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我決定放過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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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寓厚重的門在身後無聲地合攏,將外界的光線和聲音徹底隔絕。
    夏夏僵硬地站在玄關處,手指無意識地攥著洗得發白的衣角,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她不敢抬頭,甚至不敢呼吸得太大聲,隻是垂著眼睫,盯著光潔冰冷的大理石地麵,等待著預料中的怒火或懲罰。
    客廳裏隻開了一盞落地燈,昏黃的光線將陳景深挺拔的身影拉得頎長,投在牆上,像一道沉默的充滿壓迫感的剪影。
    他沒有立刻說話,也沒有像往常那樣徑直走開。
    夏夏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如有實質,讓她從脊椎到指尖都泛起一層細密的寒意。
    她想起自己剛才那個近乎背叛的電話,想起黃初禮急切的追問,想起蔣津年沉穩卻充滿力量的承諾,以及……自己最終走向陳景深身後時,那幾乎要將她淹沒的絕望。
    他會知道的。
    他總會知道的。
    這個念頭讓她的身體開始無法控製地微微顫抖,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卻被她死死忍住,她不敢哭,連抽泣都不敢。
    就在她幾乎要被這死寂的等待逼瘋時,腳步聲響起。
    不是離開,而是向她靠近。
    夏夏的身體瞬間繃得更緊,如同拉滿的弓弦,隨時可能斷裂。
    然後,一雙溫熱的手,輕輕地捧起了她的臉。
    夏夏驚得渾身一顫,被迫抬起頭,對上了陳景深的眼睛。
    預想中的暴怒陰鷙都沒有。
    那雙深邃的眼眸裏,此刻竟漾著一種近乎溫柔的專注的光。
    陳景深額前幾縷碎發垂落,在昏黃的光線下,為他那張俊美卻常顯冷硬的臉龐增添了幾分罕見的柔和。
    “夏夏。”他開口,聲音低沉而平穩,甚至帶著一絲奇異的安撫意味:“你今天很乖。”
    夏夏愣住了,大腦一片空白。
    乖?
    她今天……乖嗎?
    她給黃初禮打了電話,差點泄露他的秘密,這算乖嗎?
    巨大的困惑和更深的不安攏住了她。
    她看著陳景深近在咫尺的臉,試圖從他眼中找出一絲偽裝或嘲弄,但那溫和的神色看起來如此真實,甚至讓她有一瞬間的恍惚。
    “陳醫生……”她張了張嘴,聲音啞得厲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無法抑製的恐懼,眼淚終於衝破防線,滾落下來:“對不起。我不該……不該打那個電話,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求你別生氣。”
    她語無倫次地道歉,淚水模糊了視線,也模糊了陳景深的表情。
    陳景深靜靜地看著她哭泣,捧著她臉的手微微用力,指腹輕輕擦過她濕漉漉的臉頰,動作堪稱溫柔。
    “不用道歉。”他搖了搖頭,聲音依舊平穩,甚至帶上了一絲歉疚:“之前是我做的不理智,我跟你道歉,夏夏。”
    聽到他的話,夏夏的哭泣猛地一滯,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他在道歉?為了之前那些粗暴的,將她拖入深淵的行為?
    這比直接的怒火更讓她感到害怕和無所適從。
    她看不懂他,一點也看不懂。
    他像個矛盾的集合體,時而溫柔如春風,時而暴戾如魔鬼,她不知道哪一麵才是真實的,也不知道此刻這溫柔的麵具下,是否藏著更鋒利的刀。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夏夏隻能拚命搖頭,重複著蒼白無力的道歉,仿佛這樣能減輕內心的罪惡感和恐懼。
    陳景深不再說話,隻是看著她,然後,他伸出手臂,將她輕輕地、卻不容抗拒地擁入了懷中。
    感受到他的舉動,夏夏的身體瞬間僵硬如鐵,呼吸都停滯了。
    他的懷抱寬闊,帶著淡淡的木質香氣和屬於男性的體溫,與他之前施加在她身上的暴力和冰冷截然不同。
    這突如其來的近乎嗬護的擁抱,讓她的大腦徹底變得一片空白,所有的防備和恐懼都卡在了喉嚨裏,隻剩下茫然和一絲連她自己都唾棄的微弱的心悸。
    “別怕了。”陳景深的下巴輕輕擱在她的發頂,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低沉而帶著磁性:“都過去了。”
    他的手掌在她單薄的後背緩緩撫過,像是在安撫一隻受驚的小動物。
    夏夏僵硬地靠在他懷裏,淚水依舊無聲地流淌,浸濕了他昂貴的襯衫前襟。
    她能聽到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能感受到他懷抱的溫暖,可這溫暖卻讓她更加不寒而栗。
    這算什麽?打一巴掌再給一顆甜棗?還是更深的操控?
    她不敢動,也不敢回應,隻能任由他抱著,心中亂成一團。
    不知過了多久,陳景深才微微鬆開她,但手臂依舊虛虛地環著她,低頭注視著她哭得紅腫的眼睛。
    他的目光很深,像一潭望不見底的湖水。
    “我知道,你很在意你弟弟。”他緩緩開口,語氣溫和,帶著一種商量的口吻:“之前是我考慮不周,讓你們姐弟分開這麽久。”
    聽到他提起弟弟,夏夏的心猛地一跳,抬起頭,眼中瞬間燃起一絲微弱的不敢置信的希望。
    陳景深從口袋裏拿出一張黑色的卡片,邊緣在燈光下泛著冷冽的光澤。
    他將卡片輕輕放進夏夏冰涼的手心。
    “這張卡沒有限額。”他看著她,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近乎溫柔的弧度:“算是我之前不理智的補償,明天你帶著冬冬,好好去玩兩天吧,去你們一直想去的地方,買任何喜歡的東西,吃所有想吃的,怎麽樣?”
    夏夏怔怔地看著手心裏那張沉甸甸的卡片,又抬頭看向陳景深。
    他的表情很認真,眼神溫和,看不出絲毫玩笑或試探的意味。
    帶冬冬去玩?沒有限額的卡?
    可是這可能嗎?
    巨大的誘惑瞬間在她心底蔓延。
    帶著弟弟逃離這個牢籠,去一個沒有陳景深,呼吸自由的空氣的地方,這幾乎是她不敢奢望的夢境。
    可是她害怕陳景深有別的預謀……
    “不……不用了,陳醫生。”夏夏艱難地開口,聲音依舊帶著顫抖,她將卡片往回推了推,眼中充滿了警惕和不確定:“我不需要補償,真的,我明天就在這裏好了。”
    她害怕這又是一個陷阱,一個測試。
    她害怕自己一旦接受了,就會陷入更深的掌控,或者,在她最放鬆警惕的時候,迎來更致命的打擊。
    陳景深看著她退縮的樣子,微不可聞地輕歎了一聲,重新握住了她的手,連同那張卡片一起包裹在掌心。
    “夏夏,看著我。”他強迫她對上自己的視線,聲音低沉而清晰:“我說的是真的,不需要你道歉,也不需要你回報什麽,隻是我覺得我之前做得不對,想彌補一下,我明天有事要處理,不在家,你帶著冬冬,放心去玩,好嗎?”
    他的眼神看起來那麽真誠,甚至帶著一絲請求的意味,仿佛真的是一個在彌補過錯的,有擔當的男人。
    夏夏看著他,心中的天平劇烈搖晃。
    對弟弟的思念,對自由的渴望,壓過了對未知陷阱的恐懼。
    也許這次是真的?
    也許他真的因為黃初禮和蔣津年的出現,感到了壓力,想要暫時安撫她?
    也許這是她和冬冬唯一可以逃離的機會?
    最終,渴望壓倒了理智。
    她看著陳景深,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聲音細若蚊呐:“好。”
    見到她點頭,陳景深眼中才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滿意的神色,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許。
    他鬆開手,輕輕撫了撫她的臉:“那就這麽說定了,今晚早點休息,明天一早就去接冬冬。”
    “嗯。”夏夏低著頭,握緊了手中那張冰冷的卡片,心卻跳得飛快。
    “去吧。”陳景深側身讓開。
    夏夏如蒙大赦,低著頭,快步走向客臥,幾乎是逃也似的關上了房門。
    “哢噠。”
    門鎖落下的輕響,仿佛一道分界線,將她和外麵那個危險的男人暫時隔開。
    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夏夏才敢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手心裏那張卡片硌得她生疼,更讓她心慌意亂。
    她低頭看著那張卡,黑色的卡麵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幽冷的光。
    自由……
    冬冬天真無邪的笑臉在她眼前浮現。
    可是,陳景深明天有什麽事?
    他為什麽突然這麽大方?那個電話他真的不追究了嗎?
    無數疑問和不安在她腦海中盤旋,讓她心亂如麻。
    在房間裏呆坐了許久,直到窗外的夜色濃得化不開,夏夏才仿佛下定了決心。
    她顫抖著手,從枕頭底下摸出那部屏幕碎裂,但勉強還能開機的老舊手機。
    開機,屏幕亮起微弱的光,映著她蒼白卻逐漸堅定的臉。
    她找到屬於蔣津年的號碼。
    手指在發送鍵上方懸停了很久,久到屏幕自動暗下去,她又按亮。
    最終,她一咬牙,快速編輯了一條短信:
    【津年哥,我明天有事和你說,希望能和你見一麵。】
    點擊,發送。
    看著“發送成功”的提示,夏夏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癱軟在地,將手機緊緊捂在胸口,忐忑閉上了眼睛。
    與此同時,蔣家老宅。
    二樓主臥外的觀景陽台上,夜風帶著深秋的涼意拂過。
    黃初禮隻穿著一件單薄的羊絨開衫,靜靜地倚在欄杆邊,望著遠處城市璀璨卻模糊的燈火,眼神有些失焦。
    女兒已經在她懷裏安穩睡去,被蔣津年輕柔地抱回了兒童房。
    此刻,偌大的宅子一片寧靜,隻有遠處偶爾傳來的、模糊的車流聲。
    可她的心,卻無法平靜。
    腦海裏反複回放著今晚驚心動魄的一幕幕,幼兒園老師驚慌的臉,陳景深抱著想想走出來的身影,隧道裏刺耳的槍聲和破碎的車窗,蔣津年肩頭那片刺目的血跡,夏夏最後那個絕望而順從的背影……
    以及,被她親手扔出窗外的,那個精致的八音盒。
    不知道什麽時候身後傳來極輕的腳步聲,沉穩而熟悉。
    下一秒,一件帶著體溫和清新香氣的男士外套,輕輕披在了她的肩上。
    緊接著,一雙堅實有力的手臂從身後環住了她,將她整個人擁入一個溫暖寬闊的懷抱。
    “不冷嗎?”蔣津年低沉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責備和濃濃的心疼。
    他將下巴輕輕擱在她的發頂,臉頰蹭著她微涼的發絲。
    黃初禮沒有回頭,隻是向後靠了靠,更深地依偎進他懷裏,汲取著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溫度和氣息。
    她輕輕搖了搖頭,聲音有些飄忽:“不冷。”
    蔣津年沒說話,隻是握住她垂在身側的手。
    她的手冰涼,指尖甚至有些僵硬。
    “手這麽涼,還說不冷。”他低聲道,語氣裏帶著無奈的寵溺。
    他將她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溫熱幹燥的掌心裏,輕輕揉搓著,試圖驅散那寒意。
    然後,他低下頭,溫熱的唇瓣落在她纖細的脖頸側麵,那裏肌膚細膩,血管在薄薄的皮膚下微微跳動。
    他的吻很輕,帶著安撫的意味,一點點啄吻,逐漸向上,流連在她敏感的耳後。
    熟悉的觸感和氣息讓黃初禮一直緊繃的神經稍稍鬆弛了些許。
    她閉上眼,感受著他珍視的親吻,身體慢慢放鬆下來,靠在他懷裏。
    “津年……”她輕聲喚道。
    “嗯?”蔣津年停下親吻,將她轉過來,麵對麵擁住,借著陽台透出的室內燈光,仔細地看著她的臉,抬手用指腹輕輕擦過她眼下淡淡的青黑:“還在想今晚的事?”
    黃初禮點了點頭,將臉埋進他胸膛,聲音悶悶的:“想想雖然沒事,但我還是後怕,還有夏夏,她看起來……很不好。”
    蔣津年沉默了一下,手臂收緊,將她摟得更緊。
    他想起剛才在車上,李演匯報的情況,也想起了那條剛剛收到的,來自夏夏的短信。
    “初禮。”他斟酌著開口,聲音平穩:“有件事,我覺得應該告訴你。”
    “什麽?”黃初禮抬起頭,疑惑地看著他。
    蔣津年拿出手機,點亮屏幕,將那條簡短的短信展示給她看。
    【津年哥,我明天有事和你說,希望能和你見一麵。】
    發件人:夏夏。
    黃初禮的瞳孔微微收縮,接過手機,反複看著那行字,指尖輕觸屏幕,仿佛能感受到發送者當時的掙紮和決心。
    “她終於……”黃初禮的聲音帶著一絲複雜的情緒,有欣慰,有擔憂,更多的是緊迫感:“她終於決定要說了嗎?”
    “看起來是。”蔣津年收回手機,目光沉靜:“但她約的是明天,而且是在這個時間點發來,結合陳景深今晚反常的行為,我總覺得,這其中可能有關聯。”
    黃初禮的心提了起來:“你是說陳景深可能察覺了什麽?或者,明天本身就是一個針對你,或者針對夏夏的陷阱?”
    “不排除這種可能。”蔣津年眼神低沉:“所以明天見麵,必須謹慎,我會安排好人手,確保安全,但夏夏既然主動約見,或許是她找到了什麽機會,或者下定了某種決心。我們不能錯過。”
    黃初禮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她看著蔣津年沉穩堅定的眼神,心中那絲不安被驅散了些許。
    她伸出手,輕輕撫上他左肩的位置,隔著襯衫,還能感覺到布料下包紮的繃帶。
    “你的傷明天真的沒問題嗎?”她蹙眉問道。
    “小傷,不礙事。”蔣津年握住她的手,放到唇邊親了親,眼神溫柔下來:“別擔心。”
    他頓了頓,看著她依舊微蹙的眉頭,轉移了話題:“對了,你之前說,想請假多陪陪想想?”
    提到女兒,黃初禮的神色柔和了許多,也終於露出了今晚第一個真正放鬆的笑意。
    “嗯。”她點頭,眼神溫柔而堅定:“這次的事情雖然虛驚一場,但也給我敲響了警鍾,想想還小,她需要父母的陪伴,尤其是在這個年齡,援助項目那邊的手續已經基本辦妥,這段時間,我想跟院裏申請一下,減少手術排班,多留出時間陪她,也想……多陪陪你。”
    最後一句,她說得很輕,臉頰微微泛紅。
    蔣津年心中一動,一股暖流湧過。
    他低頭,深深地看著她,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愛意和感動。
    “好。”他聲音低沉而溫柔:“我都支持你。”
    他俯身,額頭抵著她的額頭,鼻尖相觸,呼吸交融。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見夏夏。”黃初禮輕聲但堅定地說。
    蔣津年沒有反對,他知道,黃初禮的善良和責任心讓她無法對夏夏的處境袖手旁觀,而他會保護好她。
    “嗯。”他應道,然後,吻輕輕落在她的額頭上,珍重而溫柔。
    夜風似乎變得柔和了些,吹動著陽台上盆栽的葉子,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遠處,城市的燈火依舊璀璨,如同散落的星河,靜謐而溫柔地籠罩著這座曆經風雨卻依舊溫暖的家。
    而在城市另一端的公寓裏,陳景深站在主臥的落地窗前,麵無表情地掛斷了一個加密通話。
    電話那頭簡短匯報:“明天下午三點,目標會經過城西高架橋下輔路,那裏是監控盲區,車流相對較少,設備已經調試完畢,確保萬無一失。”
    “嗯。”陳景深隻應了一個字,便切斷了通訊。
    他將手機隨手扔在昂貴的真皮沙發上,轉身望著窗外。
    從這個高度俯瞰,萬家燈火如同螻蟻的熒光,渺小而易碎。
    他的眼神穿過玻璃,落在遙遠而模糊的某一點,那裏,是蔣家老宅的大致方向。
    眸色深沉如夜,裏麵翻湧著冰冷的算計和一種近乎偏執的篤定。
    計劃,正在按部就班地進行。
    蔣津年,黃初禮,夏夏每個人都走在他們自己選擇的,或者被他精心引導的路上。
    而最終的終點,隻能由他來書寫。
    想到這裏,他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沒有溫度的,勝券在握的弧度。
    夜,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