壓。
    “他們不接受我們的數據本地化方案。”曹辛夷合上手中的項目書，指尖因用力而微微發白，聲音卻依舊保持著冷靜，“堅持要求核心算法服務器必須設在境內，由他們指定的機構‘協同管理’。”
    這已不是簡單的商業談判，而是觸及了龍膽科技的底線——“五彩綾鏡”項目的核心，便是絕對的數據隱私和自主控製權。一旦讓步，無異於將命門交到對方手中。
    龍膽草坐在主位，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光滑的桌麵，發出沉悶的嗒、嗒聲。他臉上沒什麽表情，眼底卻是一片深沉的疲憊與銳利交織的寒芒。連日的磋商、試探、乃至暗中的角力，消耗著每個人的精力。本地巨頭“星洲科技”憑借其深厚的政商關係，編織了一張無形的大網，正一點點收緊。
    “協同管理？”龍膽草唇角勾起一抹沒什麽溫度的弧度，“說得真好聽。不如直接說，想要我們的核心技術。”
    會議室裏幾位從國內跟來的高管麵露憤慨，卻又無可奈何。強龍不壓地頭蛇，在這裏，星洲科技就是那條盤踞已久的巨蟒。
    “他們抓住了我們急於打開市場的心理，”曹辛夷分析道，目光掃過在場眾人，“也摸準了我們‘五彩綾鏡’項目前期投入巨大，需要快速回血的弱點。這是一場心理戰。”
    “不僅僅是心理戰。”龍膽草站起身，走到巨大的電子星圖前，上麵標注著東南亞各國的數據節點和潛在合作方，“星洲科技背後，有歐洲資本的影子。我懷疑，這不僅僅是市場爭奪，更是一場……針對‘五彩綾鏡’技術標準的狙擊。”
    此言一出，會議室氣氛更加凝重。如果涉及更高層麵的技術標準之爭，那就不再是單純的商業利益，而是關乎未來行業話語權的生死之戰。
    “我們……是否可以考慮暫時讓步，以換取入場券？”一位負責市場的副總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行。”龍膽草斬釘截鐵，“‘五彩綾鏡’的根基就是信任。一旦我們開了這個口子，國內市場會怎麽想？全球其他市場的合作夥伴會怎麽想？這不僅僅是原則問題，更是生存問題。”
    他看向曹辛夷：“辛夷，你之前提到的‘本土化合作’方案，細化得怎麽樣了？”
    曹辛夷深吸一口氣，將麵前的平板電腦連接到投影儀上：“放棄與星洲科技的正麵糾纏，我們需要尋找新的支點。這是我篩選出的，三家具有潛力的本地初創科技公司。它們規模不大，但在垂直領域有獨特技術，更重要的是，它們沒有被星洲科技完全滲透，有獨立發展的野心。”
    屏幕上顯示出三家公司的資料和其創始人的背景。
    “A公司，專注於邊緣計算，他們的分布式節點架構，可以完美彌補我們數據中心覆蓋的不足。”
    “B公司，創始人曾是矽穀回流的技術精英，他們的動態加密技術很有創意，雖然不成熟，但思路與我們‘透明化算法’有互補可能。”
    “C公司，業務偏向民生應用，在當地草根階層中有極高的口碑和滲透率，能幫助我們快速理解本地用戶的真實需求。”
    龍膽草的目光在星圖和三家公司資料間來回移動，原本緊蹙的眉頭微微舒展。曹辛夷的這個思路，跳出了原有的競爭框架，不再執著於攻克最大的堡壘，而是轉而聯合那些被巨頭忽視的“暗礁”，將它們連點成線，構築新的防線，甚至……反攻的陣地。
    “風險在於，”曹辛夷補充道，“這些公司體量小，抗風險能力弱，可能會被星洲科技輕易掐斷資源。我們需要提供的，不僅僅是技術和資金，更是一個能讓他們擺脫依附，獨立成長的生態係統。”
    “生態係統……”龍膽草低聲重複著這個詞，眼中光芒漸盛。他看向曹辛夷，看到她眼底同樣閃爍著的、屬於開拓者的興奮與冷靜。這種並肩作戰、思維碰撞所產生的默契，在此刻壓抑的環境下，顯得尤為珍貴。
    “就這麽辦。”龍膽草做出了決斷，聲音沉穩有力，“立刻組建專項小組，由你牽頭，優先接觸B公司和C公司。技術團隊跟進評估，法務部準備好全新的合作框架協議。我們要的不是收購，是戰略同盟。”
    他走到窗邊，看著樓下川流不息的車河，以及更遠處那片充滿機遇與未知的南國天空。
    “他們想用規則困死我們，”龍膽草轉過身，臉上終於露出一絲屬於獵手的、帶著野性的笑容，“那我們就告訴他們，真正的龍，不會被困在淺灘。我們會在這片海域，畫出自己的星圖。”
    會議結束，眾人領命而去。曹辛夷收拾著文件，龍膽草走到她身邊。
    “壓力很大？”他低聲問，語氣裏帶著不易察覺的關切。
    曹辛夷抬頭，笑了笑，那笑容裏有疲憊，但更多的是堅定：“還好。比想象中難，但也比想象中有趣。”她頓了頓，看向龍膽草，“至少，我們還在同一張星圖上前行。”
    龍膽草看著她清澈而勇敢的眼睛，心中微動。那些關於林晚的複雜情愫，在此刻似乎被更宏大、更緊迫的目標衝淡了些。他點了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新的戰場已經鋪開，暗礁之下，或許正藏著通往璀璨星海的航道。
    曹辛夷的行動力驚人。
    專項小組在二十四小時內便搭建完畢，成員是從國內帶來的精幹商務、法務，以及提前部署到東南亞的技術支援團隊。她沒有選擇在氣派的會議室裏與目標公司接觸，而是通過中間人，將初次會麵安排在了一家隱蔽的、充滿南洋風情的咖啡館。
    B公司“靈犀科技”的創始人吳凱瑞，是個戴著黑框眼鏡，語速極快，眼神裏帶著技術人特有的執著與些許不安的年輕人。他對龍膽科技的主動接觸既興奮又警惕。
    “星洲科技找過我們三次，”吳凱瑞攪拌著麵前的拉茶，直言不諱，“條件很優厚，收購，保留團隊，但要求我們放棄現有的動態加密研究方向，並入他們的安全部門。”他推了推眼鏡，“我拒絕了。我不想我的‘孩子’還沒長大就改了姓。”
    曹辛夷沒有立刻拋出合作方案，而是仔細聆聽著吳凱瑞對自家技術的闡述，不時提出幾個關鍵的技術問題，顯示出龍膽科技並非門外漢。當吳凱瑞提到他們在“非對稱動態密鑰分發”上遇到的瓶頸時，曹辛夷適時地開口：
    “龍膽科技旗下的基礎研究院，在三年前就發表過類似方向的論文，後來因為資源傾斜到‘星鏈’項目而暫停。我們的姚厚樸博士，是這方麵的專家。”
    她將一份準備好的、簽署了保密協議的摘要資料推過去，上麵是姚厚樸早期的一些理論推導和模型構想，恰好能對吳凱瑞目前遇到的難題提供另一種思路。
    吳凱瑞的眼睛瞬間亮了，如同沙漠旅人看到了綠洲。他幾乎是搶過那份資料，飛快地翻閱起來，嘴裏喃喃自語：“原來可以這樣……這裏用模糊算法來規避碰撞攻擊？妙啊！”
    曹辛夷耐心地等他看完，才緩緩說道：“龍膽科技不希望‘靈犀’改姓，我們希望的，是‘靈犀’能成長得更好，更獨立。我們可以提供底層理論支持、算力資源，甚至幫助你們申請國際專利，構建自己的技術壁壘。我們要的，是在‘五彩綾鏡’的生態裏，你們能成為數據動態安全層的獨家合作夥伴，技術所有權，依然屬於你們。”
    這個條件，遠比星洲科技的收購要寬鬆，也更尊重創始團隊的心血。吳凱瑞激動得臉頰泛紅，但依舊保持著最後的謹慎：“我需要和團隊商量……”
    “當然，”曹辛夷微笑，“我們期待您的回複。不過，請恕我直言，星洲科技不會一直等待。時間，可能是我們雙方最寶貴的資源。”
    送走吳凱瑞，曹辛夷沒有絲毫停歇，立刻趕往下一個地點——位於吉隆坡老城區的一個狹窄巷弄裏，C公司“婆羅洲生活網”的辦公室。這裏與市中心的光鮮亮麗截然不同，充滿了市井的煙火氣。
    C公司的創始人阿茲蘭，是個皮膚黝黑、笑容憨厚的前社區記者。他的辦公室堆滿了各種傳單和活動物料，牆上貼著許多社區居民活動的照片。他沒有華麗的PPT，隻是用帶著濃重口音的英語，熱情地向曹辛夷介紹他們如何通過線下社群、小型工作坊，幫助街角小販使用手機支付，教會家庭主婦在網上售賣自製糕點。
    “技術很重要，小姐，”阿茲蘭揮舞著手，“但信任更重要！他們相信我，因為我和他們吃一樣的飯，喝一樣的水。”
    曹辛夷沒有表現出任何不適，她認真地聽著，甚至學著阿茲蘭的樣子，盤腿坐在辦公室的軟墊上，品嚐他遞來的、味道有些奇怪的本地糕點。
    “阿茲蘭先生，龍膽科技擁有強大的技術，但缺乏像您這樣深入泥土的根須。”曹辛夷真誠地說，“‘五彩綾鏡’想要服務的，正是千千萬萬個普通的用戶。我們希望能與‘婆羅洲生活網’合作，將我們的數據隱私保護工具，以最易懂、最易用的方式，嵌入到您現有的社群服務中。比如，開發一個極簡版的‘隱私助手’，幫助小販們保護他們的客戶數據，讓主婦們知道她們的配方不會被竊取。”
    她拿出手機，調出一個設計簡潔的APP原型：“我們可以提供技術接口和開發支持，運營和推廣完全由您負責。收益，按商定的比例分成。我們要的，是讓更多普通人，能無門檻地享受到科技帶來的安全感。”
    阿茲蘭渾濁的眼睛裏閃爍著光芒。他不懂高深的技術，但他聽懂了兩件事：保護他的鄉親們，以及，能賺到錢讓他的網站活下去，做得更大。龍膽科技的提議，沒有高高在上的施舍，而是平等的、能讓他發揮所長的合作。
    “這個好！這個很好！”阿茲蘭用力拍著大腿，“我可以先找幾個相熟的小販試試！他們總抱怨客人信息被大平台拿走，然後就沒完沒了地收到推銷！”
    一天之內，兩家風格迥異、處於不同發展階段的公司，都被曹辛夷精準地觸達，並拋出了難以拒絕的、量身定製的合作方案。
    晚上，回到酒店，曹辛夷將初步接觸的情況向龍膽草匯報。
    “……吳凱瑞心動了，技術是他的命門，我們掐準了。阿茲蘭更看重實際利益和社區影響力，我們給了他發揮的舞台和實在的好處。”曹辛夷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沙啞，但邏輯清晰，“接下來，法務會跟進細節。隻要這兩家點頭，我們就能在星洲科技的外圍，撕開一道口子。”
    龍膽草看著視頻通話裏，曹辛夷即使疲憊也依舊明亮的眼睛，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欣賞，信賴，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
    “做得很好，”他聲音低沉，“比我想象的還要好。注意休息，後麵還有硬仗要打。”
    曹辛夷笑了笑，剛要說什麽，屏幕那端傳來敲門聲，她的助理探進頭來，低聲匯報：“曹總，剛收到消息，星洲科技似乎察覺了我們的動向，開始接觸另外幾家我們名單上的小公司了。”
    曹辛夷眉頭微蹙，但很快舒展，對著龍膽草說道：“看，他們反應很快。真正的較量，現在才開始。”
    “那就讓他們看看，”龍膽草眼神銳利，“誰畫的星圖，更能指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