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家訪波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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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修文冒雨家訪,生澀的海話鬧出笑話,卻贏得真心。
?黃詩嫻雨中送傘,指尖相觸時,他慌忙退避三舍。
?深夜,神秘的電話響起,葉水洪的聲音像魔鬼:“你以為躲到海邊就安全了?你的轉正資格……捏在我的手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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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雨勢正急。
那沉悶的拍門聲仿佛還在耳膜深處震顫,帶著惡意狠狠砸在心上。武修文僵在原地,渾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隻餘下擂鼓般的心跳,幾乎要撞碎胸腔。昏黃的燈光下,他臉上最後一絲血色褪盡,背脊繃得像一塊冰冷的鐵板,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後背。
是誰?
昨夜海灘上黃海濤那冰冷的警告眼神,葉水洪那張被雨水打濕的猙獰紙條……無數冰冷的碎片瞬間刺破剛剛獲得的片刻安寧,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那噩夢,果然追來了!而且來得如此之快,如此囂張!
他屏住呼吸,喉嚨發緊,死死盯著那扇在風雨中微微震顫的門板。時間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死寂拉長了。幾秒?十幾秒?門外再無聲息,隻有風雨拍打窗戶的劈啪聲,單調而冷酷,襯得屋內的寂靜更加令人窒息。
武修文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腔裏火燒火燎地痛。一股混雜著恐懼和被逼到絕境的血性猛地衝上頭頂!不能等!他咬緊牙關,眼底掠過一絲豁出去的狠厲,猛地抄起桌邊那把沉重的木柄雨傘,三步並作兩步衝到門邊!傘尖如矛,蓄滿全身緊繃的力量!
“誰在外麵!”他厲聲喝問,聲音因緊張而微微變調。
沒有回應。
他不再猶豫,左手猛地拉開插銷,右手緊握傘柄,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拉開那扇老舊的木板門!門軸發出刺耳的“嘎吱”聲。一股裹挾著濃重水腥氣和寒意的風猛地灌了進來,吹得他一個激靈!
門外,空空蕩蕩。
昏黃的光線被門框切割成方形,潑灑在濕漉漉的走廊水泥地上,反射著幽冷的光。除了被風吹得胡亂搖擺的幾根晾衣繩,除了斜斜打進來的冰冷雨絲,什麽都沒有。
隻有門檻下方,一小灘渾濁的積水裏,靜靜躺著一個被雨水泡得發軟、邊緣卷曲的煙頭。
武修文緊繃的身體驟然鬆懈下來,巨大的虛脫感讓他晃了晃,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冷的門框才站穩。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的衣衫緊貼著皮膚,帶來一片黏膩的冰涼!他大口喘著氣,心髒仍在胸腔裏瘋狂地蹦跳,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不是黃海濤?不是葉水洪的人?
那剛才那一聲沉悶的、充滿惡意的拍擊,是什麽?
他緩緩彎腰,指尖微微顫抖著,撿起那個濕漉漉的煙頭,很普通的牌子,本地小店裏隨處可見。雨水順著他的指縫往下滴落……這煙頭,是剛才那個人留下的?還是更早之前就有的?
冰冷的雨絲被風卷著,斜斜拍打在他臉上,帶來刺骨的寒意,也讓他混亂驚悸的頭腦稍稍冷靜下來。他關上門,背靠著冰涼的門板,緩緩滑坐在地。心髒依舊狂跳,但那股被扼住咽喉般的窒息感終於稍稍退去。也許……真的隻是巧合?是風?或者,是哪個喝醉的村民無意間撞到了門?
他不敢深想,目光落在飄落在地的詩稿上,那張寫著《海風中的微光》的紙頁,正落在那滴暈開的墨跡上。“微光”二字被墨痕吞噬了一半,像被一隻無形的腳狠狠踩過。
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和茫然席卷了他……
第二天,天色依舊陰鬱,海風裹挾著濕氣,吹在臉上又冷又黏。昨夜的驚魂似乎被雨水衝刷得淡了些,但心口沉甸甸的石頭並未搬開。武修文用力搓了把臉,試圖把那些盤旋的陰影甩掉。恐懼沒有用,坐以待斃更沒有用!他必須做點什麽,必須更快地在這裏紮下根來,站穩腳跟!教學是第一步,而真正融入這片土地,融入這些說著他幾乎聽不懂的海話的家長中間,或許是更關鍵的一步。
家訪!
這個念頭一旦清晰起來,就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氣勢。
他第一個想到的是陳小海,那個總是縮在教室角落,沉默得像個小影子,作業本上卻時常帶著魚腥味的男孩。武修文還記得第一次收作業時,那本子上幹涸的銀色魚鱗在陽光下微微反光的情景。
趁著下午放學後難得的雨歇間隙,武修文問了路,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泥濘不堪的小路,朝漁村深處走去。空氣裏彌漫著濃重的海腥味和潮濕泥土的氣息,路邊低矮的房屋大多陳舊,牆皮剝落,露出裏麵深色的磚石。幾隻羽毛濕漉漉的雞在泥水裏刨食,警惕地瞥著這個陌生的闖入者。
他憑著模糊的指引,在一處格外低矮破舊的瓦房前停住腳步。屋頂覆蓋著厚厚的、顏色發黑的海草,用以抵擋海風的侵蝕,但顯然年久失修。院牆是用粗糙的石塊和牡蠣殼胡亂壘起來的,院門歪斜著,幾乎關不攏。院子裏散亂地堆放著一些破舊的漁網和修補工具,一個頭發花白、佝僂著背的老阿婆正費力地搬動一個沉重的木盆。
“阿……阿婆?”武修文清了清嗓子,努力回憶著剛跟趙皓星學來的幾個詞,生硬地開口,“請問,這裏是……陳小海家嗎?”
老阿婆聞聲轉過頭,一張布滿深深皺紋的臉,眼神有些渾濁。她眯起眼,打量著這個穿著幹淨襯衫、戴著眼鏡的年輕人,顯然沒聽懂他那過於字正腔圓的普通話。
武修文心一橫,把昨晚在宿舍裏對著鏡子練了無數遍的蹩腳海話擠了出來:“阿婆!我……係小海噶老師!武老師!”他指了指自己,又怕對方不明白,趕緊從隨身的舊帆布包裏掏出備課本,指著上麵“陳小海”的名字,再指指房子,“小海!屋企!老師來……探探!”(“阿婆!我是小海的老師!武老師!小海!家!老師來看看!”)
他緊張地看著老阿婆的臉。老阿婆渾濁的眼睛先是茫然,隨即像是終於捕捉到幾個熟悉的音節,臉上皺紋舒展開一些,露出一個幾乎看不到牙齒的笑容,連連點頭:“哦!哦!老師!老師好啊!入來坐!入來坐!”(“哦!哦!老師!老師好呀!進來坐!進來坐!”)她放下木盆,熱情地招呼著,嘴裏飛快地吐出一串武修文完全無法理解的本地話。
武修文鬆了口氣,心中湧起一絲笨拙的成就感,連忙跟著阿婆走進光線昏暗的堂屋。屋子裏陳設極其簡陋,一張舊方桌,幾條長凳,牆角堆著雜物,空氣裏除了潮濕,還有一股淡淡的魚幹和黴味混合的氣息。
阿婆手腳麻利地端來一個粗瓷碗,裏麵是渾濁的黃褐色液體,散發著一種奇特的草根和鹹魚混合的味道,直衝武修文的鼻腔。
“老師!飲茶!涼茶!好嘢!”(“老師!喝茶!涼茶!好東西!”)
阿婆熱情地把碗推到他的麵前。
武修文看著那碗不明液體,喉頭下意識地滾動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忽略那股濃烈的氣味,端起碗,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一股難以形容的苦澀、鹹腥、還帶著點詭異的回甘味道,瞬間在口腔裏爆炸開來!他強忍著沒有失態,硬生生咽了下去,隻覺得一股熱流直衝腦門,臉都憋紅了。
“好……好飲!”他擠出兩個字,感覺自己舌頭都麻了,趕緊放下碗。
阿婆看他喝了,更加高興,話匣子徹底打開,語速飛快地講了起來,夾雜著手勢比劃。
武修文聽得雲裏霧裏,隻能捕捉到“小海”、“乖”、“讀書”、“出海”、“辛苦”幾個破碎的詞。
他隻能努力點頭,嘴裏不斷重複著剛學會的、發音極其可疑的幾個詞:“係啊係啊……小海好叻……讀書叻……”(“是啊是啊……小海好棒……讀書棒……”)
他想表達的是小海很聰明,學習認真。可阿婆聽著聽著,臉上的笑容卻僵了一下,眼神裏透出明顯的困惑和不解,甚至有點擔憂。
她重複了一遍武修文的話,似乎在確認:“小海……好叻?讀書……叻?”(“小海……好棒?讀書……棒?”)
她臉上的皺紋更深了,眼神裏充滿了不解和隱隱的擔憂。
武修文不明所以,隻能用力點頭:“係啊係啊!小海好叻!讀書好叻!我……我擔心佢……佢噶……”(“是啊是啊!小海好棒!讀書好棒!我……我擔心他……他的……”)
他卡殼了,一時想不起“成績”這個詞用海話怎麽說。
情急之下,他腦海裏蹦出昨天吃飯時鄭鬆珍抱怨菜太鹹的詞語:“鹹魚”!
對,就是這個音!
他立刻接上,很認真地加重語氣:“我擔心佢噶……鹹魚!”(“我擔心他的……鹹魚!”)
話音一落,堂屋裏瞬間安靜下來。
阿婆徹底愣住了,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微微張開,像是聽到了什麽天方夜譚。她呆呆地看著武修文,又茫然地轉頭看了看牆角堆著的、還沒完全曬幹的幾條小鹹魚幹,臉上寫滿了“老師你是不是瘋了”的震驚和迷惑。
小海讀書……和鹹魚有什麽關係?老師擔心家裏的鹹魚?這老師……怕不是腦子被海風吹壞了吧?
武修文看著阿婆震驚的表情和牆角那堆鹹魚幹,猛然意識到自己可能犯了個極其離譜的錯誤!臉“騰”地一下紅到了耳根,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手忙腳亂地比劃著,嘴裏語無倫次地切換著普通話和更走調的海話:“不不不!不是鹹魚!是……是分數!考試的分數!那個……那個……”
他急得額頭冒汗,在備課本上飛快地寫下“成績”兩個字,指給阿婆看。
阿婆湊近了,眯著眼看了半天那兩個字,又看看武修文急得通紅的臉,再聯想到剛才那句驚世駭俗的“擔心鹹魚”,終於,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在她布滿風霜的臉上綻開!
她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爆發出一陣洪亮又爽朗的大笑:“哈哈哈!老師!係‘成績’啊!唔係‘鹹魚’!哈哈哈!笑死我啦!”(“哈哈哈!老師!是‘成績’啊!不是‘鹹魚’!哈哈哈!笑死我啦!”)
她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快出來了,一邊笑一邊指著牆角那堆鹹魚:“老師擔心我屋企噶鹹魚唔夠食咩?哈哈哈!”(“老師擔心我家的鹹魚不夠吃嗎?哈哈哈!”)
武修文窘迫得無地自容,也跟著阿婆傻笑起來,尷尬地撓著頭,剛才那點笨拙的成就感,被這巨大的烏龍砸得粉碎!
但奇怪的是,阿婆這開懷的大笑,卻像一陣帶著鹹味的海風,一下子就吹散了屋裏原本的局促和生疏,也吹散了他心中因昨夜驚魂而殘留的寒意。
就在這時,外麵原本已經歇了的雨,毫無征兆地又下了起來,而且來勢洶洶,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砸在屋頂的海草上,發出密集的聲響。
“哎呀!落雨大啦!”阿婆驚叫一聲,猛地想起什麽,臉上笑容頓收,露出焦急的神色,轉身就往旁邊一個更小的屋子跑,“慘啦慘啦!我噶灶披間(廚房)啊!又漏啦!”(“哎呀!下大雨啦!”“糟啦糟啦!我的廚房啊!又漏啦!”)
武修文連忙跟過去。所謂的廚房,隻是一個狹窄、低矮的偏屋,屋頂同樣覆蓋著海草,但明顯有幾處破損嚴重。雨水正從破洞處汩汩地漏下來,在地上匯成好幾小灘水窪。屋角堆放的柴火已經被打濕了一片。阿婆手忙腳亂地拿起幾個破盆破罐去接水,但根本接不過來,急得直跺腳!
“阿婆!等我!”
武修文見狀,二話不說,立刻放下包,卷起原本就不甚幹淨的襯衫袖子。他目光快速掃過廚房角落,那裏正好有一架用舊木頭和竹竿搭成的、看起來搖搖欲墜的簡易梯子。他毫不猶豫地搬起梯子,架在漏雨最厲害的地方的下方,試了試穩固程度。
梯子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他皺了皺眉,但沒停下。
“老師!危險啊!唔好上去!”阿婆急得直喊。(“老師!危險啊!不要上去!”)
武修文沒回頭,隻應了一聲:“冇事!阿婆你企開啲!”(“沒事!阿婆你站開點!”)
他深吸一口氣,小心地踩上那搖晃的梯子,一步一步向上爬。
屋頂很低,他幾乎直不起腰。雨水順著破損的洞口澆在他的頭發和肩膀上,冰涼刺骨。他眯著眼,借著昏暗的光線,看清了破洞周圍的情況。幾塊用來壓住海草的大石頭挪了位置,下麵覆蓋的舊塑料布也撕裂了。
他小心翼翼地調整著那些沉重的石頭,試圖堵住破洞。粗糙的石棱磨著他的手心,冰冷的雨水順著脖子往下流,浸濕了後背。海草濕滑,他腳下一滑,身體猛地晃了一下!梯子也隨之劇烈地搖晃起來!
“哎呀!”下麵的阿婆嚇得失聲驚呼!
武修文猛地抓住頭頂的一根濕漉漉的房梁木頭,才勉強穩住身體,心髒嚇得“怦怦”直跳!他定了定神,咬緊牙關,繼續手上的動作。他費力地將最大的一塊石頭推到裂縫最大的地方,又摸索著把被風吹開的濕漉漉的海草用力扯回來,盡量覆蓋住。沒有新塑料布,他隻能靠這些笨辦法暫時對付一下。做完這一切,他整個人幾乎濕透,頭發緊貼著頭皮,眼鏡片上全是水霧,狼狽不堪。
“阿婆!暫時頂住先!聽日天晴再搵人整實佢!”(“阿婆!暫時頂住!明天天晴再找人修好它!”)
他喘著粗氣,小心翼翼地下了梯子。
阿婆看著他濕透的樣子和沾滿海草泥汙的手,渾濁的眼睛裏瞬間湧上了水光。她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隻是用力地點頭,又搖頭,用粗糙的手背抹了一把眼睛。她不再說那些武修文聽不懂的海話,隻是無聲地、充滿感激地拉過武修文的手,緊緊地握著。那雙布滿老繭、沾著魚腥味的手,冰涼而有力,傳遞著一種無聲而滾燙的暖流。
武修文手上被石頭磨破的細小傷口,被海水和雨水蟄得微微刺痛,但那份粗糙的暖意卻奇異地蓋過了所有的不適。
就在這時,一個瘦小的身影出現在廚房門口,是放學回來的陳小海。他看著屋裏的情景,看著濕透的老師,看著奶奶通紅的眼眶,小小的臉上寫滿了驚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動容。
雨還在下,但逼仄潮濕的廚房裏,一種無聲的暖流在緩緩湧動……
離開陳小海的家時,天色已經徹底黑透。雨勢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更加猖獗。狂風卷著冰冷的雨箭,肆意抽打著天地間的一切。武修文撐著那把笨重的木柄傘,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漁村狹窄、泥濘的小路上。雨水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匯成渾濁的小溪,不斷灌進他那雙早已濕透的舊球鞋裏,每一步都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響,又冷又沉。
下一個家訪對象是六二班那個總愛在課堂上,用海話接茬的男生林誌強的家。想到林誌強父親那張在家長會上,就明顯帶著質疑的臉,武修文的心頭沉甸甸的。他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單薄的舊外套,冰涼的濕布料緊貼著皮膚,寒意絲絲縷縷地往骨頭縫裏鑽。剛才在陳阿婆家幫忙堵漏時,被雨水澆透的後背,此刻更是冷得像貼了一塊冰。
風越來越大,手中的舊傘骨架發出不堪重負的**,好幾次差點被整個掀翻過去。他不得不弓著背,用整個身體的重量去對抗狂風,艱難地辨認著被雨水模糊的小路。四周是連綿的雨幕,隻能隱約看到近處,幾戶人家窗戶裏透出的微弱昏黃的燈光,像漂浮在墨海裏的幾粒螢火。
轉過一個堆滿廢棄漁網的牆角,腳下踩到一塊鬆動的石頭,身體猛地一晃!他急忙穩住,手中的傘卻再也撐不住,“嘩啦”一聲脆響,傘骨從中間斷裂,傘麵被狂風粗暴地整個掀翻過去,像一麵破敗的旗幟!
冰冷的雨水毫無遮擋地澆了他滿頭滿臉!眼鏡片一霎那間模糊成一片水霧,什麽也看不清了。他狼狽地抹了一把臉,想把傘收攏,卻發現斷裂的傘骨糾纏著濕透的傘麵,根本無法複原。刺骨的寒意和一種深切的無力感,瞬間攫住了他!他索性把破傘扔在牆角,抹掉臉上的雨水,咬緊牙關,就這麽硬著頭皮,深一腳淺一腳地繼續往前走,任由冰冷的雨水瘋狂地衝刷著身體。
就在這時,前方迷蒙的雨幕中,似乎有一束微弱的光在晃動,正朝著他的方向快速靠近。那光越來越近,隱約勾勒出一個纖細身影的輪廓。
“武老師!武修文!”
一個熟悉的聲音穿透嘩嘩的雨聲,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急,清晰地傳了過來。
是黃詩嫻!
武修文腳步一頓,心髒像是被什麽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隨即跳得有些失序。他抹開糊住視線的雨水,努力看去。
黃詩嫻撐著一把結實的大黑傘,穿著雨靴,快步跑了過來。她手裏還緊緊攥著另一把折疊傘。傘簷壓得很低,但武修文依舊能看到她額前,幾縷被雨水打濕的劉海貼在光潔的皮膚上,臉頰因為奔跑而微微泛紅,那雙總是帶著溫和笑意的眼睛裏,此刻盛滿了毫不掩飾的擔憂。
“真的是你!這麽大的雨,你怎麽……”
黃詩嫻跑到他的麵前,氣息還有些急促。當看清武修文渾身濕透、頭發一縷縷狼狽地貼在額頭上、連眼鏡都布滿水珠的淒慘模樣時,她後麵的話噎在了喉嚨裏,眉頭緊緊蹙了起來。
武修文下意識地想解釋:“我……去林誌強家家訪……”
“家訪也不看看天氣!感冒了怎麽辦!”
黃詩嫻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近乎氣惱的責備,直接打斷了他。那氣惱之下,是無法掩飾的心疼!
她不由分說地把手裏那把嶄新的折疊傘塞進武修文冰涼的手裏:“快拿著!撐開!”
武修文被她的語氣弄得有些無措,下意識地接過傘。指尖不可避免地觸碰到她溫熱的掌心,那一點溫度像帶著細小的電流,瞬間竄過他被雨水泡得冰涼的皮膚,直抵心髒!他像被燙到一般,猛地縮回了手,動作快得甚至有些狼狽,手指蜷縮起來。
“謝……謝謝黃老師!”
他低著頭,不敢看她的眼睛,聲音悶悶的,帶著雨水的寒氣。他慌亂地擺弄著那把新傘,試圖撐開。冰冷的雨水順著他的頭發、臉頰不斷往下淌,狼狽不堪。
黃詩嫻看著他瞬間縮回去的手,看著他低頭躲閃的樣子,眼神微微一黯,但很快又被更深的擔憂覆蓋。她不再說話,隻是默默地站在他身邊,將自己那把大黑傘努力地向他這邊傾斜過來,盡量為他遮擋住一部分肆虐的風雨。兩人之間隔著半臂的距離,沉默在“嘩嘩”的雨聲中彌漫……
終於撐開了傘,武修文低聲道:“我……我去林誌強家,就在前麵了。黃老師你快回去吧,雨太大了。”
黃詩嫻沒動,隻是固執地舉著傘:“我陪你去!”
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昏暗中,她的側臉線條柔和,眼神卻異常堅定。
武修文張了張嘴,最終什麽也沒說,隻是默默地點點頭。
兩人並肩走在狂風暴雨的泥濘小路上,兩把傘在風雨中艱難地撐起一小片相對安穩的空間。沉默在彼此之間流淌,隻有傘麵上密集的雨點敲打聲,和腳下踩過水窪的聲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