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活兒？”
    陳宇眼神躲閃，一副想問又不敢問的慫樣。
    “犯法的……我不幹……”
    男人聞言，笑容更深了。
    陳宇立刻補了一句，把一個賭徒的底褲徹底亮了出來。
    “……給多少錢？”
    “哈哈哈哈！”男人放聲大笑，拍著陳宇的肩膀，“兄弟，你這人，我喜歡！夠實在！”
    他湊到陳宇耳邊，聲音壓得極低。
    “不是什麽犯法的事兒，就是出海幹點體力活。”
    “去一個島上，當服務員。”
    “一年，”男人伸出一根手指頭，在陳宇眼前晃了晃，“掙的錢，夠你在江城買套房。”
    陳宇的呼吸重了。
    這演技，他自己都信了。
    “什麽島？這麽賺錢？”他追問，眼睛裏全是貪婪。
    “不該你問的，就別問。”男人的臉瞬間冷了下來，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隻要點頭或者搖頭。”
    “幹，還是不幹？”
    陳宇看著他，沉默了足足半分鍾。
    心裏在飛速盤算。
    這鉤子，又粗又硬，就這麽直挺挺地甩了過來。
    他必須咬。
    “我……我怎麽信你？”陳宇掙紮著問出最後的理智。
    “你現在還有得選嗎？”***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外麵追你的債，少說也有幾十萬吧？”
    “你要是不跟我走，出了這個門，明天就得被人砍斷手腳扔進江裏。”
    “跟我走，一年後，你就是人上人。”
    男人丟下一句話，轉身就走。
    “想通了，明天早上六點，城西貨運碼頭，三號倉庫。過時不候。”
    陳宇癱在地上，看著那個花襯衫的背影消失在嘈雜的人群裏。
    他知道，通往地獄的門票，他拿到了。
    ……
    第二天清晨。
    天剛蒙蒙亮。
    城西貨運碼頭，一片死氣沉沉。
    一輛不起眼的黑色轎車裏，張璐瑤坐在駕駛位，手指緊張地敲著方向盤。
    陳宇坐在副駕，看著窗外生了鏽的龍門吊。
    “我說，張大專家，你能不能別抖了？”陳宇瞥了她一眼，“搞得跟第一次出外勤的實習生一樣。”
    “你閉嘴！”張璐瑤瞪了他一眼，“我是在擔心！你知不知道你現在要去的是什麽地方？”
    “知道啊，龍潭虎穴嘛。”陳宇無所謂地聳聳肩。
    他心裏吐槽，這妞兒的心理素質也就這樣了，真上了島，估計第一個就得崩潰。
    “喂，”陳宇忽然轉過頭，表情認真了許多，“在等人來接我之前，跟我說說李晴吧。”
    張璐瑤一怔。
    “你想知道什麽？”
    “所有。”陳宇看著她，“她的過去，她是什麽樣的人。我總得知道，我這次去撈的，到底是個什麽貨色。”
    這話說的很混蛋。
    但張璐瑤卻從他那雙看似吊兒郎當的眼睛裏，看到了一種她無法形容的認真。
    車廂裏沉默了。
    隻有遠處海鷗的叫聲，偶爾傳來一兩聲。
    過了很久，張璐瑤才重新開口，聲音有些飄忽，像是在回憶很遙遠的事情。
    “她比我和清竹大一屆，是當時警校裏的一個神話。”
    “一個傳說？”陳宇挑了挑眉。
    “不是傳說，是神話。”張璐瑤糾正道，“各項成績，體能、射擊、格鬥，全部都是第一。尤其是格鬥，她能把男教官都撂倒。”
    “這麽猛？”雖然自己嚐過李晴的毆打，但還是感到很意外。
    “她就是個瘋子。”張璐瑤的眼神複雜，“一個為了贏，可以不要命的瘋子。”
    “後來有一次實彈演習，我和清竹被分到一組，出了點意外，被困在一個火力點下麵，動都動不了。”
    張璐瑤的聲音低了下去。
    “所有人都讓我們等指令，等支援。隻有她，一個人，違反了所有演習規定，像鬼一樣從側翼摸了過去，把我們兩個拖了出來。”
    “那次之後，我們三個就成了朋友。”
    “警花三劍客？”陳宇把這個外號念了出來。
    張璐瑤的臉頰閃過不自然，但還是點了點頭。
    “畢業後，她第一個進了市探案支隊，跟著嚴正隊長。後來我和清竹也畢業了，我來了省局，清竹也去了嚴隊手下。”
    陳宇靜靜地聽著。
    他腦中勾勒出一個輪廓。
    一個強大、驕傲、甚至有些桀驁不馴的女人形象。
    “再後來呢？”
    張璐瑤的眼神暗淡了下去，這是故事裏最沉重的一段。
    “後來有一次跨省的秘密抓捕任務，目標是幾個窮凶極惡的毒販。李晴是行動小組的副組長。”
    “行動中，出了意外。”
    “我們的一個同事，為了掩護她，中槍了……犧牲了。”
    車裏的空氣，凝固了。
    “清竹一直覺得，是李晴的擅自行動，才害死了我們的同事。她太冒進了，太相信自己的判斷，無視了既定方案。”
    “李晴不承認。”
    “她覺得，如果按照原計劃，他們整個小組都會被包圍，會死更多的人。她是在用最小的代價，換取勝利。”
    陳宇沒說話。
    他能想象到那種場麵。
    沒有對錯，隻有選擇。
    以及，無法挽回的後果。
    “上麵調查後，給了她一個處分。很重。”張璐瑤的聲音裏帶著疲憊，“她不服，當著所有領導的麵，把處分決定書給撕了。”
    “然後，她就辭職了。”
    “她脫下了那身警服，從所有人的視線裏消失了。”
    故事講完了。
    陳宇他終於明白了。
    為什麽韓力會說，官方也對李晴的身份感到好奇。
    因為在官方的檔案裏，李晴早就已經是一個“普通人”了。
    一個因為犯錯而黯然離場的失敗者。
    他也明白了，蘇清竹為什麽會對李晴有那麽大的怨氣。
    那不僅僅是同事的犧牲，更是對一種信念的背叛。
    一個曾經的神話，摔得粉碎。
    “嗬……”陳宇低聲笑了出來。
    “你笑什麽？”張璐瑤不解地看著他。
    “我笑她傻。”陳宇擺了擺手。
    “真他媽是個傻女人。”
    驕傲、強大、偏執、寧折不彎。
    她不肯向規則低頭，所以選擇離開。
    她以為自己能一個人在黑暗裏行走，卻沒想到，外麵的世界，比她想象的更黑。
    直到一頭撞進了翡翠島這個真正的地獄。
    陳宇的心裏，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不是憐憫，也不是同情。
    而是一種……強烈的，想要把這個傻女人從地獄裏撈出來，然後按在懷裏狠狠教訓一頓的衝動。
    就在這時，一輛破舊的白色麵包車，晃晃悠悠地開進了碼頭，停在了三號倉庫的門口。
    車門拉開，一個瘦得像竹竿的男人跳了下來，朝四周張望著。
    陳宇的眼神瞬間變了。
    變成了“阿哲”該有的緊張和期待。
    “我去了。”他對張璐瑤說。
    “陳宇！”張璐瑤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一定要活著回來！”
    陳宇回頭，看著她那張寫滿擔憂的漂亮臉蛋，忽然笑了。
    “放心，我還等著你給我做心理輔導呢。”
    說完，他推開車門，走了下去。
    迎著清晨微涼的海風，他佝僂著背，腳步虛浮，像一個被生活徹底壓垮了的賭徒，一步一步，走向了那輛能決定他生死的麵包車。
    走向了，那個名為“翡翠島”的人間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