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後。
    張璐瑤腳步虛浮地回到自己位於上三層的房間。
    哢噠。
    房門關上，隔絕了外麵的一切。
    她背靠著門板，身體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緩緩滑落在地。
    房間裏恒溫空調吹拂著舒適的風，地上的羊毛地毯柔軟得能陷進腳踝。
    這裏的一切都極盡奢華，與她此刻內心的寒意，形成了最諷刺的對比。
    她的腦子裏，隻有一個詞在瘋狂回響。
    瘋子！
    陳宇那個混蛋，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他那平靜到詭異的眼神，那雙燃燒著火焰的瞳孔，還有那個名為“盛世狂歡”的計劃，像是一部循環播放的恐怖電影，在她腦海裏一遍遍地上演。
    屠殺。
    用最殘忍的方式，讓島上所有人都變成一灘血水。
    這已經不是複仇了，這是反人類！
    張璐瑤閉上眼，胸口劇烈起伏，她強迫自己深呼吸，調用自己所有的專業知識。
    冷靜。
    必須冷靜下來。
    我是心理專家，我是省探案局的探員。
    她開始嚐試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去分析陳宇的心理狀態。
    毫無疑問，他遭受了極其嚴重的精神創傷。
    親眼目睹一個個無辜的女孩因為自己而慘死，那種衝擊力足以摧毀任何一個正常人的心理防線。
    他的複仇計劃，是典型的創傷後應激障礙，也就是PTSD，合並了極端的反社會攻擊行為。
    他的共情係統可能已經階段性質關閉，將所有仇恨對象非人化，以此來降低自己動手的心理門檻。
    對，就是這樣。
    他病了。
    病得很重。
    所以，不能用常理去判斷他，更不能被他帶著走。
    我的任務，是找到證據，聯係外界，將這裏的罪惡公之於眾，然後……想辦法把他拉回來。
    對，把他拉回正軌。
    他也是個探員，他的骨子裏有光，隻是現在被黑暗暫時蒙蔽了。
    張璐瑤的思緒，在專業的構建下，似乎找到了一點秩序。
    她開始一點點地回憶，從實驗室見麵開始，陳宇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甚至每一個微表情。
    她想從這些細節裏，找到一個可以擊破他心理防線的突破口。
    “……整合所有信息，製定一個能救人、懲罪且萬無一失的……”
    他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
    “……真正屬於我的‘盛世狂歡’計劃。”
    等等。
    張璐瑤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屬於……他的……計劃？
    這個計劃裏，有什麽？
    她強迫自己像分析卷宗一樣，將這個瘋狂的計劃拆解開來。
    目標一：救人。
    救誰？
    救李晴。
    救老鬼和萍姐，救島上所有被迫害的人。
    甚至，他的計劃裏，也包含了救她張璐瑤。
    目標二：懲罪。
    懲罰誰？
    文謙那個變態。
    董戰那個偽君子。
    島上所有披著人皮的惡魔，那些把人命當玩物的權貴。
    一個不留。
    目標三：萬無一失。
    所以他要去一號實驗室，確認“蝶夢”原液的數量，確保能覆蓋整座島嶼，不給任何人留下僥幸的機會。
    邏輯很清晰，甚至清晰得可怕。
    救人，懲罪。
    張璐瑤的指尖開始發冷。
    她反複咀嚼著這個計劃的每一個環節，每一個目標。
    然後呢？
    陳宇呢？
    這個計劃裏，陳宇他自己呢？
    他要去哪裏？
    一個被她刻意忽略，或者說，被她潛意識裏因為恐懼而回避的畫麵，如同閃電，悍然劈開了她的腦海！
    陳宇的手臂。
    那條手臂上，妖異的，如同地獄烙印一般的蝴蝶翅膀圖案！
    蝶夢！
    他吃了“蝶夢”！
    而“蝶夢”，沒有解藥。
    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蝶夢”的解藥！
    嗡——！
    張璐瑤的大腦刹那間一片空白。
    之前所有的分析，所有的判斷，所有的心理學理論，在這一刻，被那個血紅色的蝴蝶翅膀圖案，衝擊得支離破碎。
    他知道。
    陳宇從一開始就知道！
    自己沒有解藥，他知道自己必死無疑！
    他知道自己剩下的時間，隻有一次又一次的七天！
    所以……
    所以他才那麽平靜。
    所以他才那麽瘋狂。
    所以，他所謂的“盛世狂歡”……
    根本就不是一個複仇計劃！
    那是一個賭上自己性命，為所有人鋪就逃生之路，同時將所有罪惡一同埋葬的……
    自毀計劃！
    他要把自己當成炸彈，用自己最後的生命作為引信，把這座人間地獄，連同地獄裏的所有惡鬼，包括他自己，一起炸得粉身碎骨！
    張璐瑤渾身顫抖起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一種從心底深處湧出的巨大悲慟。
    什麽法律。
    什麽正義。
    什麽程序。
    她一直以來所堅守的一切，在陳宇這個用生命書寫的計劃麵前，顯得那麽蒼白，那麽可笑，那麽……無力。
    她想到的，不再是去阻止一個罪犯。
    她想到的，不再是去拯救一個病人。
    她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
    去救一個……
    一個即將奔赴死亡的同伴。
    一個，在所有人絕望之時，選擇用自己的毀滅來換取一線生機的……傻子。
    張璐瑤豁然起身。
    她的目光，死死地鎖定在自己手臂的內側。
    那裏，植入著一個緊急求救信標。
    隻要啟動，韓力副局長就會收到信號，不惜一切代價展開營救。
    這是她的底牌。
    可現在，這條退路在她的眼中，卻像一個天大的笑話。
    她撤離？
    讓陳宇一個人在這裏，對抗整座島嶼的瘋狂，然後安靜地等待身體融化成一灘血水？
    憑什麽！
    憑什麽他要把所有人的命都扛在自己肩上！
    憑什麽他要一個人去死！
    張璐瑤的眼神，在一瞬間，經曆了無數次的掙紮、痛苦、煎熬。
    最終，所有的情緒都沉澱下來，化作一種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前所未有的決絕。
    她伸出手，指尖輕輕撫過那個信標的位置。
    “陳宇……”
    她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喃喃自語。
    “你這個混蛋……”
    “你想當英雄，問過我了嗎？”
    “如果你非要下地獄……”
    “我怎麽能讓你……一個人去？”
    既然所謂的正義來得太遲。
    那就讓她，陪著這個瘋子，一起墮入深淵吧！
    ......
    天，漸漸露出了魚肚白......
    一夜沒睡的張璐瑤靜靜地看著窗外。
    她的手不經意間撫摸了一下胳膊上凸起的地方。
    “嘀！”