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柏林診室的琴音與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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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林的雪下得細密,兒童醫院的診室卻暖得像春天。煊墨剛把鬆風琴放在窗邊,琴身的銅絲就映著窗外的雪光,泛出淡淡的虹彩。幾個金發孩子扒著門縫往裏看,其中莉莉的眼睛最亮,她手裏還攥著那幅菊花坡的畫,畫框邊緣已經被摸得發亮,邊角處甚至能看出反複折疊的折痕。
    “抗議的醫生代表十分鍾後到。”安娜的聲音帶著緊張,她給孩子們分發用洋甘菊做的花環,指尖因用力而微微發白,“領頭的是赫爾曼教授,神經科的權威,最反對‘非科學療法’。”她悄悄指了指牆角的攝像機,鏡頭正對著鬆風琴,“本地電視台也來了,說要做‘中西醫之爭’的專題,剛才還在問能不能拍攝治療全過程。”
    炳坤正把《兒童中醫啟蒙繪本》分給孩子們,德文版的插畫裏,蘇婉的綠襦裙旁多了株德國國花矢車菊,花瓣上的露珠用銀粉勾勒,在燈光下閃著細碎的光。“別擔心,”她拍了拍安娜的手,指腹帶著常年碾藥留下的薄繭,“趙姐的寶寶剛在候診室鬧覺,小臉憋得通紅,我給她聞了聞琴葉紫菀,現在已經靠在嬰兒車裏打小呼嚕了——療效就是最好的辯護,比任何數據都管用。”
    話音剛落,診室門被推開,赫爾曼教授帶著三個穿白大褂的醫生走進來,眉頭擰得像打了死結。他瞥了眼鬆風琴,又看了看孩子們頭上的花環,鼻梁上的金絲眼鏡滑到鼻尖,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煊先生,您是來開兒童派對的,還是來治病的?”他身後的年輕醫生舉起檢測儀,屏幕上跳動著綠色的波形,“我們準備了十組對照數據,從皮質醇水平到腦電波頻率,證明所謂‘音藥療法’不過是安慰劑效應。”
    煊墨沒接話,隻是側身示意老李。老李深吸一口氣,指尖落在鬆風琴的琴弦上,清越的“安神調”緩緩流淌而出。琴音剛起,候診室突然傳來一陣騷動——之前哭鬧不止的幾個孩子突然安靜下來,其中一個自閉症男孩竟跟著琴音輕輕搖晃身體,手指在空氣中劃出彈琴的動作,嘴角還沾著沒擦幹淨的牛奶漬。赫爾曼教授的眉頭皺得更緊,卻不由自主地朝門口望去,腳步下意識地往前挪了半步。
    “第一組實驗,針對焦慮性失眠。”煊墨讓莉莉和另一個德國女孩坐在琴前的蒲團上,手裏分別捧著小陶罐,一個裝著終南山的遠誌,一個盛著柏林郊外采的洋甘菊,“李師傅會先彈原版‘鬆風調’,再彈加入本地矢車菊氣息的變調,我們用儀器同步監測她們的腦電波和呼吸頻率。”
    監測數據很快在屏幕上展開,當老李按煊墨的囑咐,在琴音裏融入矢車菊的氣息(提前用特殊裝置將花瓣的揮發油導入琴箱)時,兩個孩子的α波振幅比單純彈鬆風調時高了20%,呼吸頻率也從每分鍾22次降到16次,像被春風拂過的湖麵。赫爾曼教授的助手推了推眼鏡,低聲驚呼:“這不可能……洋甘菊的揮發油成分是薁類化合物,怎麽會和東方古琴的泛音產生共振?”
    “因為草木有靈,不分國界。”煊墨翻開那卷“海外傳醫記”拓片,竹簡在燈光下泛著青光,指著其中一段朱砂批注,“六百年前,蘇婉在南洋用當地的肉豆蔻配合‘安神調’變奏,治好過瘧疾患兒,她在醫案裏寫‘異土草木亦有靈,尋其氣脈即可通’。原理和今天一樣——找到本地草藥與琴音的共振頻率,就像不同語言的人能通過旋律交流。”他看向赫爾曼,目光平靜如水,“教授,您反對的是‘不科學’,還是‘不熟悉’?”
    赫爾曼沒說話,隻是盯著屏幕上的波形圖,手指在白大褂口袋裏攥成了拳。突然,他猛地指向嬰兒車:“那個嬰兒呢?她不會說話,無法表達主觀感受,怎麽證明有效?”話音剛落,趙姐的寶寶突然從嬰兒車裏坐起來,小手扒著車沿,朝鬆風琴的方向伸出胳膊,嘴裏發出“咿呀”的聲音,像是在要求抱抱。
    老李笑著撥動琴弦,特意彈起專為嬰兒改編的“搖籃調”,琴音裏混著模擬柏林雪落的輕響(用指尖輕掃琴箱側麵的銅絲)。寶寶的眼睛越睜越大,突然咯咯笑起來,小手拍打著空氣,竟和琴音的節奏完全吻合,連打嗝的頻率都跟著慢了下來。監測儀顯示,她的心率從120次/分鍾降到了95次,血氧飽和度也提升了3個百分點,小臉紅撲撲的,像熟透的蘋果。
    “這是……”赫爾曼的語氣第一次鬆動,金絲眼鏡後的目光裏閃過一絲驚訝,“她能感知到頻率變化?甚至能與之同步?”
    “嬰兒的靈竅最通,沒被世俗的雜念蒙蔽。”煊墨從懷裏掏出那枚銀簪,簪頭的菊花紋在燈光下轉動,折射出細碎的光斑,“蘇婉在醫案裏寫‘童聲為天語,能解萬物頻’。您看,孩子從不會質疑‘琴音能不能治病’,她們隻憑身體的感受判斷——舒服了,安穩了,就是有效。”
    這時,莉莉突然從蒲團上跳下來,跑到赫爾曼麵前,把畫舉到他眼前,畫紙邊緣被小手捏得發皺:“教授,您看中國姐姐的藥圃,裏麵有矢車菊!”畫的右下角,蘇婉的藥圃裏確實種著各種花,既有終南山的紫花地丁,也有柏林常見的矢車菊,一隻藍蝴蝶停在矢車菊上,翅膀上還沾著片琴葉紫菀的花瓣,分不清是東方還是西方的品種。
    赫爾曼盯著畫看了很久,突然歎了口氣,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他走到鬆風琴前,指尖猶豫了一下,輕輕碰了碰琴弦,琴音發出細微的顫音,像在回應一個遲到了很久的問候。“我小時候,祖母也用洋甘菊給我治失眠,”他的聲音柔和了許多,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悵然,“她說‘花草比藥片懂人心’,我當了三十年醫生,一直以為那是老年人的迷信。”他轉向助手,語氣裏帶著釋然,“把抗議的牌子撤了吧,我們……或許該學學怎麽聽懂草木的語言,怎麽尊重那些還沒被數據證明的溫暖。”
    傍晚的診室裏,孩子們圍著鬆風琴唱歌,中文的“安神調”和德文的《雪絨花》混在一起,像首奇妙的二重唱。安娜給煊墨端來杯熱紅酒,酒裏泡著野菊和少許遠誌,是她按“開心散”的思路改良的,杯口浮著片琴葉紫菀做的裝飾。“電視台剛才打電話,說要把專題名改成‘蘇婉的跨時空醫道’,”她捧著杯子笑,眼裏的焦慮早就散了,“赫爾曼教授還說,想合作建個‘國際音藥實驗室’,讓柏林和西安的孩子遠程合奏,看看不同地域的琴聲能不能產生共鳴。”
    煊墨望著窗外的雪,雪花落在鬆風琴的琴身上,很快被琴箱的暖意融化,留下淺淺的水痕。他想起蘇婉在“海外傳醫記”裏寫的最後一句:“藥香飄到哪裏,醫道就長到哪裏,不必問出處,隻看是否能暖人心。”此刻,診室裏的野菊香混著洋甘菊的氣息,正順著門縫飄向柏林的街道,像條看不見的銀線,把終南山的菊花坡和異國的雪天,把六百年前的藥圃和今天的診室,緊緊連在了一起。
    深夜,孩子們都睡熟了,趙姐的寶寶蜷縮在嬰兒車裏,嘴角還沾著野菊茶的甜味,小拳頭攥著片曬幹的琴葉紫菀。煊墨打開電腦,給書院門的街坊發消息,附了張孩子們在診室的合影:莉莉舉著畫站在最中間,幾個德國孩子圍著鬆風琴,趙姐的寶寶被抱在中間,正咧著嘴笑。很快收到回複,張記老板發來段小視頻,巷口的野菊在路燈下開得正盛,他婆娘正用竹竿給花叢搭架子,怕被雪壓塌;老李的徒弟小宇發來張照片,他正在給鬆風琴的仿製品上漆,琴尾用紅漆刻著“柏林·西安”,旁邊擺著本翻舊的《蘇婉醫案》,書頁上放著顆野菊種子。
    煊墨合上電腦,月光透過窗戶照在鬆風琴上,琴身的銅絲映在地板上,組成兩個模糊的字——“傳承”。他知道,這場跨越山海的醫道之旅,才剛剛開始。就像這琴音,隻要有人彈,就會一直響下去,穿過語言的屏障,越過文化的邊界,落在每個需要溫暖的角落,開出屬於自己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