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決定了要接受“公開處刑”。
    他那張寫滿疲憊與絕望的臉上，竟然浮現出解脫。
    他抬起手，輕輕拍了拍身旁的長椅。
    那動作，像是在邀請一位老友。
    “坐。”
    他的聲音很平靜。
    “有些事，我想現在就告訴你。”
    劉剛的目光投向不遠處車水馬龍的街道，眼神空洞地說道。
    “我怕……我對著那些鏡頭，有些話，我說不出來。”
    陳宇微微一愣。
    這是要來......意外收獲？
    他心裏嘀咕了一句，倒也沒客氣，依言在劉剛身邊坐下，擺出了一副洗耳恭聽的虛心模樣。
    畢竟，一個即將走上審判台的罪犯，往往藏著最深的秘密。
    “是關於我姐夫羅向東的一些瑣事。”
    劉剛的聲音很輕。
    “你想知道嗎？”
    “嗯？”
    僅僅是“羅向東”這三個字，就足以讓陳宇瞬間坐直了身子。
    他當然想知道！
    羅向東的案子，是這一切的起點，謎團的核心！
    他仔細想了想，劉剛的身份確實特殊。
    他既是羅向東的小舅子。
    又是羅向東在研究所裏最要好的同事。
    這兩重身份疊加，他知道的內幕，絕對比嚴隊和劉紅知道的都要多得多。
    陳宇不動聲色地微微點頭。
    “說說看。”
    然而，劉剛卻忽然話鋒一轉，眸子裏閃過一絲古怪。
    他扭過頭，直勾勾地盯著陳宇，問道：“在說之前，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你這段時間，往我姐家裏跑得很勤啊？”
    “而且，我看節目直播了，你處處維護她，甚至不惜得罪其他選手和節目組……”
    劉剛的嘴角一挑。
    “你們……”
    他拖長了尾音，意味深長。
    陳宇老臉一紅。
    腦海裏瞬間蹦出三個字。
    叫姐夫！
    啊，不！
    請叫我——曹賊！！！
    老子光明正大當曹賊，你個做小舅子的有什麽意見？
    你姐夫的墳頭草都幾尺高了，還不許我給你姐一個溫暖的歸宿？
    心裏雖然騷話連篇，但陳宇的臉上卻是一派風輕雲淡。
    他訕訕一笑，高深莫測地擺了擺手，什麽都沒承認，但也什麽都沒否認。
    一切盡在不言中。
    劉剛盯著他看了幾秒，忽然長長地歎了口氣。
    他秒懂了。
    但他不打算拆穿。
    “唉……”
    “能有你這樣的人護著她，我也就……放心了。”
    劉剛的聲音裏，帶著如釋重負。
    他靠在椅背上，仰望著灰蒙蒙的天空，記憶的閘門緩緩打開。
    “其實，我欠我姐的，從我認識羅向東的那一刻起，就已經開始了。”
    這句話，瞬間在陳宇的心裏激起了層層漣漪。
    什麽意思？
    劉剛似乎很滿意陳宇臉上那恰到好處的困惑表情。
    他繼續用一種追憶往昔的口吻說道：
    “羅向東，是一個天才。他非常有才華，也很有理想。當年在研究所裏，他就是那顆最耀眼的星，他所取得的成就，讓我這種普通人，隻能仰望。”
    “我承認，我曾經一度非常崇拜他。”
    “有一次，我姐晚上，來我們研究所給我送飯。”
    劉剛說到這裏，臉上露出一抹苦笑。
    “然後，她就在走廊裏，無意間看到了正在和同事討論學術問題的羅向東。”
    “嗬嗬，那個眼神啊……”
    劉剛笑著搖了搖頭，仿佛那一幕就在昨天。
    “就像所有俗套故事裏寫的那樣，英雄，總是能輕易俘獲美女的芳心。我姐對他，一見鍾情了。”
    陳宇點點頭，這很正常。
    劉紅那樣的女人，溫婉癡情，會被羅向東那種青年才俊吸引，再正常不過。
    “可是……”
    劉剛的話鋒，再次陡然一轉。
    “可是你知道嗎？”
    “那個被我姐視為天神的羅向東，他……他喜歡的，根本就不是女人！”
    “他真正窮追不舍的……”
    劉剛艱難地吞了口唾沫。
    “……是我！”
    “什麽？”
    陳宇這次是真的愣住了，但他反應極快，腦子裏仿佛有電光閃過，瞬間將視線聚焦在了眼前這個落魄邋遢的男人身上。
    他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劉剛。
    雖然此刻的劉剛，胡子拉碴，頭發油膩。
    但拋開這些表象，仔細去看他的五官輪廓——
    那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窩，以及那張和絕代風華的劉紅有著七八分相似的臉龐。
    不難想象，這個男人在年輕時，絕對是個能讓無數少女為之尖叫的頂級帥哥！
    一個大膽的念頭，如同驚雷般在陳宇腦海中炸響。
    “羅向東……性取向有問題！”
    劉剛終於將這個埋藏了十幾年的驚天秘密，親口說了出來。
    他說完，緊緊地盯著陳宇，似乎想要從陳宇的臉上，看到他預想中的震驚和錯愕。
    然而，沒有。
    陳宇的臉上，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
    甚至，連一絲波瀾都沒有。
    劉剛徹底詫異了，他忍不住問道：“你……你早就知道了？”
    陳宇聞言，優雅地翻了個白眼。
    廢話！你姐夫羅向東的性取向要是沒問題，老子現在睡你姐，那不成洗鍋俠了？那還能叫品味獨特的曹賊嗎？
    “你繼續說。”
    陳宇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擺出一副對後續故事極感興趣的姿態。
    這種被掌控的感覺，讓劉剛心裏有些發毛，隻能順著他的節奏繼續往下說。
    “羅向東比我早進研究所一年，他以前在大學裏，就是個風雲人物，非常出彩。我真沒想到，我這種小角色，竟然能跟這麽個大人物成為同事……”
    “等一下！”
    陳宇敏銳的探案直覺，讓他瞬間捕捉到了一個點。
    他立刻打斷了劉剛的敘述。
    “你說，羅向東在大學裏，就是個很出彩的人？”
    “對啊！”劉剛理所當然地回道，“我算是他的學弟，我們還是同一個係的，所以我對他的事跡很清楚。”
    “他從什麽時候開始出彩的？”
    這個問題，卻讓劉剛再次一愣。
    “這……這你都知道？”
    他看陳宇的眼神，已經帶上了一絲驚恐。
    這個年輕人，到底還知道多少秘密？
    “聽學校裏的學長們說，羅向東大一的時候，其實挺默默無聞的，成績中等，也不參加什麽活動，就是個普通人。”
    “可當他上了大二之後，就像是突然開了竅一樣，整個人都變了！”
    “學校的各種社團、征文、演講、學術競賽……幾乎所有能出風頭的場合，都有他的身影，而且每次都名列前茅，簡直就是一匹突然殺出來的黑馬！”
    陳宇的眼睛，越來越亮。
    大一默默無聞，大二突然脫胎換骨？
    這不符合邏輯！
    一個人的天賦和性格，怎麽可能在短短一個暑假的時間裏，發生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背後，一定有不為人知的原因！
    “那你在大學的時候，就認識他了？”陳宇繼續追問。
    “不不不，”劉剛連忙搖頭，“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他那時候可是學校裏的大人物，跟明星一樣，怎麽可能會注意到我這種小透明？”
    “嗯……”
    陳宇發出一個意味深長的鼻音。
    他感覺自己像是抓住了一條關鍵線索的線頭，可這條線，卻飄渺不定，深埋在十幾年的時光塵埃之下，讓他一時無法看清全貌。
    “你繼續說。”陳宇皺著眉，催促道。
    “嗯……說起來，有些慚愧。”
    劉剛的臉色再次變得難看起來，充滿了羞愧與悔恨。
    “進了研究所，跟羅向東成了同事，接觸的機會多了起來。久而久之……他就開始跟我說一些很奇怪的話，而且，特別喜歡下班後約我出去喝酒。”
    “什麽奇怪的話？”陳宇明知故問。
    “就是……就是一些很肉麻的話。”劉剛的表情顯得極其不適，“兩個大男人，從他的嘴裏說出來，讓我渾身起雞皮疙瘩。後來我才意識到，他的性取向……可能有問題。”
    “但我可是個正常的男人！我怎麽可能接受他對我的那種……示好？”
    “正當我被他糾纏得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時候，我姐，劉紅，她出現了。她對他一見鍾情了！”
    劉剛說到這裏，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唉……那時候我太年輕，太自私了。為了擺脫羅向東的糾纏，我做了我人生中，第一件缺德的事……”
    “你為了自己脫身，就把你姐介紹給了羅向東，把她推出去當擋箭牌，是吧！”
    陳宇的聲音陡然變冷，一針見血。
    “是啊！”
    劉剛苦笑一聲，像是在嘲笑當年的自己。
    “我的自私，我的罪孽，就是從那一刻開始，逐漸生根發芽的！”
    “我記得很清楚，第一次安排他們兩個相親的時候，那氣氛，真的是尷尬到了極點，全程都是我在找話題。”
    “可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那次尷尬的相親之後，羅向東竟然……同意了！他同意了跟我姐交往！”
    “這……”
    陳宇感覺哪裏不對勁，但一時之間又說不上來。
    一個同性戀者，為了掩人耳目，和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結婚，這在邏輯上說得通。
    可是，他為什麽偏偏選中了自己追求對象的親姐姐？
    這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他性取向有問題，為什麽還要跟你姐談戀愛，甚至結婚？”陳宇將這個最大的疑點，直接拋了出來。
    “我……我也不清楚。”劉剛迷茫地搖了搖頭，“或許，就是我剛才想的，他需要一個妻子來堵住悠悠眾口，掩蓋他真正的秘密吧。”
    “也或許，他真的被我姐的溫柔和美貌所吸引，所以……他其實是個雙性戀？”
    “那他和你姐確定關係，乃至結婚之後，還有沒有再糾纏過你？”
    劉剛的臉色猛地一變，詫異地看著陳宇。
    他本來隻是想爆點八卦，滿足一下這個“新姐夫”的好奇心，怎麽感覺陳宇比探員審犯人還要認真？他問的每一個問題，都那麽的……刁鑽？
    “沒……沒有了。”
    劉剛仔細地思考了一下，緩緩地說道：“自從他和我姐在一起後，基本上就沒再對我做過什麽奇怪的舉動，也沒再說過那些肉麻的話了。”
    “隻不過……”
    他像是想起了什麽，補充道：“他們有時候逛街，看電影，吃飯什麽的，總喜歡叫上我一起去。三個人一起，你知道嗎？這讓我感覺非常……非常不自在！”
    “我明白了！”
    就是這句話！
    瞬間撥開了陳宇腦海中所有的迷霧！
    他猛地一拍大腿，“騰”的一聲，從長椅上站了起來。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一旁沉浸在回憶中的劉剛渾身一激靈。
    陳宇沒有理會他，隻是激動地在原地踱步，雙眼放光，無數的線索碎片在他的腦海中飛速旋轉、碰撞、重組！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麽回事！
    他終於明白了！
    明白了他在劉紅家中，在羅向東那間臥室裏，使用【回溯】技能時，看到的那個畫麵的真正含義！
    當時，他回溯到羅向東死前，癡癡地站在床邊，一動不動地盯著牆壁。
    那麵牆上，掛著一個和密室裏被燒毀的相框一模一樣大小的印記。
    陳宇當時推斷，那張被燒毀的照片，原本就掛在那裏。
    他一直以為，羅向東盯著的是他和劉紅的結婚照，那癡迷的表情，是因為深愛著劉紅。
    可現在看來，全錯了！
    錯得離譜！
    羅向東盯著的，根本不是劉紅！
    而是劉剛！
    姐弟倆本就七八分相像，羅向東早已把劉紅，當成了劉剛！
    一個丈夫，在自己的臥室裏，日日夜夜盯著自己妻子的照片！
    那眼神，哪裏是什麽對妻子的癡迷！
    那分明是……
    對自己真正愛的人，愛而不得的思念與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