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技能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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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話的忙音如同毒蛇退去時遺留的黏膩嘶鳴,在空寂的宿舍裏冰冷回蕩。武修文癱坐於地,背脊緊貼著牆壁刺骨的涼意,那涼意卻壓不住心底翻湧的驚濤駭浪。葉水洪淬毒的話語,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進他意識深處——轉正資格,捏在對方手裏!
    窗外,夜雨滂沱,仿佛無數隻手在瘋狂拍打玻璃,嘲笑著他片刻前的僥幸與天真。考上了又如何?葉水洪這隻盤踞在舊日陰影裏的毒蛛,竟能將絲線無聲無息地跨越百裏,再次勒緊他的咽喉!
    他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刺痛,逼退了幾乎將他溺斃的恐懼。
    "想讓我廢紙?"武修文喉嚨裏滾出低啞的嘶鳴,像受傷野獸的嗚咽,"做夢!"
    這聲低吼抽幹了所有力氣。他掙紮著,幾乎是爬回了那張吱呀作響的單人床。高燒的餘燼和巨大的精神衝擊如同兩股洶湧的暗流,在他體內撕扯衝撞。他蜷縮著,薄被裹緊發顫的身體,牙齒卻無法控製地磕碰作響。葉水洪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那雙淬著陰毒的眼睛,在黑暗中不斷放大、扭曲,獰笑著向他逼近。
    意識在灼熱與冰寒的夾縫中浮沉,直至窗外灰白的天光艱難地刺透雨幕。武修文猛地睜開眼,眼底布滿血絲,卻燒著一團被恐懼淬煉後異常執拗的火焰。他掀開被子坐起,汗濕的額發黏在皮膚上,殘留的眩暈感讓他晃了一下。他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彌漫開,帶來一種近乎自虐的清醒。
    葉水洪想看他倒下?想看他被這通電話徹底擊垮?絕不可能!
    他扶著床沿,搖搖晃晃地站起,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走向書桌。桌上,那本翻開的《海話方言常用詞匯速記》靜靜地躺在昨夜備課的教案旁。他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指尖拂過粗糙的紙頁。
    "語言…融入…"他低聲自語,聲音幹澀沙啞,卻像在念誦某種破咒的箴言。葉水洪的威脅是懸頂之劍,而腳下的路,唯有更用力地紮根於這片海田的土地,才能長出抵抗風雨的力量!
    …………………………………………………………………………
    辦公室裏的空氣還殘留著清晨的微涼,混合著粉筆灰和舊木頭的氣息。武修文剛坐下,便感覺一道溫和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抬起頭,正迎上梁文昌主任那副老花鏡後帶著鼓勵的笑眼。
    "武老師,氣色看著比昨天好些了?"梁主任放下手中的茶杯,杯底碰在搪瓷托盤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來,趁這會兒沒課,把昨天你問的那幾個教學用語,我們再捋捋?"
    "好!麻煩梁主任了!"武修文立刻抽出筆記本,身體前傾,像一塊幹燥的海綿,迫不及待地要吸收水分。他翻開一頁,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漢字和用蹩腳拚音標注的發音,"尤其是這個,‘方程解法步驟’,海話裏具體怎麽講才夠地道?我總怕學生聽岔了……"
    梁文昌湊近,手指點著紙上的字,先是用普通話清晰地念了一遍,隨即換上流暢的海話:"記好啊,我們講‘解方程個步驟’——‘解’字要帶點尾音,像這樣,‘解(gia~)’……"
    武修文凝神屏息,嘴唇無聲地開合,笨拙地模仿著那個奇特的尾音拖腔。梁文昌不厭其煩,一遍遍糾正:"舌尖再頂上去一點…對!有那個味兒了!" 他臉上帶著教師特有的耐心,眼中卻流露出對年輕人這股拚勁的讚許。
    辦公室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黃詩嫻抱著一疊剛收上來的作文本進來,腳步輕盈。她一眼就看見武修文正眉頭緊鎖,全神貫注地跟一個發音較勁,側臉線條因為專注而顯得格外清晰。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恰好落在他微顫的睫毛上。她心頭沒來由地一跳,腳步頓住,竟忘了自己是進來做什麽的。直到武修文因為一個發音豁然開朗,臉上綻開一絲如釋重負的明朗笑意,她才猛地回過神,臉頰微微發燙,趕緊低頭快步走向自己的座位。
    "詩嫻姐!"鄭鬆珍不知何時湊了過來,用手肘輕輕撞了她一下,壓低的聲音裏滿是促狹的笑意,眼神在武修文和黃詩嫻之間來回掃,"瞧見沒?武老師這‘海話攻堅戰’打得可投入了!嘖嘖,這學習勁頭,梁主任都快成他私人導師了!" 她故意頓了頓,拖長了調子,"這‘師生情誼’,感人至深啊…"
    黃詩嫻的臉"騰"地一下全紅了,像煮熟的蝦子,又羞又惱地瞪了鄭鬆珍一眼,低聲啐道:"胡說什麽呢!人家武老師這是敬業!" 她慌亂地翻開一本作文本,筆尖懸在紙上,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隻覺得耳邊鄭鬆珍那低低的笑聲格外清晰,攪得她心湖波瀾迭起。
    放學鈴聲悠揚響起,校園裏頓時喧騰起來。武修文收拾好東西,快步走向校門口那個熟悉的位置。黃詩嫻的自行車已經等在那裏了。夕陽的金輝灑在她身上,給她的發梢和肩頭鍍了一層溫暖的柔光。海風拂過,帶來遠處漁港特有的鹹腥氣息。
    "今天感覺怎麽樣?"黃詩嫻見他走近,目光在他臉上細細巡睃,帶著掩飾不住的關切,"頭還暈嗎?" 她遞過來一個洗得幹幹淨淨、還掛著水珠的蘋果,"喏,先墊墊。"
    "好多了!"武修文接過蘋果,指尖不經意觸碰到她微涼的皮膚,心頭微微一顫,趕緊咬了一大口,清甜的汁水在口中彌漫開,仿佛也滋潤了緊繃的心弦,"今天跟著梁主任學,好像又打通了幾個關節!"
    自行車沿著海堤騎行。夕陽沉入海平線,將天空和大海染成一片壯麗的、燃燒著的橘紅。海浪溫柔地拍打著礁石,發出舒緩的"嘩嘩"聲。武修文看著眼前遼闊無垠的海天,聽著耳邊黃詩嫻偶爾用海話指點著路邊掠過的景物——那邊是曬著漁網的礁石灘,遠處飄著炊煙的小碼頭叫"蝦姑寮",堤下那片開著紫色小花的藤蔓是本地人喜歡的"海薯"……
    "真美。"他忍不住喟歎,連日積壓在心頭的陰霾似乎也被這海天壯色衝淡了些許,"以前在鬆崗,四麵都是山,感覺天都小了一圈。這裏…"他深深吸了一口帶著鹹味的空氣,"心好像也跟著寬了。"
    黃詩嫻側過頭,看著晚霞映照下他線條柔和的側臉,那眼底映著波光,仿佛也落進了星子。她嘴角彎起溫柔的弧度,聲音輕輕的,像拂過海麵的風:"是啊,海嘛,看久了,就覺得沒什麽過不去的坎兒。"
    車輪碾過一小段碎石路,顛簸了一下。武修文下意識地伸手,輕輕扶了一下黃詩嫻纖細的腰肢,幫她穩住車把。那隔著薄薄衣衫傳來的溫熱觸感,和他指尖的力度,讓黃詩嫻脊背瞬間繃直,一股酥麻的電流從被觸碰的地方竄開,心跳驟然擂鼓般加速,握著車把的手心沁出了薄汗。她飛快地瞟了他一眼,又趕緊目視前方,隻覺得臉上火燒火燎,連海風都吹不散那股熱意。
    武修文也像被燙到般迅速縮回手,氣氛一時微妙地靜默下來,隻有車輪碾過路麵的沙沙聲,和海浪不知疲倦的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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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六清晨,海風送爽。學校後門外那條通往小漁村的泥路,被陽光曬得暖洋洋的。武修文跟在黃詩嫻身後,腳步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虛浮,但眼神卻異常明亮。黃詩嫻背著一個竹編的小籃子,步履輕快,時不時回頭看他一眼,眼中是溫柔的笑意。
    "喏,前麵就是阿水伯的攤子,他家的魚蝦,新鮮得很!"黃詩嫻指著不遠處一個簡陋的棚子,棚下一位皮膚黝黑、滿臉深刻皺紋的老漁夫正麻利地拾掇著漁網。
    "阿水伯!"黃詩嫻熟稔地招呼道,聲音清脆得像海鳥。
    "哎!嫻女來啦!"阿水伯抬起頭,咧嘴一笑,露出被煙熏得微黃的牙齒,目光隨即落到武修文身上,"這位是?"
    "我們學校的武老師,新來的!"黃詩嫻笑著介紹,自然地側身讓武修文上前,"武老師想認認我們本港的海鮮。"
    "哦!武老師!好!好!"阿水伯熱情地點頭,放下手裏的活計,指著攤上幾個盛滿海水和碎冰的大盆,"來來來,看看!這是‘黃牆’(黃花魚),肉細!這是‘巴浪’(藍圓鯵),煮醬油水頂頂香!喏,還有這個,‘那哥魚’(多齒蛇鯔),別看它醜,煮湯鮮掉眉毛!"
    武修文蹲下身,好奇又認真地盯著盆裏那些形態各異、銀光閃閃的生物。阿水伯熱情地拿起一條還在翕動腮蓋的巴浪魚,遞到武修文麵前:"摸摸看!新鮮不新鮮,看魚眼亮不亮,魚鰓紅不紅!"
    武修文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輕輕碰了一下那冰涼滑膩的魚身。魚兒猛地一掙,甩了他一臉鹹腥的海水珠!"啊!"他猝不及防,低呼一聲,下意識地閉眼偏頭,狼狽的模樣引得阿水伯哈哈大笑,連旁邊的黃詩嫻也忍俊不禁,眉眼彎成了月牙兒。
    武修文抹了把臉,看著阿水伯和黃詩嫻的笑臉,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那笑聲裏,帶著點尷尬,更多的卻是一種久違的、融入新生活的笨拙的喜悅。陽光照在他濕漉漉的額發和笑容上,連日籠罩的陰鬱似乎也被這帶著海腥味的笑聲驅散了幾分。
    黃詩嫻買了些新鮮的巴浪魚和小魷魚,又挑了幾把翠綠的海蘆筍。回去的路上,籃子由武修文拎著。他沉默地走著,看著籃子裏那些生機勃勃的收獲,忽然低聲說:"詩嫻,謝謝你。"
    "謝什麽?"黃詩嫻側過頭,陽光跳躍在她長長的睫毛上。
    "所有。"武修文的聲音很輕,卻像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心底漾開圈圈漣漪,"謝謝你的蘋果,謝謝你的順風車,謝謝…你帶我看這片海。"他頓了頓,目光望向遠處蔚藍的海麵,仿佛在尋找合適的詞句,"讓我覺得…這裏,好像真的能紮下根來。"
    黃詩嫻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隨即又劇烈地跳動起來。她垂下眼簾,盯著自己沾了泥點的白色帆布鞋尖,臉頰飛起紅霞,嘴角卻抑製不住地向上揚起。她沒說話,隻是步伐變得格外輕快,像要踏著陽光飛起來。
    回到學校宿舍區的公共小廚房,鄭鬆珍和林小麗已經在了。鄭鬆珍正拿著個小本本,一臉嚴肅地核對林小麗遞過來的幾張小票:"小麗,這包鹽是上個月買的吧?怎麽也算到這個月開銷裏了?"
    "哎呀!"林小麗一拍腦門,"看我這記性!肯定是混了!"
    "你呀,馬虎精!"鄭鬆珍笑罵著,抬頭看見武修文和黃詩嫻進來,尤其注意到黃詩嫻臉上未褪的紅暈和武修文手裏那個沉甸甸的籃子,眼睛瞬間亮了,閃爍著八卦的光芒,"喲!采購大使回來啦?收獲頗豐嘛!"她故意拉長了調子,眼神在兩人之間來回打轉,"看把我們詩嫻累的,臉都紅撲撲的!武老師,你這護花使者當得不錯啊!"
    "鬆珍!"黃詩嫻嗔怪地瞪了她一眼,臉更紅了,趕緊上前幫忙擇菜,掩飾自己的窘迫。
    武修文隻是笑了笑,沒接話,將籃子放下,挽起袖子:"有什麽我能幫忙的?洗菜?"
    林小麗立刻遞過來一盆綠油油的海蘆筍:"武老師,這個交給你!水槽在那邊!"
    小小的廚房瞬間熱鬧起來。鍋碗瓢盆的碰撞聲,水流嘩嘩聲,鄭鬆珍和林小麗嘰嘰喳喳的說話聲,還有油鍋爆香的"滋啦"聲,交織成一片溫暖而充滿煙火氣的樂章。武修文站在水槽邊,認真地清洗著每一根海蘆筍,冰涼的自來水衝刷過手指,帶走最後一絲疲憊。他看著黃詩嫻係著碎花小圍裙、動作麻利地處理著魷魚的側影,看著鄭鬆珍咋咋呼呼地記賬,看著林小麗笨拙地試圖打蛋卻弄得滿手黏糊糊…一種久違的、屬於"家"的暖意,悄然包裹了他那顆在恐懼與漂泊中浸染太久的心。
    "開飯啦!"鄭鬆珍一聲歡快的吆喝。
    簡單的折疊小方桌上擺得滿滿當當:蒜蓉蒸巴浪魚,魚眼晶亮,蒜香撲鼻;清炒海蘆筍,翠綠欲滴,爽脆清甜;醬油水小魷魚,醬色濃鬱,鮮香誘人;還有一盆熱氣騰騰的紫菜蛋花湯。
    "武老師,嚐嚐這個!"黃詩嫻夾起一塊最肥美的魚肉,自然地放進武修文麵前的碗裏,"阿水伯的巴浪,最是時候!"
    武修文看著碗裏那塊雪白的魚肉,又抬眼看向黃詩嫻。她正期待地看著他,眼眸清澈,映著燈光,也映著他的影子。他心中最堅硬的那個角落,仿佛被這目光和魚肉的熱氣溫柔地融化了。他夾起魚肉,送入口中。鮮、嫩、滑,帶著大海最純粹的味道,瞬間在味蕾上炸開。
    "好吃!"他由衷地讚歎,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
    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飯後,鄭鬆珍一邊收拾碗筷,一邊眼睛亮晶晶地提議:"哎,吃飽喝足,我們來點精神食糧怎麽樣?武老師,上回那首詩,就那個‘海風吻過講台’的,再給我們念念唄?完整版的!" 她朝黃詩嫻擠擠眼,"我們詩嫻可喜歡了,念叨好幾天了!"
    "鬆珍!"黃詩嫻的臉瞬間紅透,像熟透的番茄,又羞又急地想去捂鄭鬆珍的嘴。
    武修文微微一怔,隨即看到黃詩嫻那羞窘卻並未否認的模樣,心口像是被什麽東西輕輕撞了一下,一股暖流混雜著難以言喻的悸動悄然滋生。他清了清嗓子,在鄭鬆珍和林小麗促狹的目光以及黃詩嫻羞澀的注視下,緩緩開口:
    "海風吻過講台,
    粉筆屑在光裏徘徊。
    你眼眸清澈如窗外港灣,
    倒映著我漂泊的塵埃…"
    他的聲音低沉而舒緩,帶著一種沉浸其中的溫柔,將那個講台上悄然滋長的、帶著海鹽氣息的心事娓娓道來。窗外的月光靜靜流淌進來,溫柔地籠罩著這間喧鬧過後歸於寧靜的小廚房,也籠罩著那低語著詩行的人和那聽著詩行、臉頰緋紅、心跳如鼓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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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一清晨,海田小學的升旗儀式莊嚴肅穆。李盛新校長站在旗杆下,聲音洪亮地做著值周總結。當念到六年級的紀律和衛生流動紅旗時,他特意頓了頓,目光掃過六年級的老師們:"上周,六年級一班、二班,在課堂紀律和普通話推廣方麵,表現尤為突出!值得表揚!"
    站在教師隊伍中的武修文,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李校長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帶著讚許和鼓勵,微微頷首。一股暖流和力量悄然注入心田。他能感覺到旁邊林方瓊老師投來的目光,那目光裏少了些往日的審視和涼意,多了幾分複雜的探究。
    課間,武修文在走廊上遇到了趙皓星。趙老師拿著幾本作文本,主動叫住了他:"武老師!"
    武修文停下腳步:"趙老師?"
    趙皓星臉上帶著真誠的笑意,拍了拍手中的作文本:"正要找你。看了我們班學生最近的周記,好幾個學生都寫到數學課了。"他抽出其中一本,翻開指給武修文看,"喏,這個學生寫:‘武老師講應用題,條理好清楚!他用普通話講,我發現自己語文的閱讀理解都變強了!以前看題目像看天書,現在能抓住關鍵了!’"
    武修文湊過去看,那稚嫩的字跡裏流露出的驚喜和進步,像一道陽光,瞬間驅散了他心底殘留的最後一點陰霾。他抬起頭,對上趙皓星滿是讚賞的目光。
    "教語文的最怕學生讀不懂題!"趙皓星感慨地拍拍武修文的肩膀,力道很足,"武老師,你這普通話教學,功勞不小!堅持住!" 這來自語文權威的肯定,沉甸甸的,比任何流動紅旗都更讓武修文感到踏實和振奮。
    下午,六年級辦公室。武修文正埋頭批改作業,黃詩嫻抱著幾本教參輕快地走了進來。她將教參放在自己桌上,像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拿出一個嶄新的、深藍色的硬殼筆記本,輕輕放在武修文堆滿作業和教案的桌角。
    "喏,"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快,"看你那個本子都快寫滿了。這個,給你記筆記用。"
    武修文抬起頭,看到那個嶄新的筆記本,封麵是深邃的藍色,像極了外麵晴朗的天空和大海。他有些意外,隨即是滿滿的暖意:"謝謝!"他拿起本子,手指撫過光滑的封麵。
    "跟我還客氣?"黃詩嫻嗔怪地睨了他一眼,臉頰微紅,隨即像想起什麽似的,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小的、用透明密封袋仔細裝好的東西,"還有這個,差點忘了!"
    武修文接過來一看,密封袋裏是幾顆小小的、深褐色的種子,形狀奇特。
    "海薯的種子?"他認了出來,是那天在堤上黃詩嫻指給他看的藤蔓植物。
    "嗯!"黃詩嫻點點頭,眼睛亮晶晶的,"阿水伯給的。他說這個生命力可頑強了,撒點土澆點水就能活!"她指了指窗外宿舍樓後一小片荒著的、陽光充足的空地,"你可以種那兒試試?"
    幾顆小小的種子,安靜地躺在掌心,傳遞著生命堅韌的溫度。武修文握緊了種子,也握緊了那份沉甸甸的無聲期許。他看著黃詩嫻清澈的眼眸,那裏麵映著他的影子,也映著窗外那片等待播種、等待生根發芽的土地。
    "好!"他用力點頭,聲音堅定。
    放學後,夕陽熔金。武修文拿著黃詩嫻給的小鏟子,蹲在那片小小的、向陽的空地上。泥土被曬得鬆軟溫熱。他小心地翻開泥土,挖出幾個淺淺的小坑,將那幾顆承載著希望的海薯種子,一顆一顆,鄭重地放了進去,再輕輕覆上溫軟的泥土。他舀來清水,細細澆灌。
    夕陽將他專注的身影拉得很長。他蹲在那裏,像嗬護著某種珍貴的希望。晚風拂過,帶著海的氣息和遠方漁歌隱約的調子。
    ……
    "叮鈴鈴!叮鈴鈴!"
    他口袋裏的手機,突然毫無預兆地、尖銳地響了起來!那鈴聲在空曠安靜的後院顯得格外刺耳,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瞬間刺破了這短暫溫馨寧靜的帷幕!
    武修文沾滿泥土的手猛地一僵!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驟然沉入冰冷的深淵!
    屏幕上,跳躍著一個陌生的號碼。
    歸屬地顯示:鬆崗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